绑了一个200斤的壮汉,他却哭着对我说谢谢

*【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半虚构故事

这是麻烦解决师的第3篇委托记录

时间:2017年5月-6月

地点:成都

人物:林欢,郝玥,七哥

全文9256字,阅读约需10分钟

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了《2017中国青年睡眠指数白皮书》,在接受调查的44308名青年中,能“一觉到天明”的仅11.2%,超过3亿中国人有睡眠障碍。北上广深最缺觉,90后怕吵,70后爱吃药。

所幸,我已经逃离了失眠大军,每天睡足10个小时,生活不要太美好。

忘了在哪本书看到的,说食欲、性欲、睡觉欲,如果都不能满足,人就会疯;满足其二,生活就会平衡。比如吃得好,睡得好,几年没有性生活也不会焦躁。而如果只满足其一,这个“一”就会要很多。

这个理论的靠谱程度,在现实生活中一再被验证。想起在北京工作的那一年,单身,每晚失眠,我一直靠吃来填补心灵空虚。豆汁儿奶茶,涮肉爆肚,卤煮羊蝎子,再加上没事儿就翻菜谱做饭,一年胖了二十斤。

又比如上次凯莉给我们八卦的,档期很满又不得不减肥的女星,没得吃没得睡,便疯狂地约炮(点击蓝字阅读凯莉的故事:我帮十八线明星上热搜,却被卓伟爆料抢了风头 | 麻烦解决师002)。

所以,在七哥找上我们的时候,我有点同情他。他大概是典型的生活失衡。

我们与客户见面,一般约在外面的咖啡厅或者茶楼。七哥好像很忌讳在公共场合会面,直接跟我们约在了工作室。我们的工作室就是郝玥的别墅,安保很严,一般人不让进,知道七哥要来,郝玥提前跟保安打过招呼。

这是第一次有除熟人外的客户到工作室来,郝玥为了体现我们的专业,让陈嫂把客厅收拾了一遍,毛绒地毯和龙猫抱枕都暂时收了起来,还正儿八经地挂上工作室的牌子。

七哥是坐着黑色奥迪A8来的,除了司机外,车上还有俩保镖。保镖倒是没像影视剧里那样穿着笔挺的西装,都穿休闲服,不过眼神很犀利,块头也大。

大人物的标配

还好我们没有约在公共场所见面,这架势也太吓人了。

七哥戴着墨镜走在中间,让保镖在外面等,一个人跟我们进来。他的保镖都是1米75以上的个儿,七哥居然比他们还高不少,乍一看都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七哥穿了一身休闲夹克,大概1米85的样子,目测体重在200斤上下,练得很壮,梳个大背头,留着些小胡茬,看起来不到四十岁。

这种身高块头在南方很少见,1米7的郝玥往他身边一站,瞬间变成了依人小鸟。

我们在客厅的茶桌围坐下来,郝玥泡上了一小壶普洱。

我很少接触这大哥式的人物,不自觉有些紧张,低着头紧盯笔记本,不敢抬头看他。

七哥取下墨镜,清了清嗓,我本以为会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没想到他的声音很轻,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

“我失眠,你们这儿有没有法子可以治治?”

我抬头偷偷瞥瞄了他几眼,他进门的时候戴着墨镜气势还挺足,摘了墨镜感觉他一下子就萎靡了,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瞳孔里都是红血丝,黑眼圈已经垂到了苹果肌。之前还觉得他很壮,现在再看只觉得他是虚胖。

这人也是奇葩,失眠不去找医生,找我们干嘛?

郝玥倒是有经验多了,没有把客户往外推,问:“您之前接受过专业的治疗吗?有好转吗?”

七哥半虚着眼睛:“吃药催眠啥的,都试过了,罪受了不少,效果没见着。每次吃那个药醒来都昏昏沉沉的,脑壳疼。”

“嗯……那您是为什么失眠呢?”

七哥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咋个晓得?啥都晓得我还来找你们干啥子喃?”

郝玥神色不变,接着又问了些细致的问题,可以说工作越来越专业了。

茶过三巡,郝玥让七哥稍等,拉着我去隔壁讨论。

郝玥对这单活很感兴趣,说和她近期的业务规划相符,要尽量拿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茶桌旁,郝玥说:“七先生,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个睡眠套餐,地点就定在这里。服务按次收费,2500块一次。房间需要买一些用品,只供您使用,后期您可以都带走,那部分费用也由您承担。”

七哥没有讨价还价,说“成”,我把委托协议打了出来,让他签字。

七哥预付了一万块,说让我们先准备地方,他有空了会提前跟我们预约。他起身告辞,大块头晃了两下,像是长时间缺觉,小脑平衡感不好。

★★★

送走七哥,我才问郝玥:“不是,我还是没太明白,我们到底要做啥?为什么要留人在家里睡觉,还睡一次2500块?”

郝玥说:“2500怎么了,五星级酒店睡一晚不得2000多?家里这条件还比不上酒店吗吗?再说还有服务费呢。他答应得比我想的还要爽快,是我的失误,我应该开5000块一次才对!”

好吧,可能有钱人的数字观和我们不太一样,她说的2500大概是250的意思吧。

“之前看到一个新的陪伴服务,这次正好试试,成的话以后可以作为我们的保留服务项目。”

郝玥传给我一份Excel表格,里面罗列了全世界各种奇奇怪怪的职业和服务体验。她标红的一栏写的正是——陪睡师。

职业陪睡师

这个神奇的职业发源于隔壁的霓虹国,收入不菲,一晚可以挣2000软妹币。虽然色情产业在霓虹国非常发达,不过陪睡师还真和色情没什么关系,不然也不用专业罗列一个门类出来。

那在霓虹国,陪睡师到底是做些什么呢?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提早到顾客的家里,像朋友一样一起吃饭、聊天,等到客人想睡觉了,再温柔地搂着顾客入眠。从日本网站的访问来看,店家明文规定不会有任何性服务,目前也没有任何顾客主动要求发生关系。

郝玥蹦到沙发上,抱着龙猫抱枕,兴致勃勃地说:“霓虹国消费这款服务都是中高端人群,陪睡师供不应求。我们的压力问题和失眠问题可不比霓虹国轻啊,目前国内市场这块都还是空白。我准备把这项服务本地化,楼楼抱抱就算了,可以提供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陪玩陪聊,负责把客户哄睡着。我们呢,躺着就把钱挣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好像并不复杂的样子。

然而,让我们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基础款服务项目,会在后面的两个月里,把我们折磨得痛不欲生。

★★★

首先,接待一个成年男性客户,我和郝玥都留了一个心眼。还好,地点是在家里,倒不怕他耍什么幺蛾子。但为了安全起见,郝玥安排陈嫂最近就住在家里,还跟她爸借了两个保镖,七哥要过来的话,她的保镖也会到位。

我和郝玥都住在二楼,这次把三楼的一间卧室布置了出来,标准只有一个——助眠。

窗帘换成了双层遮光款,别说晚上了,大中午拉上都是暗无天日。床品换成高支高密精梳棉四件套,水洗了三遍,做旧处理,力求到达柔软亲肤的感觉。枕头是慢回弹记忆棉,按高中低三种不同高度,准备了三对。还置了一些小摆件,像香薰灯,配薰衣草精油。

郝玥一咬牙,把她心爱的丹拿音响也搬了过来,说:“总不能让我们给他唱催眠曲吧,睡不着就放歌,放《大悲咒》!”

此外,各种网红款催眠神器,我们也都备上了,褪黑素、安神茶、助眠喷雾……

大功告成,我真不信有人在这房间里会睡不着。

我们给七哥发信息说房间都布置好了,他把布置费给我们打了过来,并约三天后来。

想起「无间道」里的梁朝伟

三天后,晚上11点,七哥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随身带着一只20寸的小箱子。他穿了套细条纹的西装,衬衫松开了领口两颗扣子,面无表情,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他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句话不说,跟我俩往楼上走。

我还是很怕他,同手同脚地走上三楼,呼吸都不顺畅了。

到了房间,七哥环视一圈,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你俩先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过了几分钟,七哥开门请我们进去。他换上了套灰蓝色棉质睡衣,头发一丝不乱。

我心下稍定,他对我们好像是没什么什么企图。

七哥并不拘谨,像在自己家一样,把电视打开,坐在床沿。我和郝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气氛有些尴尬,我硬着头皮说:“那个……七先生,我们给您准备了不同高度的枕头,你可以试试哪种比较合适,不要的我们可以收走……”

七哥“嗯”了一声,直接把自己摔进一堆枕头中,没有要我们拿走任何一个枕头的意思。

郝玥主动挑起话题:“七先生,我们还准备了薰衣草……“

“安静看会儿电视吧。”七哥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电视里沙宝亮在唱“让心在灿烂中死去,让爱在灰烬里重生,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七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出了《金粉世家》,从第一集开始放。

冷清秋一个回眸,多少人心都醉了

这时候已经快晚上12点,我接连打了三个哈欠。从辞职后,我每天都是早睡晚起,一天恨不得睡足16个小时,好久没这样熬夜了。

说句题外话,什么护肤品都不如美容觉来得实在。工作的时候,我省吃俭用买小黑瓶小棕瓶,用最贵的化妆品,熬最晚的夜。结果就是皮肤一天比一天糙,头发掉了一大把。辞职后,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大牌的护肤品是用不起了,我都偷用我妈的百雀羚。但就是因为睡得饱,现在的皮肤不是我吹,是真的吹弹可破。

在片尾曲《让她降落》响起的时候,我还沉浸在厂花年轻时的神颜中不能自拔,七爷太帅了。

对了,七哥之所以叫七哥,就是因为在委托期间,我们陪他刷了三遍《金粉世家》,他喜欢金燕西,我们索性叫他七哥。

片尾曲放到一半,我终于想起来,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工作。我用手肘怼了郝玥两下,郝玥坐直身子,打着哈欠说:“七先生,不然您还是早点睡吧。我们给您准备了褪黑素和安眠喷雾,您可以试试。”

七哥没有拒绝,我帮他把安眠喷雾喷在枕头上,把褪黑素和水一起递给他。拉上窗帘,关上屋顶的灯,正准备把床头灯也关掉,七哥转头瞪了我一眼:“别关!”

我吓得手一哆嗦,留下床头灯,默默去把电视声音调小。不知道为什么七哥会看一部这么久以前的剧,但经典就是经典,年轻的陈坤、董洁、舒畅,未成年的刘亦菲,满满都是童年回忆,我看得津津有味。

大概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郝玥最先撑不住,头靠在我肩膀上,睡了过去。偶尔还轻轻地呼噜两声,像个小猪崽似的。我大概比她多坚持了半集,也就失去了意识。

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半边身体都麻掉了,扭头一看,郝玥靠着我睡得正香。

我看了看床,发现七哥已经走了,被子没有掀开过的痕迹,他应该是一夜没睡。我摇摇郝玥,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我们对视一眼,才觉得有点尴尬。客户都走了,我们还在睡觉,第一次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

接下来七哥连约了三天,情况一点起色都没有。每晚都是看剧,偶尔聊聊天,直到我们把自己陪睡着了,他就自己看剧看到天亮。

这单活越干我越心惊胆战,在网上搜了很多类似“人多久不睡觉会死”的话题,生怕哪天七哥猝死在深夜。

网上说,一个人不进食可以活42天,可连续10天不睡觉就撑不下去了。在一直不合眼的240小时里,人的免疫力下降,性格剧变,应激激素分泌加速,器官衰竭,头发一缕一缕脱落,而且不管吃多少东西,体重都会减轻,最终撒手人寰,魂归西天。

我估量了一下七哥壮实的身板,觉得他顶多能撑半个月。

郝玥也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彻底放弃了推广这项服务的想法。刚好七哥约满了四次,郝玥说:“七哥,您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您的失眠,我们确实治不好。刚好这一疗程四次的定金也划完了,我们服务不到位,钱可以都退给您。”

七哥摆摆手:“哦,我觉得还行,有好一点,就先这样子吧。”当天中午又给我们打了一万块过来。

我拿着钱都觉得烫手,感觉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平白无故拿别人钱,我很过意不去。

郝玥不干了:“呵,拿钱砸我们,当谁没见过钱吗?油盐不进,他要花就让他花吧,反正我们也没损失。”

话是这么说,郝玥也就是嘴硬,她为这单子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一圈亮晶晶的水泡,一碰就龇牙咧嘴的。觉也不睡了,拉着我连夜讨论。

郝玥觉得,所有的睡不着都是不够累,我们现在的方案就是失败在太静态了。我们重新拟了一套疲惫疗法,就是睡前把客户往死里折腾,累趴了直接睡着。

弄好以后,郝玥信心满满,给七哥发信息说,我们重新评估了他的睡眠情况,做了新的方案,只要他配合我们,失眠一定能治好。

于是,七哥再来的时候,我们没让他直接去卧室休息,而是带他去了休闲室。郝玥喜欢打台球,家里专门置了台球桌,之前也听七哥说他也会玩台球。

郝玥抽出两根台球杆,扔给七哥一根,“七哥,来,打几局。”

七哥接过球杆,熟练地拿巧粉蹭了蹭皮头,“你开吧。”

郝玥换了根粗一点的开球杆,“啪”地一声,撞散了球。

九球天后潘晓婷

郝玥今天穿了条黑色紧身牛仔裤,随意套了件黑色T恤,戴了条暗红色皮手环。郝玥很瘦,没有胸,但腰臀线条特别好看,有一种纤细的圆润感。她弯腰打球的时候,下巴几乎贴到了球杆,臀部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每次看她打球,我都觉得性感得要命。

郝玥的球技我是知道的,准专业级别,一般人镇不住。

郝玥开球进了一个花球,接着进了两个花球后,就没进了。我觉得郝玥应该是没尽全力,想探探七哥的底,之前我可没少见她一杆清台。

郝玥耸耸肩,走到一旁。

七哥腆着小肚子,摆出了一个特别专业的pose,右手往前一送,然后……滑杆了……

我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很辛苦,看郝玥的表情,也是有点扭曲。她没上去,示意七哥接着打。这次七哥终于打准了,进了一个中袋。

试了两个球后,郝玥对七哥的球技水平已经了然于心,普通业余玩家水平,估计很久没打了,手生得厉害。

两个小时后,七哥明显有点体力不支。

我和郝玥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一致——方案初见成效,继续。

郝玥抓住机会,两下清台,说:“七哥,你输了。走吧,不在这儿折腾了,咱们出去兜兜风。”

★★★

于是,凌晨1点,我开着车,载着我的老板和客户,驶上二环高架,往绕城高速开去。

夏天的成都很闷热,水汽重,到晚上气温也没降下来。郝玥把车里的空调关了,四扇玻璃窗放下来,把DJ舞曲开得很大声。风吹进来,带来一阵热潮,我觉得音乐震得鼓膜疼。

郝玥把头伸出窗外,短发吹得乱飞,喊:“林欢,快一点,再快一点。”

明知道她看不到,我还是白了她一眼,快什么快,限速120码,我可不做马路杀手。

七哥坐在后排没有说话,我偶尔瞥一眼后视镜,发现他一直紧绷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吹着风挺开心的样子。

二十多分钟后,我把车停在九眼桥。九眼桥号称成都兰桂坊,是酒吧夜店聚集地。

成都九眼桥

郝玥轻车熟路带我们走进MUSE,这地方她常来。我很少来酒吧迪厅,看里面灯红酒绿,俊男靓女随意挥洒荷尔蒙,觉得很新奇。

郝玥叮嘱我“乖乖待着,别喝酒”,完后就拉着七哥去舞池。七哥山一样的块头竟被郝玥拉得一个踉跄,他们很快被扭动着的人群淹没,我只能偶尔看见郝玥的一头粉毛在摇摆。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来落座,郝玥一脸兴奋,蹦得小脸红扑扑的。七哥则上气不接下气下起,头发全被汗打湿了,紧贴在额头,难得显得有点狼狈,又有点好笑。

七哥摆摆手:“得了得了,我们回吧,这里也太热了。”

郝玥不依不饶地说:“别啊,这才刚来多久,等会儿出场的DJ可是他们这儿的王牌,打碟一流。”

歇了不到十分钟,郝玥又拉着七哥跳进了舞池。

我心想,社会我玥姐,人狠路子野,这次是真的要把七哥往死里折腾啊。

等回到家,已经是凌晨4点多。我困得不行,感觉自己差不多是闭着眼睛把车开回来的,幸好没出事。

七哥也没好到哪儿去,走路人都在打摆子。

只有郝玥,回房间拿来雪茄和威士忌,不死不休地准备进行下一轮。

郝玥倒上两杯威士忌,熟练地拿出一根雪茄,用雪茄剪剪掉一截,拿喷枪打火机点着,给七哥递过去,自己也点了一根。

林欢图 | 大佬郝玥

七哥机械地接过,手有点颤,目光处于失焦状态。

雪茄的味道和烟不同,闻久了觉得还行,也不刺鼻,就是有点晕晕乎乎的。

郝玥说:“林欢别愣着了,去弄点下酒菜呗。我饿了,要吃糖醋排骨,川味的那种。”

别人下酒都是酥花生萝卜干,只有郝玥这种无肉不欢的,才会点这么大的菜。而且,也不知道排骨下威士忌是哪国的吃法,真洋气。

四十多分钟后,我端着糖醋排骨上来。天已经蒙蒙亮,郝玥新开的威士忌空了大半瓶。郝玥半躺在沙发上,七哥端着酒杯坐在地毯上,《金粉世家》已经放到第二遍。

郝玥一口气啃了七八块排骨,打了个嗝。七哥拿着一块排骨半天没吃完,连打了四五个哈欠,眼皮缓慢地一张一合,眼泪直往外流,感觉已经快睡着了。

我冲郝玥比了个OK的手势,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轻轻拉上窗帘。

我们合力把七哥扶到床上,调整好枕头高度,盖上被子。关掉电视和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和郝玥退到沙发旁,听七哥打着呼噜,松了一大口气,觉得这呼噜声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

“啊!”

突然,在黑暗中,七哥大吼一声,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连滚带爬地去开灯。

只见七哥坐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不停地干呕,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

我俩奔到床边,郝玥拍着他的肩膀给他顺气,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是哪儿不舒服?”

七哥脸色刷白,全身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七哥才缓过气来,太阳穴青筋暴起,狠狠地推了郝玥一把,“谁他妈让你关灯了!”

郝玥的腰正撞到床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痛得眼泪花直冒。

我怕七哥对郝玥动手,也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一步,挡在他们中间。

三人对峙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和七哥熟了以后,郝玥就把从她爸那儿借的两个保镖都撤了,现在家里只有陈嫂在一楼,房间门关着,就算大叫,陈嫂也不一定听得见。七哥要是发起狂来,郝玥和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么一想,我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我强装镇定,将郝玥护在身后,鼓足气势说:“七哥,有话好好说,你冷静一点。刚是看你睡着了,我才把灯关了的。”

七哥双眼通红,瞪着我们,咬牙切齿的,像是要吃人一样。

我心里合计着怎样把郝玥拽起来,让她冲出门去叫人。

这时,七哥突然大张着嘴,往旁边的枕头上揍了几拳,接着便眼泪直下。山一样的块头,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和郝玥都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郝玥站了起来,捂着侧腹,低声给我说:“我没事,你去给他倒杯水。”

七哥足足哭了一刻钟,郝玥在旁边默默给他递纸巾。

等他终于平静一点,喝了几口水,拿湿巾抹了把脸,这才终于告诉我们他失眠的真正原因。

七哥以前是道上混的,不过这些年差不多漂白了。年初的时候,他们内部有些分歧,七哥被内鬼出卖,遭人绑架。

对方把他关进一个密闭的小仓库,没水没粮,关了三天三夜,他才被救出来。

虽然回来后他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但每次关灯睡觉,他都会不停地做噩梦。只要身处黑暗中,他就会冒汗,心跳加速,喘不上气,手脚发软。比较严重的时候,还会出现幻觉,幻听。

七哥苦笑了一下:“我手底下一帮兄弟,天不怕地不怕,要是知道我怕黑,我还咋个混啊。”

我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进来,七哥坐在一堆枕头里,看着空气中的灰尘发呆。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我以后不来了,今天的事情,你们就当没发生过吧。”七哥说完就走了。

过了两天,郝玥侧腰被撞到的地方显出一大块乌青来,我给她涂药,她痛得龇牙咧嘴的,嘴上还不闲着,给她同学打电话,她同学是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郝玥隐去了七哥的名字,把他的病症给同学描述了一下。挂上电话,郝玥说:“我同学说,七哥那是患上了‘黑暗恐惧症’,可以用暴露疗法。这次,我非得给他治好了不可。”

啥?黑暗恐惧症是啥?暴露疗法又是啥?

「白夜追凶」里潘粤明就患有黑暗恐惧症

我还没来得及问,郝玥就风风火火地做方案去了。这次郝玥没有急着联系七哥,而是多方咨询,做了一份专业又详细的计划。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基本上所有的恐惧症患者都选择用逃避来解决问题,但逃避会助长人的恐惧情绪,导致焦虑感加倍。如果想治愈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暴露疗法——直面你内心恐惧的东西。

我之前也是社交恐惧症,这么说来,我的情况和七哥还有些类似。于是,我把自己的感受什么的也跟郝玥沟通了一下。

准备就绪后,郝玥约七哥过来,一开始七哥还不太愿意,也不知道郝玥给他说了什么,他推脱不过就乖乖过来了。

再见到七哥,我奇迹般地不怕他了,目睹过他的崩溃以后,觉得他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难怪他总端着架子,那样确实比较唬人,像一个大哥。

我们给七哥制定的新方案,暴露疗法。简单来说,就是让他回到黑暗的环境里,让恐惧和焦虑充满身心,然后放任这种感觉,幻想可能发生的最可怕的情况。

七哥之前其实也做过类似的治疗,但他对心理医生不信任,治疗失败。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很信任我俩。

治疗的过程不再不赘述,总之,七哥在黑暗中从最开始的呕吐发抖到后来慢慢归于平静。

最后,我们给他准备了一剂猛药。

★★★

从家里出发,沿成温高架路往西走,四十分钟可以到达温江区永宁镇。

四千多年前,温江是古蜀鱼凫王国的领地,遍植柳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古代民间习惯把温江称为柳城。时至今日,这里花木文化依旧盛行,有很多大型的园艺基地。

我们联系上这边的一个花圃基地,花了三天的时间,用彩钢瓦在花田旁边搭了一间封闭的小屋。

又是深夜,我们把七哥约了过来。

这次的任务,我和郝玥俩人干不下来,需要一个男生搭把手。上次凯莉生日的时候,帮我们联系群演的小哥哥钟禹寒,人挺靠谱,我们其他一些活也找他帮过忙,这次就把他叫上了。

零点后,正是夏至,白昼最长,夜最短。黄历上写着,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宜祭祀作灶,忌开市破土。

“七哥,准备好了吗?”

“嗯。”

在地下车库里,郝玥拿出准备好的麻绳,将七哥的手脚捆绑起来,戴上黑色的眼罩,用软布塞住他的嘴,最后给他套上一个头套。

模拟绑架

钟禹寒过来,抱住七哥往汽车后备箱塞。这是我们找他过来的主要原因,我和郝玥可拖不动七哥这个大块头。

事实证明,我们高看钟禹寒了,他高是高,但太瘦,根本抱不动七哥。我们仨连拖带抱一通折腾,都没能把七哥塞进后备箱里。

七哥摇着头,发出哼哼声。我们停下动作,七哥蹦了两步,摸索着坐在后备箱边沿,自己躺了进去。

钟禹寒囧着脸,帮七哥调整了下位置,把他的脚放进去,关上后备箱的门。

我开着车,载着郝玥、钟禹寒,和后备箱里的七哥,一路向西。

凌晨四点过,路上车很少,四十多分钟后,我们抵达永宁镇的花圃基地。

把车停在彩钢房旁边,我打着手电筒,打开后备箱门。取下七哥的头套,见他还算镇定,只是额头上有不少冷汗。

我们又是一通折腾,终于把七哥拖进了彩钢房。彩钢房是临时搭建的,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以开,面积5平米左右,我们四个站在里面差不多是挤成一团。

我们把七哥安顿在角落里,确认捆绑手脚的麻绳打的都是活结,他可以自己解开。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待着了,我怕他太害怕,偷偷留了一个他喜欢的变形金刚陪他。

林欢图 ︳七哥的收藏

我们仨轻手轻脚地退出来,把门带上,没锁。

正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汽车的灯光都照不远。我开着车退到50米后小树林里,拿起望远镜密切观察彩钢房那边的情况。

过了半小时,天渐渐亮起来了。

树林和花田都蒸腾起薄雾,我们脚下踩的草挂上了晶莹的露珠。彩钢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郝玥急了,要过去看看情况。

钟禹寒拉住她说:“再等等。”

★★★

又过了十多分钟,太阳升起来,天边絮状的云霞被染成了粉蓝色。彩钢房安静地伫立在一片花海中。

“出来了!”郝玥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七哥。

七哥正站在门口,面朝着太阳的方向,半眯着眼睛,似乎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他看了看我们插在门外的指示牌,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往前走。

七哥径直走进花田,一人高的向日葵差不多到他的肩部,他拨开层层叶子和花盘向前走。我们只能隔着缝隙看着被带得摇摇晃晃的向日葵,和他的身影。

直到七哥走到一片空地,再没有遮挡,我们才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以及此刻他面前的惊喜——300朵盛开的向日葵。

这是郝玥的主意,选了《金粉世家》里最经典的一个桥段布景。这边的日葵花盘可比电视里的大得多,我们雇人连夜铺出来后,发现差不多有1/4个篮球场的面积。

经典复刻

七哥踩扁了十几朵花走到最中间,坐下来,把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缓缓地眯上眼睛,嘴角扬起,顺手摘了两颗瓜子儿吃。

郝玥放下望远镜,一把搂住我肩膀,“今晚七哥应该不会再失眠了吧。”

*除作者图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