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蔚 :酝酿人生下半场

莫文蔚酝酿人生下半场

晚上8点40,台北的天空已经黑尽了,莫文蔚女士终于坐在了晚餐桌前,在避开过甜、过辣的食物后,她小心地夹起一根青菜送到嘴里。

在往前的6个小时里,她完成了一场小范围的新专辑听歌会,三档访谈节目的录制,然后立即驱车前往饭店与内地的媒体共进晚餐。但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疲惫的影子,看起来精神极了。餐桌上,她询问了几乎每个人对新歌的感受,不断地给予赞赏,碰到记者的眼神也会停下来笑一笑,走的时候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背包。为了这顿饭她可是做足了功课,直到前一天深夜11点,工作人员还在为她收集媒体曾经写过的关于她的报道,甚至对她好朋友、工作伙伴的报道,“她一定会提前读一读,吃饭的时候好有共同话题,她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一位工作人员笃定地说,尽管这只是一顿普通的工作餐—有时候,这样的工作饭局她一天要吃上五六顿。

这已是她进入演艺圈的第25年,如同精密齿轮般运转的生活已经持续了9000多个日夜。“我实在太爱我的工作了,没有理由要停下来。”语速和声调都是莫文蔚式的,快而高昂。

半个月前,莫文蔚迎来了自己的第48个生日。这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年纪,对于普通人来说,尚未到退休年龄,但已不再年轻。那天的凌晨,她结束工作后降落在台北桃园机场,“一飞冲天,生日快乐!”她在微博中写道,试图继续展示自己在演艺事业上的活力和野心。

这同样表现在最近发售的新专辑上,她给新专辑取名为《我们在中场相遇》,在听歌会上,主持人黄子佼说希望下半场她可以继续再唱25年,她大笑,“我要再唱50年。”老搭档伍佰给她写了一首歌《中场没有休息》,歌词看上去像是量身定做,“要高点,再高点,更高点,用力,再用力,更用力,现在到了中场,没有休息,还要继续……”另一首歌的MV中,她涂着夸张的眼影,闪着光的蓝紫色几乎覆盖住了由眼睛到眉毛的全部面积,身上穿着那件深色齐臀紧身旗袍——1996年,她就是穿着这身旗袍拿下了香港金紫荆奖的最佳女配角,“哇,我都到这个年龄了还能这样子,挺不错,至少二十几年前的衣服我还是可以照穿。”

在1990年代,香港电影的最辉煌的时光,莫文蔚就以前卫大胆的形象被众多观众记住:她在周星驰的电影《食神》中饰演“火鸡姐”,一位有着暴牙齿、双手挥舞菜刀的形象,然后在《猪扒大联盟》中出演因男性荷尔蒙过剩而全身长满汗毛的女人,紧接着在《回魂夜》中以光头亮相。作为歌手时,莫文蔚曾经全裸出现在自己的专辑封面上,或者干脆把浴缸搬上舞台。在上个月的《我想和你唱》演出里,莫文蔚爬上一旁伴奏用的钢琴,躺在上面摆动双腿。

媒体在她名字前面放置的形容词出乎意料的统一,“特立独行莫文蔚”、“个性十足小姐姐”、“另类淑女”,当记者将这些标题念给她听时,她笑了,“我没有刻意要传达这些的,但如果有人这么形容我也不反对。”

5年前的一个访谈节目中,莫文蔚说自己很喜欢同样充满个性的麦当娜,“虽然她一直用同一个元素,就是性感这一块来吸引我们的眼球,但是30年了,她还是不断有新的突破、新的刺激给到观众,这条路是很棒的。”

这一次采访,她没有再提麦当娜,她告诉《人物》,她现在最喜欢的人是张艾嘉,原因是“她太有自己的味道了”。在莫文蔚的理解中,这种“味道”包含了个人魅力、气质、学问、谈话和智慧,然而这些味道要想散发出芳香,少不了岁月的打磨,“漂亮的女明星很多,但这反而不是能让你最能突出或者很长远的。”莫文蔚说。采访中记者好几次提起有关年龄的话题,都被她巧妙地回避开了,但难以否认的是,年龄和经历增长所带来的影响逐渐在莫文蔚身上显现。

改变正在悄然地发生,豆瓣里能轻易看到这样的热评:“她早已丢失早期的前卫、惊艳、孤绝、神经质与冷感,她的唱腔与歌曲在人生下半场的开始都变得温厚、安逸、富足、娴熟、敦稳起来,像我们身边每一个经历青春残酷尖锐的女孩在中年后无一例外终究回归家庭与世俗。”“她原来声音里的灵性和野性,慢慢变成了优雅和成熟。”

她的脚步正在不自觉地放缓,一向以“工作狂”著称的她,尝试着分配更多的时间给工作之外的身份。2014年,莫文蔚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3个月,和丈夫一起从南美开始,跨过南太平洋,一路玩到澳洲,那是她自1993年出道以来第一次休假。而第二次休假她并没有打算隔太久,“我已经决定了,现在这个巡演(会持续)到2019年年底嘛,那2020年呢,一整年就拜拜,不要找我,不要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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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当然会有看到一些,就是大家会说,跟我同期出道的有些男明星都退休了,何况女明星呢?可是,我觉得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找到我想要的,表演对我来讲基本上就是一切了。

3岁左右的时候,有时候我们一家人会去所谓的夜总会,那个年代的夜总会呢,就是都是家庭去的,边吃东西边台上会有一些表演,有歌手唱歌啊,有可能一些魔术的表演啊,就是娱乐。因为去这些场合都很难得嘛,妈妈会帮我穿得漂漂亮亮的,蓬蓬裙啊,卷卷的头发,有歌手出来唱歌的时候呢,我就会自己跑去台前,自己开始载歌载舞了。也挺搞笑的,一个这么小的女生,自己就很开心了,就跳舞。人家歌手唱完歌,大家会鼓掌,我就觉得是为我鼓掌的,我真的还有记得这个画面。

这种热爱应该是天生的吧。因为怎么可能两岁半、三岁就已经说长大我要当一个明星这样子,命中注定的吧(笑),所以没什么理由要停下来。

(能做)这个工作已经是最好的一个奖励了。我可能比其他人幸运的地方,就是我一早就知道,而且认定我想要的是什么。从小到现在,我都没有怀疑过或者改变过这个方向,还是朝着这个目标走,所以整个过程都是很开心。

当然每个人都会在生活里头,在工作里头会碰到有压力,让你有压力的事情。可是我是有方法把压力变成我的动力。就是我没有说不行的事情啊,如果我决定了,那我就一定会有办法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

当然也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哪里了,过程或许是有困难,可是这些都是一个过程,困难也是要让你来克服的嘛。那每一次的过关,就是考试啊,或者是让你成长的一些,锻炼你的一些过程。所以这个累积下来,你就会变得更强大,可能是这种心态让我可以不断地过关。

要成功的话,首先意志力很重要了,你要努力。运气当然也是一个问题,因为我也很相信缘分的,所以有些事情到最后可能还是不能勉强的,就算你已经多么地努力,多么想要或者怎么样,可是如果总是走不过去呢,那可能是有人在告诉你,可能你找错方向。所以也要知道该停就停,不是说每一次我觉得一定要到哪里,就死命地冲过去,就一定OK,可能你会撞得很伤,对。可是这个应该是要慢慢经验的累积,然后你就会懂得什么时候可能要拐个弯,也许会有一个更顺畅的路。所以有些东西也不能硬来的,不能说我必须要成功。

我觉得很多事情上,上天对我很好,有过很多的、很好的机会,有(好)运气这样。可是也不能单靠运气,当然还是有些事情你是觉得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的理想,比如说感情,不是说你第一次谈的这个感情就一定是会看到结果,那也无所谓,因为这个都是人生的过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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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爱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人家做的东西,我就想要做别的。如果大家都在做同一个事情就很无聊,就不好玩,因为对我来讲,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好玩的,必须是好玩的,要不然我就提不起劲。

像小女生都可能要学芭蕾舞啊这样,那我就觉得,那我能不能学个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去学了中国民族舞蹈。当年,我那个年代的香港,大部分小朋友都会学西洋乐器,很少有人学中乐,那OK,那我就来个中国乐器啊,就会很酷、很特别。古筝,如果在乐团里面,它在正中间,就是很有气势这样子,所以就觉得,嗯,就是它(笑)。

不是你生长的环境给你多少物质的东西,或者钱,都不是,反而是他们有没有一种支持。就算我现在长那么大了,可是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的家人都是我的后盾,不是说他们可以实际帮你出来做些什么事情,处理一些什么问题,只是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就算只是跟他诉苦一下,或者坐在那边看着,对望一下,可能你都觉得很安心了,就那种无形的一种支持,像一个安全网这样子,我觉得是很重要的。我哥哥、我父母都是非常杰出的人,从小我就觉得,哇,他们就是榜样这样子。

当然我父母他们有一套教育我们(的方法),就算很小都不懂事的时候,他们已经会跟你解释,用逻辑来告诉你,他们说行或不行,他都有理由,那我就觉得OK,你说完我服你,那这个是很有意思的(笑)。如果你问(家长)为什么,他又说不出为什么,可能反而这样会让你以后越来越叛逆,所以我都没有经过什么叛逆期我觉得。

职业上面他们没有(给我规划),完全就是看我,会关注我擅长什么,比如说我都是表演那方面的,乐器啊,音乐啊,他们会鼓励我在这个方面多做不同的尝试,就算在学校,你参加乐团、朗诵比赛,就都会很鼓励,可是从来没有强迫我,从来没有规定我,你要学这个,要干什么这样,都是我自发性的。我说我想多学点乐器啊,我想学跳舞啊,我想参加什么比赛,全部都是我自己举手的。

那个时候我还在英国,我跟同学们说,我录的demo,有唱片公司说要签我当歌手。有一个同学问,真的吗?跟你打赌,你一年之内没有成为歌手,没有发到唱片,就要请我吃饭,而且要真的是所谓进入演艺圈,因为他还有条件地说,比如说在报纸会报道你啊这样子。那我就说,哦,好啊,怕你什么。

后来他回到自己的国家—但我一直记住我们有那个打赌啊,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手机,所以你如果离开了就很少会联系。好多年之后,我记得我有写postcard给他说,哼,你输了,因为我已经有发片了,报道这些都有了。回英国的时候,那他刚好也在,就有碰面,然后说你还欠我那顿饭,我就终于把CD送给他了,他很开心,当然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我,因为都隔了10年了,那10年后我已经都做了很多事情了,他当然知道了。同学做各式各样的工作都有啊,律师、医生啊,什么都有啊,还有一个是奥地利人,在做新闻的主播,也是蛮有地位的,可是像我这样真正在演艺圈的基本上是没有。

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你找到自己的方向,自己最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天赋,那你就尽量地去发挥你的天赋啊,然后做一个有用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做一件事情之前,我没怎么怀疑过自己,或者说很少,真的很少,我实在太自信了(笑),因为在我的脑子里就没有不可以的事情,你想要,那就OK,那你就做吧,就可以。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就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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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几年没有停下来过了嘛,结婚之后,我跟我老公各自很忙,然后常常要分隔两地,所以终于有一天我们说,就不管了,我们就远走高飞这样子(笑)。其实一年前已经开始筹备,那我们就OK,手上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完,一年之后,我们就定了一个日期从那一天开始就走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真的是3个月24个小时就是我们两个。就算很多夫妻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能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头,可是每天起来就各忙各的,那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啊,所以那次是真的很棒(笑)。

一起(提出的)吧,就说,那我们就腾空一个时间,他说你肯定吗?你可以吗?我说我可以啊,你可以吗,就是这样,好,行,那就来吧。我们想去对我们两个都非常陌生的地方,所以欧洲啊、亚洲已经几乎都不用考虑了嘛,南美几乎就是在地球的另外一端,离得最远,然后我们两个都没去过,所以觉得那想要一起来发现新的一个体验这样。我们不只南美了,这3个月,6个星期都在南美到处跑,那另外从南美洲就去跨过南太平洋,飞到复活岛,复活岛再去大溪地,再下去纽西兰、澳洲那边,然后回来。

去之前真的没什么概念,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样,可是真的,哇,你觉得那个天空都不一样。因为南半球晚上的天空确实不是一样的,那个星星,虽然我不懂,不是很有研究,可是至少空气很干净,而且我们都在大城市,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星星,到那边都是大自然,满天都是星星,真的很震撼。我特别喜欢大自然、野生动物啊,所以这些肯定印象最深刻的。还有就是他们当地人也很不一样,长相啊,比如说玻利维亚人,他们还会穿一些比较传统的服饰,然后女生都很粗的辫子啊,非常不一样,很有特色。

当然去一趟旅行很新鲜,可是你很难想象如果完全脱离我们熟悉的这个生活模式,然后去到不一样的(世界),长期这样应该是不太可能,也不实在。

我去之前就把上一张唱片《不散不见》录好了,3个月回来之后就发片。虽然我很享受那个可以到处去看看世界啊,跟老公一起啊这样,可是另外一方面又很急着想要回来跟大家分享新的作品,所以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工作狂,我真的太热爱工作了。

演艺圈的工作比较不一样,(工作时间)是一块一块的。你如果上一部戏,如果你在做一个巡回,那你这一段时间你基本上就都没朋友、没有亲人,什么都没了,就只有这一个项目。可是你结束了一个项目,你又可以有一块时间是可以给自己的,去旅游啊,去做别的事情啊,所以我蛮喜欢这样子的,就一块一块这样经营我的生活。

下半场应该会有另外一个模样吧我觉得,就可能不是再像现在这样发发唱片,走个巡回,下半场我要搞一个歌舞剧,这是一直以来的一个我必须要做的一个项目,是最重要的一个项目。

我有很多欣赏的演艺界领袖,在前辈和合作过的同仁里,我觉得张艾嘉是很特别的一个人,不光是一个艺术家,她本人的那种魅力啊,气质啊,她的作品,不管自己演的,或者自己导的、写的,我觉得都很特别,就是太有自己的味道了。

漂亮的女明星很多,可是这个反而不是让你可以最能突出或者很长远的,我觉得还是要有内在的东西,尤其女生,可能比外在还要重要,你个人的魅力、气质,你的学问、谈话、你的智慧啊,我觉得这些(由内散发出来的东西)都可以让你更美。

我一直以来都很少哭,我的眼泪会留到,比如说演戏里面角色需要哭,我就留给她哭吧(笑)。有一段时间没有演电影了,所以上一次哭是好久之前了,而且我会自己躲起来哭的,我不会在人面前哭的。

接下来,已经决定了,就是我现在这个巡演到2019年年底嘛,那2020年呢,一整年我就,拜拜,就不要找我,不要打给我(笑)。

因为这张新专辑跟演唱会基本上两块东西一起进行,真的是很耗尽我所有的能量了,所以后面我觉得放一整年也不过分啊,当然我也不会待在那边发呆,我还是会开始酝酿之后的下半场的事情了,只是我觉得可以不用实际的出来工作。现在心态不一样,而且身份也不一样嘛,现在有老公啊,我也要,照顾他的那边(笑)。

作者:陈柯芯
      来源:《人物》2018年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