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的记者为什么会失踪?


最近,沙特驻土耳其总领馆发生的一件大事引发了很多人的兴趣。一名沙特记者贾迈勒·卡舒吉为了给自己开一张单身证明,走进了总领馆,却再也没有人看见他走出来。据说此人是死在了总领馆里,死法甚至还是极刑中的极刑——肢解。

一时间,关于沙特的野蛮、保守、残酷的消息甚嚣尘上,世界各国媒体都对这位记者的命运倍加关心。接到报警的土耳其也积极出手,不仅派出调查组,总统埃尔多安也严令领馆人员给出答复。

沙特领馆前的民众在帮记者讨说法

沙特政府的态度却是——不知道。

以沙特的宗教和政治现状来看,这位记者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但其实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追问一件事:卡舒吉记者究竟犯了什么错,让沙特“扣押”甚至“凌迟”了他呢?

与大佬们的特殊关系

贾迈勒·卡舒吉与1958年出生在圣城麦地那。出生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似乎就已经昭示了这个人的不凡命运,更厉害的是,他的祖父是沙特阿拉伯王国创始人阿卜杜拉齐兹·沙特国王的私人医生,他的叔叔则是沙特最高调的军火商。可想而知,卡舒吉从小就浸润在高层斗争和军事交易的氛围中,对沙特王室和政坛典故了如指掌。

这为他后来挖掘王室丑闻、批评政治操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看这打扮就知道是局内人

不过如果仅仅是在沙特国内成长,其浓厚的宗教与王室氛围恐怕不会让卡舒吉觉醒得这么早。他能够接触到西方的政治话术,并且凭借亲西方的价值观获得欧美国家的保护,和他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立大学的求学经历也有关。

回国以后,他开始在一些沙特当地的报纸工作,认识了很多新闻界的朋友,并且在阿富汗,阿尔及利亚,科威特,苏丹等国家担任外国记者,了解了中东的社会现状,对沙特的政治氛围产生了更加浓烈的反感情绪。

所以脱下长袍

穿上了帅气的西装

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2003年,他第一次炮轰了沙特现行的社会制度。他在《祖国报(Al Watan)》担任主编期间,把作者批评伊本·泰伊米亚(Ibn Taymiyyah)的文章刊登了出来。而这位被批评的,是生活在13世纪的伊斯兰神学家,被瓦哈比派认为是祖师爷。

在沙特批评瓦哈比派,这个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吧?

还好,卡舒吉有幕后老板支持,仅仅是被炒鱿鱼了事。而他幕后的大佬究竟是谁,至今仍然众说纷纭,一个比较可靠的说法是沙特著名的富翁王子瓦利德·本·塔拉勒,也就是传说中的瓦利德王子。

瓦利德王子满满的大佬范

但很显然也有自己的苦衷

关注沙特政坛动向的人对这个名字应该不会陌生,在去年沙特王储的反贪风暴中,他因涉嫌贪污被沙特阿拉伯政府拘捕。而在被捕之前,这位王子不仅有高贵的王室身份,更是身价200多亿的超级富豪,既是美国花旗银行最大的个人股东,也是苹果公司最大的个人投资者。这个眼界和资产水平,在被当成打老虎打击之前,他在沙特显然是有分量的大人物。

瓦利德王子作为一个大商人,对沙特保守的社会氛围和瓦哈比派狂热的伊斯兰信仰显然是不满的,他也需要借助一个可靠的喉舌来宣扬自由价值观,能够和卡舒吉这样的人一拍即合也是情理之中。

再来说失业后的卡舒吉,他在英国混了一段时间,设法进入了费萨尔王子(

Turki bin Faisal Al Saud)的新闻团队。这又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度担任沙特驻美国大使,在沙特国内也是能手眼通天的大佬。

外交家王子的笑容

在费萨尔王子的帮助下,卡舒吉避过了风头,于2007年又回到了《祖国报》担任主编。然而卡舒吉仍然没有停止对瓦哈比派的炮轰,在2010年发表了作者投稿的批评萨拉菲运动的诗歌(一个源于瓦哈比派的宗教改革运动),再次激怒了沙特的宗教太上皇们,只能再次流亡。

2015年,他在瓦利德王子的资助下开办了卫星新闻频道 Al-Arab,继续炮轰沙特的政治体制和宗教人士。结果电台开了11个小时就歇菜了,卡舒吉再次失业,并且被沙特政府彻底禁言了。

金主王子坐中间

右边第一个就是卡舒吉

当中有什么关系不用多说了吧

绿得不行的电台

好在有两位欣赏他的大佬力保,最起码卡舒吉“不会被抓起来关进监狱,那时至少还有一些呼吸的空间。”

炮轰瓦哈比

抱紧大太子

其实赐予他呼吸空间的也不只是沙特国内的大佬,真正能为他提供炮轰阵地的是美国。

2017年,卡舒吉移居美国,开始为《华盛顿邮报》撰稿,隔着大洋对自己看不惯的世界施以评论。但经过认真研究之后,我们并不能从他的言论中梳理出一个完整的思想立场,经常是想到批评什么就会批评什么,想支持谁就支持谁。

找到各种机会直抒胸臆

当然,被他批评最多的还是一直在追杀他的瓦哈比派。

在谈到沙特女性解禁开车的问题时,他说:“(瓦哈比派)反对女性开车并不是出于宗教原因,而是基于男性沙文主义。许多沙特神职人员认为,让女性开车意味着她们可以随时随地离开家,从而产生不良影响。”可以说是一针见血了。

车是出轨之源?

可是连国旗都是那个微妙的颜色

你还怕什么呢

对沙特政府他也不客气:“(封禁了一批自由派作者之后),政府获得了自由,让媒体沉默的速度越来越快。曾经有一段时间,记者认为互联网将从与印刷媒体相关的审查和控制中解放信息。但是依赖信息控制的政府已经积极地阻止了互联网。他们还逮捕了当地记者,并向广告商施压,禁止他们在这些刊物投放广告。”

阿拉伯世界需要更多自由表达的空间

倒是没有错

然而他对瓦哈比派的反对,却连带着对沙特讨厌的穆兄会的支持:“消灭穆斯林兄弟会无异于废除民主,并让阿拉伯人继续生活在专制和腐败的政权之下。这也意味着革命,极端主义和难民的根源仍未被铲除,并进一步影响了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的安全。”

虽说穆兄会很少搞恐怖袭击,但把这么一个原教旨组织描绘成救世主也有点过了吧。

暗中观察……

最让人觉得迷惑的是,卡舒吉似乎是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粉丝,他的专栏文章里充满了对这位铁腕王子的赞美之情。

比如好莱坞电影《黑豹》在从不能观看电影的沙特上映时,他这么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强硬的宗教人士都鼓吹电影会带来所有道德价值观的崩溃。当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决定结束禁令时,他也有效地阻止了传教士的愚蠢行动。通过带头取消禁令,他证明了政府在决定是否颁布禁令时有最终决定权,并且有些事情应该留给公民选择的公仆,而不是神职人员。”

瓦坎达人民听了都想拍手

如此赞美可是够不露痕迹了,还有更劲爆的。

在谈到去年的王室清洗事件时,卡舒吉说:“截至目前,我认为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行为与普京相似。他正在实行非常有选择性的正义之道,要求更多的忠诚以消除开明的领导者面前的挑战。”

曾经被小王储抓起来的财神爷瓦利德王子会不会觉得想哭呢?

正当王储想要露出笑容时,转手他却又在自己的推特上黑了一波普京。

推文大意:

那些想要重塑阿拉伯国家在叙利亚的角色的

在这个失去统治合法性与主权的国家

除了接受伊朗与俄罗斯以外

啥都没干

然而普京蔑视这些阿拉伯国家

今后的叙利亚应是革命与人民的自由

奇特的人权斗士?

在国际关系上,他的整体观点也很让人迷惑。

一方面,他是也门人民的卫士,在推特上对沙特入侵也门表示反对:

“在也门发生了那么严重的经济崩溃与饥荒,整个阿拉伯世界却保持沉默,没什么动作,我没听到有人关注也门遭受的灾难。”

然后他还提出了一些解决之道:“沙特可以为他们的敌人和联合国官员提供旅行支持,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一架沙特飞机。它也可以宣布停火,并在塔伊夫举行和平谈判,这是此前曾与也门人进行过和平谈判的地方 。”

胡塞武装领导人怕是绝对不敢坐这架飞机。

同时,他也对沙特干预黎巴嫩内政表示了不满:“沙特阿拉伯历来试图影响贝鲁特的政治,并于2016年2月禁止其公民前往黎巴嫩,并威胁要制裁制黎巴嫩政府,除非它切断与真主党的联系。”

批评政府的时候用老国王当封面

大忌啊

不过卡舒吉也不在乎

对沙特人民的老朋友特朗普他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卡舒吉在一下这条推特中称:“特朗普认为自己是保护沙特免遭伊朗强暴的人,可他大错特错了。假如沙特和伊朗爆发战争,尽管这对两国乃至世界来说将是一场代价高昂的战争,但沙特有能力独自应付伊朗(真的?),它只需要知道自己的盟友是谁即可。(阿拉伯兄弟?)”

针对已经在中东被边缘化的巴以纠纷,卡舒吉也有自己的想法。

此条推特配图是在隔离墙下挥舞巴勒斯坦国旗的阿拉伯女孩。配文大意则是卡舒吉参加了一个与巴勒斯坦问题有关的论坛,与会人员都很积极,调子很高,卡舒吉感到十分欣慰,并指出尽管目前以色列游说集团的力量很强大,但他和与会人员都相信巴勒斯坦的“建国大业”必将成功。

另外他还把阿拉伯兄弟国家拎出来批判了一番,诸如埃及、叙利亚与伊拉克等传统强国如今自顾不暇,对边缘化的巴勒斯坦问题目前已不甚投入,当年签订的《奥斯陆协议》,眼下已经GG了。

我们差点就要相信他的泛阿拉伯主义是发自真心的了。

可在谈到叙利亚时,这位记者的口风又变了,完全忽略了人权问题,给叙利亚的未来支了一个很奇怪的招:

“美国应提议在叙利亚进行分治:阿萨德可以保留他控制的东西,反对派可以组建地方政府并建立一个新的实体。”

两位域外大佬都听不下去了

那反对派应该怎么设计自己的新国家呢?

“叙利亚的模板是土耳其人现在在阿夫林做的事情,他们在那里培训当地警察并组织地方议会……考虑到他们对库尔德人独立存在的担忧,土耳其人准备训练更多当地叙利亚警察。”

等一下,像土耳其一样搞出一个离心离德的警察社会是建国之法?这时候看看这篇专栏文章的标题就更加耐人寻味了——《是时候分裂叙利亚了(It’s time to divide Syria)》。

叙利亚人民表示不服

你一个沙特人,怎么就代表叙利亚人民搞起分裂了呢?

但以上这些言论至少解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向高调的人权卫士美国对此次事件雷声大雨点小,一直对人权没什么兴趣的埃尔多安却对这次事件的情绪如此激烈。

美国麾下的这些中东小兄弟,还真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分析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他为什么进了总领馆就再也走不出来了。一直以来的反瓦哈比和反政府言论,让他在沙特国内树敌无数,早该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在指责沙特搞秘密逮捕和暗杀的同时,通过对卡舒吉本人的起底,我们也应该意识到事情的另一面:如果要说这位受害者是白莲花一般的民主斗士,是对那些真正斗士的侮辱。

END

作者:猫斯图 重光

制图:孙绿 / 编辑:养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