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借钱北伐有什么“后遗症”?

1927年3月10日,蒋介石军队占领上海前,在一个临时练兵场上操练

在1926年的春天里,南方的报纸充斥着“北伐”的消息,而北方的报纸则处处透露着“南征”的细节。无论“北伐”,还是“南征”,都需要经济实力作为支撑。

“粤政府军事委员会,预算北伐经费,所须甚巨,拟核减官俸,百元以上者九折,一百元以上者八折,三百元以上者三折。”1926年5月2日,《北平世界日报》报道了广东国民政府为准备北伐,行政人员开始扣减薪水的消息。

“直奉大战”其时正处于僵局之中,对于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来说,南方叫喊着北伐已有时日,但一直雷声大、雨点小。习惯了“电报战”的军阀们认为,双方在报纸上进行沙盘演绎是最理想的战争。

但蒋介石并不这么想,这一年的6月3日,在幕僚的协助下,他向国民党中央提出了一项“军队改革方案”。

这份长达数千字的“方案”,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其实应该是“北伐预算方案”。蒋介石分析认为:以全国之局势、敌军之情况观之,北伐准备之期,应以三个月为限,不能复缓。

该方案指出,广东通过征税,每年能增加3500—4500万元财政收入。按照合理推算,如果拨出2000万元给军队,就可供养65000人的军队。

因此蒋介石提出,要乘吴佩孚的势力未至十分充足之时,动员兵力8万人,筹足两个月军饷500万元,于3个月内占领武汉。按照这一方案,军事行动将在一个月后启动,而此时计划中的军费尚短缺多半。

对于广东国民政府来说,当务之急是筹到第一笔款项。两天之后,蒋介石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北伐箭在弦上。

借钱“北伐”

1926年5月,距离蒋介石提出的北伐时间只剩一个多月,而所缺军饷多达300万。一个月内,要凑齐北伐之军费,其难度超乎想象。国民政府财政部采用的急救办法是:发行公债。

6月7日,国民政府财政部首次发行有奖公债500万元。为了刺激销售,财政部还设置了特别大奖,以此噱头来吸引商民认购。但连年征战、苛捐杂税暴增都使广东民间对北伐之事深怀忧虑,民众对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做法并不买账,公债几乎无人问津。

一边开源,一边节流,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宋子文遂将目光转向加征税收,“拟规复番摊”(“番摊”系粤语赌局之隐称)。

陈炯明主政广东时力主禁烟禁赌,而此时恢复赌局征税自然引发诸多争议和抨击,但为财政带来的收入的确可观。

女儿出嫁要交税,打个麻将要交税,就连逛个妓院都会有“花捐”,此时广州民间已有“国民党万税!”之戏语。

“苛细已极,已至无物不捐,无物不税的地步。实际上已更无物可捐可税了。”在无物可捐的情况下,财政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翻倍。“于是财政厅下令由本年起各项捐税加五(即加50%)征收。”

但是征税解款尚需时日,至蒋介石在黄埔誓师北伐,军饷仍未全部到账。是以蒋介石统率之军迟迟未能启程,而李宗仁所带领的第七军已一路攻城拔寨,逼近武汉。

上世纪20年代,北伐军某部举行烈士安葬仪式

到7月13日,广州总商会决定由各商行筹款50万元为北伐费用,而国外华侨所捐近50万军费亦已到账,加上此前预征的200万军费,蒋介石首月军饷基本无虞。次日,国民党中央才正式发表了出师宣言,号召各地“剿除卖国军阀之势力”。

一个月后,为了缓解蒋介石逼饷之压力,宋子文另辟蹊径,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启动财政“抽水机”。

8月1日,国民政府财政部发行第二次有奖公债1000万元,这次声称是为开辟黄埔商港。但所采取的方法却是按屋分摊,即便租客亦不例外。这项公债的偿还,则明确表示以北伐战争征服的地区和因此得到的收入作担保。

如此从民间“抽血”,网罗甚细。广东米业首富黄显芝之前带头领销金库券五万元,在第二次购买公债时,只得抛售存米,套取现金上缴以完成任务。

黄显芝全盛时有12家米糠店、1家米机厂,其营业额几占全行业的三分之一。因为连年购买债券导致资金链紧张,而债券偿还遥遥无期,最终严重亏损,几乎全线倒闭。

之后的8月份,国民政府还发行了第三期公债,这次仍声明其用途是津贴罢工委员会及维持伙食,事实上亦全数移作军费。宋子文在年末的财政报告显示,发行公债已经成为国民政府最重要财源之一,在其时的财政收入中,公债高居首位,占收入总额的30%。

北伐前期的军费,主要依靠宋子文高明的“搜金术”。公开资料显示,从1926年开始北伐,到1927年国民中央政府迁到武汉,财政部共发行了4次公债。发行定额共4900万元,实发3648万余元。

这一年高达6100万元的军事开支,几乎把税收、公债所汲取的财富消耗殆尽,连内政、司法、教育,或促进工贸的资金亦全部吞噬。宋子文在1927年末的财政报告显示,其时国民政府财政赤字已达2000万元以上。

一路打“白条”

北伐军由广东出发,至湖南而形成一个“Y”字形的分叉,向湖北与江西展开。国民军先以四、七、八军消灭两湖吴佩孚主力,10月克武昌。以二、三、六、七军进攻江西,击败孙传芳五省联军。以第一军为主力进攻福建、浙江。

三路出击,战线由此不断拉长,而后方补给则面临严峻考验。

1926年7月,国民政府革命军总司令部核准发行湘、赣、桂等省军用地名券的布告,随北伐军胜利而一路北上,贴遍各地。

现银既然不便携带,正式的纸币又未通行,军用券遂流行一时。1926年7月27日,蒋介石离开广州,8月11日晚到达长沙。第三天他就发电国民政府,要求准许他这个司令部代发中央银行兑换券以维持军事进行。

半个月后,这一兑换券即在长沙开印发行,之后则成为北伐中最大的财政黑洞,官方统计数据称发行有365万,实际数字则远超其上。

此后购买军粮,亦同样打“白条”,如令长沙县长筹办军米,规定每石军米用10.8元向民间收购,而“其米价洋21600元,即以该县长所募公债项下拨付”。

为筹措北伐军之军需财用,蒋介石更组织“江西财政委员会”专负筹款。被派为赣北财政处长的周雍能发现,江西此前已被历任军阀搜刮到民穷财尽的地步,北伐军更逼停了江西地方银行所发纸币,因北伐军之财政困难,初时两折行使,终至变成废纸。

此时北伐军直入南昌,而广州中央银行所发行纸币及兑换券均无法跟上军队脚步,令蒋心忧不已。

为了解决眼前困局,蒋介石除了自己司令部印发“中央银行兑换券”,财政部亦提供了不同的军用券。仅从现有档案及资料显示,至少有七种“白条”曾经大规模发行:中央银行湘赣桂通用券、中央银行湘赣桂三省通用券、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军需券、中央银行鄂湘赣三省大洋券、中央银行临时兑换券、直鲁豫陕四省通用国库券(武汉国民政府发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小洋辅币券(南京国民政府发行)。

如此滥发纸币,无异于“打白条”,通货膨胀自然发生。军用票引发的混乱持续一年之久,实际数目则不止于此,据近代货币史研究者戴建兵教授测算,仅中央银行临时兑换券就发行了1000万元左右,加上军需券及其他各种军用票的发行,各种军用票的发行总额当不下于2000万元。

资本家的债

1926年底,因宁汉分裂,财政部长宋子文一度摇摆不定。

蒋介石所需军饷迟迟未发,之前送到前线的百元大票因无法使用,又退回广州中央银行进行小额兑换,但是90多万军饷,3个月内只拨了37万。当时确定的军队服装费270万元,也只发了69万。

11月25日,广州军需处朱孔阳向蒋介石汇报称,“财政部应发北伐军三省通用券一百余万,中央银行现有贴款,乃向领,坚称须待部长回粤,始能照发。”

蒋介石接报后相当恼火,他在给宋子文的电报中说:“时当冬令,长江一带,早已严寒,前方无款制发,后方领款不到,不能制解前来,使前方兵士,冒霜雪而蹈白刃。总之,后方接济如不负责任,前方何能作战,饷项所关,兵心所系,成败胥在于此。”

宋子文北上本以“筹款”为目的,但在宁汉之争中他倾向于迁都武汉,便扣军饷不发。他曾对陈公博说:“如果国民政府不搬汉口,我再不给钱,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有此曲折,蒋介石遂觉财政问题不能操于人手。军饷危机直接影响着前线,他没有时间等下去,也不敢拖延时间。此刻上海克复在即,上海金融界已频频向蒋介石发出示好之声,蒋于是转而寻找新的金主。

是故3月下旬,国民革命军一旦克复上海,总司令部军需处就向上海中国银行提借100万元,沪行经理宋汉章照循例索取担保品,被憋了一肚子气的蒋介石拿来开刀,由借款100万升至500万元。

蒋随后召开政治会议,决定发行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券2000万元整,后又把发行定额改为3000万元,并限于5、6两个月交足。

这一年6月25日,蒋介石在南京出席财政会议时说到“理财有如带兵,须大公无私,任劳任怨,以非常的手段,达成非常的任务”。

放出“以非常手段,达成非常的任务”之口令后,筹款专员们开始有恃无恐地逼迫上海资本家们。如命令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捐款50万元;华商电气公司捐款30万元;先施公司捐款25万元。

又如中国银行至1927年3月底对北伐经费的赞助已达549万元,一旦拒绝借款给蒋,就会收到赤裸裸的威胁:“闻贵行上年以大款接济军阀,反抗本军,至今尚有助逆之谋。久闻先生素明大义,当不使贵行再助桀虐。”

正是依靠不断从上海银行界“提款”,面临财政困境的蒋介石才得以将北伐进行到底。

北伐“后遗症”

1927年4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在丁家桥前江苏省议会厅举行了成立典礼。

出师十个月,即抵定长江以南大半个中国,北伐的军事攻击至此似可划一逗号,这是蒋介石政治生涯的一个转折点,此前他以军事统帅的身份为人瞩目,此后他将作为主政者的身份开始操持政府事务。

胜利的代价事实上相当沉重,北伐后遗症之一是旧军阀未除,新军阀已成尾大不掉。北伐之初,广西、湖南各省部队纷纷出击,国民革命军迅速膨胀,军需供应不及,各军饷械多由各军自行筹措,由此造成的“公债”滥发,其后果自然由新的国民政府买单。

北伐期间,北京普通民众生活

但凡此种种,均为后来政府理财埋下诸多隐患。军饷各筹所需,使地方与军队关系再度扭结,庞大军费以国债替代,又直接掏空国库。

财政负重之下,蒋介石所领导的南京国民政府急于编遣部队,但蒋私心偏袒中央军,遂引发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之不满,引发后来之中原大战。

北伐后遗症之二,当初“临时抱佛脚”之公债,成为了国民政府“发财”的捷径。从1926年开始北伐,到1927年国民中央政府迁到武汉,财政部共发行了4次公债。发行定额共4900万元,实发3648万余元。

到第四次发行公债时,因政府迁往武汉,筹款困难,实在没有什么好名目可以用来忽悠民众,于是只好以“庆祝北伐胜利”的名义,发行有奖债券500万。

临时救急的“公债”,最终成为国民政府再也扔不掉的“拐杖”。

在被视为南京国民政府“黄金十年”(1927-1937)年间,除1932年外,每年发行公债,共发行约25亿元内债。倘若行之有效,如蒋介石自己所言,“现在多出一个钱,就是换取将来更有希望的建设”,则未尝不可。

但事实上,“公债”只成为政府提款之工具,此前广州国民政府在北伐期间所发债券2700多万元,直至1941年尚欠1900多万元没有偿还,致使70%公债成为呆账。在战乱中汲取的民间财富最终空掷其中,就此消失。

(作者: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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