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心中有光的男人,为何选择了对自己下手?

“有光的人”,往往内敛低调,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积蓄力量,是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并不断突破的实干家。在完成而立之年的人生转场前,他们遇到过大大小小的选择题,倾听内心的声音,让他们下定决心坚守热爱。名利只是他们厚积薄发的附属品,内心的那束光,才是保持本心与思考的源动力。

为马化腾设计PPT

距离某科学奖发布会开场还剩48小时,武超和设计师提前去会场做PPT调试。到了之后,才发现大屏幕的长度和预计的不同,无法正常呈现这项科学奖的历程——一条从左往右缓慢展开的时间轴。

武超想要的效果,是贯穿屏幕的震撼。时间所剩不多,他们只能就地重新设计。原定1小时的调试,被不断地尝试、演练、迭代延长到10小时、20小时。就这么在会场熬过一宿,天亮时,这幅高像素的时间轴终于以从中间向两边推移的形式,与屏幕完美契合,PPT终稿赶在最后一次彩排前完成。

武超,这位PPT设计创业者活动了一下手腕,长舒口气。不留遗憾,是他和团队对待每一个PPT作品的要求。

过去几年,互联网企业靠新品发布会吸纳着一批忠实观众,除了产品本身,演讲人的发挥,还有他们背后巨大黑幕上的图文视频成了各家各厂比试能耐的新战场。高管和KOL们也开始打造有自己标签的演示风格,而PPT成为了他们人设和品牌形象的重要传递窗口。

2017年9月,探到这宝藏级的市场需求,武超创办了PPT设计工作室AbleSlide(全屏本是),为大型发布活动提供演示设计方案,在发布会现场的目光焦点处,用一块屏幕产生共情,传递观点、知识和思想。他的作品的最终展示者不乏马化腾、王小川等大佬。

图|屏幕上的PPT由武超团队设计

武超一向擅长抓住商机和积攒人脉。创业之前的两年,他在广告公司上班的同时,就会到知识付费平台上授课,教过400多名学员做PPT,他们大多是创业者或企业市场公关人员,最贵的一节课能到6000元。

周末在咖啡厅待上一整天,见学员、梳理设计方案,到晚上已经累得无法起身。那段时间,他几乎将全部热情放在了PPT这个能决定很多职场人命运的工具上。

切入这么小众的市场创业也是一番心理博弈后的选择。2014年9月,研一新生武超强迫自己待在实验室,钻研物流管理。因创业大赛获得保研资格,但武超并不擅长学术,一学期后,他害怕见到导师,也感到自己这么下去将“做不成任何事”。

但另一方面武超又清楚自己有更擅长的东西。几个月前,他为微信6.0版本设计的PPT,被官方转发,还收到了实习邀请。比起科研,他更懂得如何捕捉热点、提炼内容、撰写文案,再通过视觉呈现。他决定向导师递交延迟毕业申请,回北京工作。

起初,武超对PPT设计的理解只是“好看”。他发现,创业者找他学做融资类商业计划的PPT有一个需求共性:“我的项目非常好,故事的每个细节都想告诉别人。”武超会先替他们梳理一遍,再用漂亮的设计框住内容。

直到与客户发生了一次激烈的讨论后,武超才意识到不能单凭美感去做设计,PPT是有引导性的视觉讲述和沟通。

一家精酿公司的老板坐在武超面前,从滔滔不绝地讲述公司背景,又延伸到“怎么喝酒”。武超见缝插针就问他:“这段确定要全部放上去吗?”对方仍然坚持要全部展示。武超继续引导:“您觉得这个对听众来说是否重要呢?”在一次次追问中,对话一度陷入胶着。

直到武超将一个内容的两页不同版本演示出来,这位老板的态度才缓和下来,自个儿琢磨一番,忙摆手:“这块确实没那么重要。”最终,通过取舍验证的方式,双方定下了合适的设计方案。武超第一次总结出自己的设计理念:简洁,让观众更快更好地获取客户的信息。

化繁为简,正如武超对待人生的态度,专注于PPT设计,追求极致,不受其他杂念和诱惑干扰。这个理念被他延续到后来的创业中,每接一个案子,团队要用60%的时间梳理内容。

当PPT设计师的身份转变成CEO后,武超充当着传递客户需求的角色。他带着团队研究各个行业的话语体系,在每个细分领域挖掘可以共情的点,和设计师一起成长。

为客户设计好PPT远不算完工,武超会和设计师们一起跟完发布会全程。会场里通常是漆黑的,看不见阳光,常常不知道忙到了几点。发布会开始后,他们坐在整个会场里最暗的控制台后方,随时把控着显示、灯光、音效等细节问题。

2019年11月10日,双十一发布会的前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到现场进行最后一次彩排。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才定下来的PPT,在台上顺利完成演示。其中一张slide上礼盒向外迸发的画面,是武超借用游戏音效的灵感设计的。一瞬间,红色的光笼罩着整个会场,台下没有观众,武超第一次注意到,总是藏在幕后的PPT设计师身上,也被打上了一束光。

图|彩排现场,红色灯光下的PPT设计师

武超想起了2014年的夏天,大学刚毕业的他躲在宿舍里,照着教材排列组合PPT软件上的功能,像是发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奇世界。他抓着互联网热点做刻意训练,60天完成了30套PPT。

这段疯狂而纯粹的日子,是梦想的起点,成了内心指引他向前走的光。创业第三年,武超想在PPT设计领域设置可以量化的评定标准,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他说,“人这一生,总要找到一两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如果还能因此改变一个行业,那简直幸福死了。”

与食人鱼同游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写作者来说是一种常态。2015年,26岁的雷磊在《智族GQ》从事特稿写作。有一次,在交稿截止日期的前一周,他和同事跑到北京四环边上的豪华住宅区,短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美其名曰“为了认真写稿”,两个人却一起陷入了痛苦。干坐一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才在清晨勉强敲下几行字。

写稿的痛苦,是记者这个职业难以避免的,很多前辈相信“熬一熬”就过去了。但在这家时尚杂志,雷磊陷入了一场更难以言说的职场危机。一年写3到4篇长报道,还能去欧洲参加让人艳羡的奢侈品发布活动,年薪不菲。从事同龄人眼中的“光鲜工作”,雷磊却感觉内心愈加落寞,为自己失去了许多与外界真实世界发生交互的机会而不安着。

这和雷磊之前在《南方周末》的工作状态完全不同。2011年的传媒业还很兴盛,雷磊借跑新闻现场的机会,组建着自己对中国社会和普通人的认知。雷磊会写采访手记,在那些更口语化的文字里,有他与自己内心对话后的答案。曾经一周要做4个选题,在这种高强度锻炼下,他毕业不到半年,便发出了代表作《天亮前死去》,当时他有的采访时间仅两天而已。

26岁的关口,潜藏着未来的不确定性,雷磊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踏出舒适区。

这一年,雷磊回到了母校华中科技大学,带着选题任务,也为自己寻找答案。彼时,位于中部地区的武汉赶上了互联网创业浪潮,华科系创业者数量位列全国第七。雷磊的采访对象,就是几位处于社交边缘但充满创造力的华科男。

在和桌游程序“谁是卧底”的开发者唐路遥交流时,雷磊发现这位直系师弟,更像是推动对话的采访者。当他解释一件事,发现雷磊没有听明白时,会马上做修正,“那我换一种方式去讲它。”“用户友好”的产品理念,已经深植于唐路遥的日常习惯中。而这篇采访稿发出来没多久,雷磊坐在办公室,发现同事在玩“贪吃蛇大作战”——唐路遥团队又新开发出了爆款游戏。

这种不断自我更新迭代的状态,给原本就有创业打算的雷磊,带来了一种隐隐的策动。回到北京后,雷磊决定在自己熟悉的内容领域探寻创业方向。源于在媒体行业的积累,2016年,雷磊和同伴在非虚构写作领域发力,一起创建了“真实故事计划”。

当初采访华科男,雷磊想用一种更温和的眼光去看待这群人,打破理工科男枯燥、呆板的印象。这与创办“真实故事计划”的初衷不谋而合——抛开片面化、标签化的媒体叙事,让故事的当事人成为讲述主体,表达出他们自己最在乎的故事,并以此深入人的内心世界。

投稿邮箱平均每天能收到400多份故事,雷磊是传递这些故事的中间人,也是借着别人的眼睛看世界的探索者。

他常常跟人谈起《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作者说过的一句话:我要找一块粗粝的磨刀石。某种程度上,“真实故事计划”的创业过程就是雷磊的磨刀石计划。每一次打磨出好的故事文本,雷磊总会体会到快感。

这种快感来自于头脑扩充后产生的共鸣。在《南方周末》时,雷磊也出走过,做报道走遍了国内各省后,他渴望亲眼去看看更远的地方。2014年夏天,他完成了一档中国人环球探险节目的策划后,随队做制片工作,前往巴西里约和亚马逊。

为了前往食人族的村落,雷磊一行人带着枪和补给,在亚马逊河的上游航行了一整天。他们要时刻注意避开礁石,想办法冲过激流,一旦翻船,就可能被食人鱼吃掉。雷磊不禁抓紧船舷。夜幕降临,河上腾起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像是在轻抚被阵雨和暴晒折磨后的探险者。

图|在亚马逊,雷磊亲吻食人鱼

“起雾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雷磊一抬头,看见了嵌在雾里的朦胧星光。那是雷磊最奇特的一次看星空体验,像是浑身被贯通了一样,短暂忘却生活的烦恼后,反而有了脚踏实地的力量。

在那段工作旅程里,雷磊看到一墙之隔的富人区与贫民窟,未经现代文明撞击的原始部落。他意识到“真实远比想象的要庞大”,对纪实内容的理解,正是在此时被拓宽。冥冥之中,全情追求、挖掘和讲述真实的故事,成了雷磊迈过30岁后仍然坚持在做的事情。

26岁站在荷赛领奖台上

在30岁这年,陈荣辉打算去体验另一种生活。2019年,他辞去澎湃新闻Sixth Tone视觉总监职位,前往耶鲁大学艺术学院摄影系攻读研究生。今年3月,他将参展作品送去纽约装裱,每张照片装裱成本700-1000美金。从事了9年新闻摄影,突然变成了追求艺术的“穷学生”,他第一次感受到无业的压力。

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摄影师陈荣辉选择了前者。与过去稳定的生活告别,其实是为了追随内心对艺术殿堂的向往,迎接更深邃的挑战。

成为摄影记者前,陈荣辉的心里便对拍摄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热情。跑突发新闻,他总是第一时间冲到现场。那时候,他还分不清这种热爱的本质。直到5年前,陈荣辉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抗争。

他从杭州出发,前往义乌的“圣诞工厂”。那是一个红色的世界,600家工厂,生产着全球60%的圣诞装饰物。这个外来的节日,并不属于在这里每天工作12个小时的中国工人,他们常年戴着口罩,空气中的粉尘将口罩表面染成了红色。

拍摄了3天后,在准备离开的那个上午,陈荣辉拍下了工人小魏。这张新闻作品《圣诞工厂》,让他获得了2015年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当代热点类亚军,成为了荷赛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上台领奖的那一刻,他更加确信自己喜欢的是摄影本身,新闻摄影只是其中一个门类,他想回归探索更纯粹的创作。

图|工人小魏站在发光的粉尘下(陈荣辉获奖作品《圣诞工厂》)

于是,陈荣辉决定让相机慢下来,重新理解艺术摄影。虽然新闻摄影工作仍然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找一张踏入艺术领域的门票——用作品说话。

陈荣辉开始了长期“在路上”的生活,出生在南方小镇的他,将镜头瞄准了中国的城市化。在浙江郊区拍摄石油化工企业,思考化工污染对居民生活造成的影响。在上海拍摄主题乐园,在这个“脱缰的世界”里,成年人才能在奔波的生活外,得到短暂的快乐和挣脱。

推着自己跳出新闻的单一视角,去拍摄这些时间线较长的项目,陈荣辉拥有了更多想象的空间。

2016年冬天,陈荣辉终于鼓起勇气开启自己的纯艺术摄影项目《空城计》。将拍摄地选在了东北,他想讲述“收缩城市”中年轻个体的故事。

零下30摄氏度,他背着30多斤重的大画幅相机和脚架,走在雪地上。抵达伊春的第一天,便经历了一场暴雪。困在一家连锁酒店里,他打开短视频App,寻找他感兴趣的拍摄对象——许多东北年轻人通过短视频获取观众,怀揣着网红梦或者表演梦。

很快有人答应了拍摄。一个14岁的男孩,因亲生父母离开而不得不退学,他从小接触二人转,现在用反串表演来养活自己。另一个肌肉壮硕的公务员,向陈荣辉分享了自己的梦想:“去一个有汉堡王的城市。”他曾在豆瓣同城上发起一个观影活动,没有一条回应,这让他愈发想离开。

图|靠反串表演谋生的男孩陈荣辉

陈荣辉在这群东北年轻人的身上,找到了一种共鸣,他们都各自面临着孤独与不确定性。陈荣辉问他们,“你为什么不离开老家去北京?”像是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可以离开媒体去做更纯粹的艺术?”

拍摄《空城计》的过程中,陈荣辉第一次产生了自我认同。他提醒自己,要以艺术家的状态去创作。在连续四个冬天,去了东北五个城市后,他逐渐建立了对自己追随艺术的信心。

今年冬天,新冠肺炎蔓延全球。陈荣辉人生中的第一个画廊个展《空城计》正在台湾的UP Gallery展出,因为这场疫情成为了“空城计”,他自己也被困在异乡。

陈荣辉是耶鲁摄影系这一届唯一的国际学生,刚入学时,一些朋友提醒他纽黑文不安全。由于经常收到当地犯罪新闻的推送,害怕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每天晚上放学后,陈荣辉一路快跑,到家后来不及开灯,直接瘫倒在沙发上休息。

窗外的光线照进房间,在墙上留下影子,格外好看。后来,陈荣辉去同学家里,一起感受黑夜下,幽暗之光的美,同时用相机记录下来。小时候,陈荣辉是留守儿童,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老人舍不得开灯,屋子里很暗。陈荣辉总是喜欢往外跑,在夏夜里追月亮和萤火虫。那种对美的好奇,似乎从未消失过。

图|An Ordinary Evening in New Haven陈荣辉

疫情期间,陈荣辉少有机会出门拍摄,只好在家里上网课、看书。即使是封闭的房间,也能成为他的创作空间。他看到网上有人说,许多夫妻经不住疫情下朝夕相处的考验而离婚,他调侃道:“或许很少有人确定心里的爱,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里,如果我还爱摄影,那就是真爱了吧。”

在艺术摄影上,执着地不断向专业聚焦,是陈荣辉心里最美的光影。

许多像武超、雷磊、陈荣辉一样怀有理想的青年们,不张扬却在心底铆足了劲。他们一边修炼打磨,积蓄实力,在目标的难度系数上加码,一边收获丰富而有层次的内心,内敛却又鲜活。他们既能光芒绽放,亦能回归本心。经过时间沉淀,曾经的少年蜕变多了一份稳重。曾经的天马行空,早已兑现成脚踏实地。

- END -

撰文 | 成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