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创业的年轻人:年薪百万算什么,玩积木才是“正事”

杭州一座50年代的老厂房里,刘文辉正耐心地搭建他的“火箭”,这是一个凭借中国古建筑中的榫卯结构搭建的小火箭。

明年,一枚真的火箭会搭载着“榫卯火箭”的设计图和照片,让这个传统智慧和现代创意结合的新物种飞向太空。

作为踩在千禧一代边缘的刘文辉,让全世界知道“中国有这么好的东西”一直是他从年轻时就孜孜追求的梦想。如今,通过互联网和淘宝,这个梦想正在一点点实现,他受中国古代建筑启发而创造的“中国积木”远销欧美。

所谓千禧一代,泛指生于1982年到2000年之间的人群,他们的成长伴随着互联网的诞生和快速发展。

中国有近4亿千禧一代,但每个时代对年轻人都充满着误解和担忧。在过往的印象中,他们总是个性张扬、关注自我,喜欢低头玩手机,不想干了就裸辞……

而不知不觉间,即便是最初的90后,也马上要步入30岁,成为社会中坚。

他们准备好了吗?

年薪百万算什么,玩积木才是“正事”

2009年,刘文辉决定辞职回国,长期国外漂泊,甫一回国,连朋友也没几个,一切从零开始。

在国外工作,刘文辉是公司海外分部总经理,年薪近百万。虽一路晋升,但第八年,这位美术专业出身的中年男人还是“爆发”了。他见过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和喧嚣,但在心底的角落里,仍念着母国的一砖一瓦。

他想回国,做“审美”的工作,继续画那些他爱的中国画。

“审美”的工作,最终落实为工艺。刘文辉在工艺领域摸索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令他兴奋的东西:斗拱。那是中国传统榫卯建筑中的核心组件,刘文辉的创意是将它单独拿出来,做成工艺品或者积木玩具。慎重考虑后,他还是决定不开实体店,而是直接开一家淘宝店。

图|刘文辉与他设计的斗拱积木

故乡吕梁,多古建筑,刘文辉的童年,就是在宝塔与宫殿的穿梭之间度过。在多年海外漂泊的他看来,做斗拱既是追忆童年,也是文化寻根。

耗时数月,凭着美术功底和工程经验,他终于研究出第一代产品。“很丑。”多年后,刘文辉直言不讳地评价自己最初的作品。

他决定继续深造,提升对中国文化的认识。考上研究生之后,他研习国画三年,沉浸在水墨山水间,更深的认识是,找到那个“精神家园”。

读研期间,刘文辉将斗拱产品发展到第六代,产品丰富,种类齐全,一套产品即便标价一万多,仍有人会买,他备受鼓舞。

朋友眼里,刘文辉做斗拱近乎疯狂,因资金短缺,他甚至卖掉房和车,最窘迫时,连打开快递柜的钱都没有。但刘文辉却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希望将这种“中国积木”做成“高级的普世玩具”。

图|造物节现场,两位孩子正在试玩斗拱积木

他的淘宝店里,曾有个来自美国的订单,价值五千多元的东西,寄出去却意外丢失。苦等五个月仍无踪迹,刘文辉跟对方沟通,决定再补发一次,但得再等两个月,对方说好。

八个多月过去了,那一套斗拱积木终于顺利到达纽约,对方竟然意外写来一封长信感谢,信里说,他很欣赏刘文辉的诚信,介绍自己是位建筑师,华裔,八个月的等待,值。

90后做了90岁的事情

中国进入现代化转型以来,农耕历史沉淀的文化加速消亡,尽管至今已有一千五百余种民间非遗被列入国家名录,老手艺仍呈消亡颓势。

一面是乡土凋敝、地域限制,致使老手艺市场需求萎缩,另一面,老手艺的功能与审美,和现代都市生活越来越远。

朱自清的散文,曾使国人尽知秦淮河的桨声灯影。元宵节的秦淮灯会,是老一辈南京人的共同记忆:夜幕下,无数巨灯瞬时点亮,或高耸入云,或诡怪奇绝,河水闪如金鳞,天空亮如白昼。

如今,随着老一代花灯师傅渐入古稀,秦淮花灯,这一传承千年的手艺,之后不知交到谁的手里。

直到有一天,年轻人程涛带着互联网工具,闯入了这一古老的领域。

程涛不太像个90后,在有些人眼里,他的想法和行为甚至显得“迂腐”。

图|秦淮花灯

程涛是南京人,浪漫性格,说起秦淮河元宵花灯,两眼放光。

中学时,程涛偶然间发现,市面上再买不到经典的三足金蟾灯,于是骤然意识到,花灯正在消亡。

他暗下决心,要拯救秦淮花灯,大学专业选择家具设计,是想为传统艺术找到现代应用场景。

年轻人有心,老人们却无意。程涛尝试走近手艺人,一家一家拜师,却没人愿意收。有位老师傅,九十多岁,几次电话后答应见面,结果也只说:“我这里还有些灯,你拿去吧。”闭口不谈拜师传艺。

彼时,手工秦淮花灯不过剩下二十余家,师傅大都耄耋之年,有的已过90岁,他们不是吝啬手艺,而是灰心,用他们话讲:“花灯迟早是要亡的。”不收徒,是怕耽误年轻人。

几年下来,他才终于拜到师傅。郑峰五十来岁,出自花灯世家,家中至少四代都是花灯手艺人,他九十多岁的母亲至今仍在做灯。

图|程涛与师傅郑峰

程涛把希望放在了淘宝上。毕业后,他就开起淘宝店,取名“秦淮花灯”,从老师傅们那里收作品,再挂到网上卖。

传统花灯有一大破绽,即高风险。以往,它只能在春节、元宵卖,备货周期长,整年都在制作,一遇变故,全年心血报废。程涛把花灯搬到淘宝上,自己囤货,利用电商模式分散风险,克服破绽。

后来,他甚至辞掉设计工作,去电商公司上班,为“秦淮花灯”淘宝店攒经验。为做好快递包装,他绞尽脑汁,样式改过不知多少次,每每回忆这些琐碎细节,他竟仍是眉飞色舞。

2018年,程涛的淘宝店一年销售突破五十万,老师傅们的热情也被点燃,愿意将作品挂到网上,甚至配合淘宝大数据反馈,调整改进产品。

这位年轻人正把老手艺带进一个新世界,他的“野心”也开始落地。程涛将传统木雕进行现代风格改造,再与古韵花灯结合,突出婉致与清简,2019年淘宝造物节,位于西湖边的非遗分会场,他设计的“新花灯”得到一个单独展位,每当入夜时分,程涛的花灯会来到游客手上,悠悠行过断桥。

图|程涛正在焊接花灯骨架

在淘宝上重建赛博坦的老男孩

随着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兴起,一些老行当渐渐消失,BBC基于剑桥大学研究者的数据体系分析了 365 中职业在未来的“被淘汰概率”,许多传统职业在未来将被自动化代替。

人们担心着自己的工作不再被需要,自己的岗位可能被取代。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但年轻人们却发现,原来怀旧也能成为一门职业。

李云峰和寿晨聪神交已久,第一次见面是在造物节上,他们俩的档口挨在一起。李云峰网名丧钟,在淘宝上经营着一家13年老店,为变形金刚玩具模型上色喷涂。

这项手艺被称为重涂,一件好的重涂作品往往需要大量时间和心力的投入。

图|寿晨聪收藏的各种版本的擎天柱

寿晨聪也是一名重涂师,他和李云峰都是看着变形金刚动画片长大的。

这些新一代手艺人在一起时,很少切磋交流手艺。而像少年一样,他们更热衷于诸如博派、狂派之争。仿佛只要“汽车人,变形出发!”的熟悉口号再响起,他们就又变成了当初放学后,守在电视机前的孩子。

90年代初,在普遍收入不足一千元的工薪家庭中,动辄几十、上百元的变形金刚玩具是童年的奢侈品。当年寿晨聪总是眼红其他孩子,“隔壁女孩家里有个铁甲龙,超帅,我没事就去她家玩。”

“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买玩具。” 寿晨聪说,“我那时好喜欢好喜欢(变形金刚),现在哪怕花多少钱都买不来这种感觉。”

一个变形金刚的重涂,往往需要两三周,复杂一些的,甚至需要数个月。有时李云峰会羡慕业余玩家,不会有人催他们交货,对于一个较真的活,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慢慢琢磨每个细节。

对李云峰而言,每件作品都像一次苦修,但在苦修过程中,他也曾收获许多感动。

图|李云峰在他的重涂工作室里

一位下单的小朋友寄来了自己珍藏的变形金刚,快递单上写着一段歪歪扭扭的话:快递员叔叔,里面可是来自塞伯坦星球的外星人哦!搞不好的话,会引发星球间的战争哦!!

也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让李云峰重涂了一个巨大的擎天柱,然后把它当门神摆放,左边放一尊佛教护法神,右边放擎天柱。

图|造物节现场,一位被变形金刚吸引的小朋友

如今,工作之余,已为人父的寿晨聪会花许多时间陪伴儿子。

儿子喜欢昆虫,寿晨聪就为了他去学习昆虫知识。他不会再像当年的父辈们一样,把什么机器人都叫变形金刚。他一一查询每种昆虫的资料,为儿子讲独角仙和甲虫。

“他从来没问过我这些涂装角色背后的故事,没问过我大黄蜂是什么。他如果问,我肯定很有热情讲。”寿晨聪说。

他知道,童年只有一次,就像变形金刚们的塞伯坦,永远回不去了。

男丝袜设计师:“我不在乎明星穿不穿”

几年前,一份《中国90后青年调查报告》指出,他们是“最鲜活、最具生命力”的群体,“自我意识”成为当代年轻人的首要特征。

他们不像父辈那么在乎社会主流的看法,而是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生活,创造并改变着这个世界。

胥晓龙的职业容易引人讶异:女性丝袜设计师。

出生在安徽,从小对色彩敏感,毕业后在公司做设计,日常工作里,胥晓龙会为甲方公司画很多LOGO。重复与焦虑的创痛,悄然潜入心智,有时坐在办公室,他会莫名感到眩晕。胥晓龙感到:“应该结束这一切了。”

设计圈子里,胥晓龙也会接触到时装设计,考察下来,他决定选择丝袜,他的灵感来自于“为什么丝袜一定只能是素色的。”

家人倒不反对他作为一个男人去做丝袜,仅是怕他丢掉稳定的工作,但胥晓龙去意已决,辞职专心创作。

丝袜设计成为新寄托,他想把自己擅长的色彩设计融入进去,比如让女人们穿上彩虹意象的丝袜,既是自我表达,亦是象征解放。

现实与创意之间的距离甚远,这个过程几乎让他崩溃。

要做出审美上过关的作品,其过程与复杂的科学实验无异。而工厂为丝袜打样,一次就高达数千元,几个月下来,仅是为设计打样,胥晓龙已花去十余万元,“差点就没撑下去。”

五个月后,秋天的一个早晨,当他打开包裹,在窗前观摩样品,脸上开始浮现笑意,他意识到,这场造物实验终于成了。

然而比赞许来得更早的,是非议和揶揄。尤其在保守的人中,男人设计丝袜总会成为谈资,最露骨的揶揄是说:“他肯定是喜欢女人大腿才去做丝袜的。”胥晓龙听了,心里毫无波澜, “不需要解释给不会懂的人听。”

图|胥晓龙设计的系列丝袜

那些色彩斑斓的创意,大都来自生活与想象,比如冬季雪天,有一只猫行走在故宫红墙上,比如寂静深夜出现在他脑际的某个绮丽意象。

一天,朋友们忽然蜂拥给他发信息传达喜讯:陈乔恩穿你丝袜啦!胥晓龙打开手机看,果然。穿过他的丝袜的还包括林志玲等明星,但他对这些事情的感觉“也就是一般”。

他更想讲述另外一个故事。曾有个上大学的女孩,出生在县城,因家教保守,连丝袜和高跟鞋都没有穿过,第一次,她终于穿上胥晓龙设计的“花间”丝袜出门,路上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投过来。女孩告诉胥晓龙,那以后,她生活里的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用科幻里的外骨骼,开启人类2.0进化

年轻人的眼中,不仅有当下的自我,也有未来。

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不曾停止过对未来的畅想。早在19世纪,凡尔纳就先于阿波罗号100多年,在小说里把人送上了月球。

科幻是人类对未来的一场彩排。但有些年轻人并不满足于彩排。

在淘宝造物节现场,一位叫王潮的高瘦年轻人,缓缓抬起一辆SUV。王潮事后说,这辆车是他在杭州现租的,围观者众,人声嘈杂,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每次车被抬起时,车架都在吱吱作响。

图|王潮在造物节现场抬起SUV

“看上去很稳,其实我心里慌得要命。”王潮说,他生怕车架松动,导致用力不均。抬不起汽车事小,一旦发生意外,这个重量绝非他清瘦的身体能承受。

让王潮抬起汽车的,是穿在他身上的一件助力外骨骼。任何人只要穿上它,就能进化成了自己的2.0版,获得健身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神力。

93年出生的王潮,对机械却有着远超年龄的熟悉。他的经验是:“学机械,最好的方法不是看书,而是拆东西。”

从小,王潮就不停地拆家里的各种电器,从收音机到电冰箱、电视机。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被拆的电器他都装不回来,但开明的父母并不责怪。

“我还是比较有分寸。”王潮说,“太贵的东西不拆。”

稍长一些时,王潮就开始追问未来的模样。他熟悉《物种起源》,热爱科幻作品,想象着人类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图|穿上外骨骼的王潮(右)

15岁时,受《钢铁侠》启发,王潮开始研究有关外骨骼机械的知识。他去五金店搜集各种材料,开始捣鼓自己的“外骨骼”。他开始相信,人类终归是要借助和机器的结合来实现自我进化,克服肉体的种种局限。

而外骨骼,则是这个进化的起点。作为一种穿戴型机器人,外骨骼可以通过各种动力原件和传感器极大地增强人体各项机能。让人脱离肉体的束缚,比如抬起汽车,或者跑得和汽车一样快。

当时知道外骨骼概念的人不多,即便知道,多数人也只是把它当作科幻小说和电影里的元素。

大一期间,王潮在学校组建了机械外骨骼小组,做出了一个增强腿部弹力的外骨骼,他跃跃欲试,没想到一试就跳出两米高,把肋骨摔断了。

由于父母都是创业者,王潮相信,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必须通过商业运营。“外骨骼的研发需要匹配大量资源,更适合通过商业去做”。大二那年,王潮休学,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全力投入外骨骼的研发。

(图|王潮在节目中举起500公斤重的杠铃)

对于未来,王潮认为外骨骼只是人类进化的第一步。他认同《自私的基因》一书中的观点——肉体只是基因的容器。但他相信,通过科技,未来人类将在与机器的结合下,在更多领域挣脱肉体的束缚。

“人的意义,不是DNA里的一堆参数,而是我们的想法和创造。”王潮顿了一会,说:

“人的想法,一定是有价值的。”

在刚刚过去,整整14天的淘宝造物节中,这句话似乎得到了印证。

图|一台机器人走过人群

在展会地点杭州锅炉厂里,塞满了各种黑科技:巨大的水族箱中,未来人类高速水下交通工具——仿生鲨鱼正在游动;力反馈手套能让使用者在做出手势的同时,远程的机械手做出同步动作,不仅能实现远程工作,远程撸猫、打麻将都不在话下;就连吃货们也可以在这里体验到人造肉,让味蕾提前适应未来的新食材……

图|水族箱中的仿生鲨鱼

这个超过60年历史的老厂房,似乎进行着一场关于未来的预演,众多年轻人在这里勾绘出未来人类的生活图景。许多看似遥不可及的未来技术,在商业力量的作用下,不经意间已悄然而至。

人们在这里看到的不仅有未来,还有过去和现在。千禧一代用自己的造物,把这个老旧的厂房装点得像个时光隧道。初次造访的人们或许会惊讶:原来淘宝不止是那个让人买买买的平台,也是一个观察当代年轻人的窗口。

图|年轻人们齐聚造物节现场

身着传统汉服的姑娘们,游走在各种不同的机器人之间,看着它们演奏、绘画、格斗、做饭;历史古老的花灯和拱顶下,穿着潮牌鞋子的人们纷纷合影……

在这些创意和想象力的背后,则是一代年轻人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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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丁畏 邢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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