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国美院最年轻的校长,能画出最美的仕女图,一生孤苦却温良

物道君语:

越孤独,越纯粹。

1900年的秋天,林风眠出生了。

他像人间孤鸿野雁,悄然飞至旧中国。

童年时,母亲离家出走,毕生未见。

长大后,第一任妻子难产而死。第二任妻子也去国离家。

直到老年死时依旧孑然一身。

孤独是林风眠的生命底色,他只好把这凄楚安放在艺术里。

有人说,林风眠是被现代美术史遗忘的人,但也是绕不开的人。

现代艺术风潮来袭,中国尚且蒙昧之时,是林风眠打破隔阂,真正地把中国的诗意与西方的色彩融合在一起。

他敢于说出:我走的路,你们都没有走过。前无古人,知音寥寥。

他是中国美术学院的首任校长,也是迄今最年轻的美术学校校长。

他是大师的老师,桃李天下,吴冠中、木心、艾青、赵无极、朱德群......

他致力蔡元培的“用美育代替宗教”,一生试图用美术唤醒我们的性灵人格。

如果不是他,中国美育会倒退三十年。


像那个时代大多数青年一般,林风眠来到了法国勤工俭学,之后在法国艺术圈声名鹊起。

1925年,蔡元培邀他归国担任中国美院的首任校长。

25岁的林风眠以为就此可以“打破中西界限,调和中西艺术”,却无法预见命运的流变。

他年少孤勇,回国后把西画系和国画系合并成绘画系,他请来周作人、郁达夫等人教文学,法国画家克罗多教西画,齐白石教国画。

就像他所画的鹭鸟,当秋风把芦苇吹倒,却偏要逆风而飞。

美术圈文人相轻,彼此排挤。林风眠请齐白石任教时,正统国画家便讥笑齐白石是不入流的野路子,甚至说如果齐白石从前门进校,他们就从后门出去。

之后,他开设了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画展,但因讽刺现实,有人宣称要枪毙林风眠,军阀们则因其用了人体模特,而称之为腐化。

旧文化势力强大,自由之风仍旧羸弱。

1927年的夏天,一个清朗的月夜,林风眠辞职离去。

辞职后,林风眠南下杭州。蔡元培再次邀请他担任杭州艺术院的校长。

在美丽的西湖边,林风眠真正度过了安定的十年。

他因材施教,循循善诱。

学生画得太冷静,他便说:“作画之前无妨少量饮一点酒,这样就会狂热起来。”

学生画不出来,他说“去读一些文艺、哲学、历史方面的书吧”,或者“画不出来,就不要画,出去玩玩”。

艾青是林风眠的学生,林风眠看了他的画就告诉他:“你到外国去吧,你在这里学不到什么。”

短短十几载,他用画笔划掉了中西隔阂,涂抹了古今界限,以一己之力,孤勇对抗旧中国残余的糟粕,培养了吴冠中、赵无极等艺术大师。

可这时,卢沟桥传来了炮火声,日军侵华,抗战爆发。

1939年,林风眠被迫迁往重庆,他再次漂泊,像苏子笔下的缥缈孤鸿影,拣尽寒枝不肯栖。

他与世隔绝,辞掉职务,不与主流艺术圈的人交往,一个人在嘉陵江边的仓库里,继续清贫的艺术生涯。

那是间低矮的房子,里面是熏黑的土墙、高低不平的黄泥地,破烂的旧木门;但却干净整齐,一张白木桌,一支笔筒,几幅水墨画;还有菜刀、砧板、油瓶。

林风眠一人洗衣买菜,生炉做饭,人不堪其忧,他也不改其乐。

40岁的林风眠孤傲隐居,潜心作画。色彩流淌纸上,灵感激烈喷发,一天能画近百张。

他的“风眠体”形成了,一改传统横卷立轴,使用方形宣纸,不画宏大峰峦叠嶂,只描近景山水特写。

今日再见,其作品既有国画水墨,亦有西画光色,那灵动线条是敦煌壁画的意境,那淡浓色彩是西方古典的传承。

他画的裸女热烈且优雅,鹭鸟孤寂有张力、秋林萧瑟又壮丽、渔舟淡愁而恬静。

战火蔓延,颠沛流离,这些经历给予林风眠更广大的创作感受。

林风眠对此说道:“你必须真正地生活着,才能体验中国几万万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的人味,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力。”

他走入贫穷的苦难中,踏入孤寂的急流里,感受凄苦之民众,破碎之山河。

所以他的风眠体总有种淡淡的感伤以及缥缈的温柔。

那是对人的关怀。

新中国成立后,林风眠的抒情艺术与如火如荼的革命显得格格不入。

研究林风眠的郎绍君说:“在那样的时代,林风眠的孤独来自于他的不合时宜。”

他仍旧一身孤霜,如水墨鹭鸟,诗意萧瑟,冷清忧伤。

林风眠住在上海,生活清苦,在五十几岁时,妻女又远赴巴西,留他一个人在国内。

落寞时唯艺术是慰藉,可在他沉浸艺术时,十年浩劫的风暴来了。

1966年,林风眠决意毁掉从重庆带回来的大批作品。

生炉,起火,撕画,丢入火里,纸灰飞作白烟,飘出窗外。

撕画,泡水,捣烂,冲入马桶,色彩溶成污水,流水长江。

色彩越美丽的画,越要烧得如灰白;构图越精妙的画,越要泡得如浆糊,讽刺而荒诞。

那个滴血的夜晚,他一言不发,坚毅决绝,似哭似笑,气氛凝重,他终于才说了一句话:“我总算画过了!”

他就如此烧毁了半生心血,撕碎了毕生理想。

像极林黛玉焚稿,一个是冷月,一个是孤鸿,正合了《红楼梦》里那句: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林黛玉是超前的,林风眠亦如是。

时代走得比林风眠慢,他曾说过:“我像斯芬克斯,坐在沙漠里,伟大的时代一个个过去了,我依然不动。”

每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注定不合时宜,一生风雪独自归。

晚年的林风眠定居香港,深居简出,一笔一划地凭借记忆把烧掉的那些作品重新画出来。

他印象中最深的画面是在西子湖畔:湖面如镜,山鸟低飞,芦苇摇曳。所以他画下了许多《芦苇飞雁》。

1991年,这只水边孤鸿,空余雁声。画笔的颜料干在纸上,永远留了下来,画画的大师潜入风里,就此倚风长眠。

正如其名林风眠。

苏东坡写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是啊,人生镜花水月,命运百转千回。苦难孤寂也好,辉煌成就也罢,不过飞鸿踏雪泥,空留斑驳泥爪。

难得的是,林风眠在岁月起伏中,尝遍所有颜色,咽下所有孤独,最后依旧纯粹温良,画中的风景依旧明亮绚烂,人物依旧干净纯真。

他把无数灰色的人生故事,都涂抹上色彩。

他的静物图是对万物的依恋;仕女图是对人间的温柔;秋林图是对自然的雕琢。

而飞鸿图,则是人生的表意。

林风眠最终走向了他想要的理想,没有中西,没有古今,只有纯粹的绘画和一片孤勇的赤子之心。

或许艺术一事,真如人生,越孤独,越纯粹。

写完这篇文章时,正是广州的秋天。

秋分后,白日晴光正好,晚间夜色微凉,在这亚热带地区,仍是一片绿色。抬头一望,莽莽钢铁丛林,微微失望,不见大师笔下的秋林秋鹭,芦苇摇曳,明亮风云。

但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接近他的世界。感受到纯粹的温柔,涓涓的温暖,足以抵御人生孤独不幸。

我们与他一样。

为了一个理想一生都在努力。

即便孤独,也要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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