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加拿大的20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一路走过移民加拿大的20年

在我们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难关,随时可能面临“不容易”的处境。出国前,我也做好克服重重困难的思想准备,可想不到的是,我遇上的困难根本不是未踏上这片国土前所能预料得到的。

朋友简很有趣,刚刚得知今年高考作文题目为“真的不容易”后,感慨万千地回顾在加拿大四年的移民生活,连夜成篇一吐满腹苦水为快。而我——用我妈的话说——一个把自己最美好青春时光都献给了加拿大的中生代老移民,已然失去了这份冲动。

毕竟,在令如今的新移民们心塞的“语言不通“、“文化隔阂”、“融入障碍”、“夫妻分离”等种种困惑酸楚面前,我算是过来人。最糟的是,当时的我连把这些当做烦恼的资格都没有。这就好比一个饿肚子的人,整天想的只有如何填饱肚腹,至于精神层面的需求与安慰根本无暇顾及。或许,人在物质贫乏时,内心相对更强大、抗压能力也是超乎想象的。那时很多守着“技术”无处用、车也不会开的技术移民们,就靠着硬实的双腿奔命于工厂餐馆人才市场夜校之间,连忧郁症都得不起。

“移民”是场硬仗

那时的我们在发布或听取朋友找工新闻时,特别注意用词:人家是去“工作”还是“打工”是千万不能弄错的,甚至连“上班”一词也被莫名其妙地涂上了褒义色彩,专指“白领”工作。要知道,“工作”和“打工”这两个词可是当年移民前途的“定向标”、生活成败的“测试仪”啊。我们只把高薪专业工作尊称为“工作”,而“累脖工”,与原来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也没有多少技术要求,这种非主流目标工种则被我们这群”雄心傲骨”可爱的青年人善意地“贬低”为“打工”。以至于后来的新移民模糊这种划分标准,我仍不能适应时代的变迁,自动把“工作”划一于“专业工”。

上世纪初本世纪末老移民的命运大抵分为四种:好命的,一来加拿大不久就找到专业工作,从此过上了出国前憧憬的“天堂的生活”;背运的,就骑驴找马边打工边找专业活,咬紧牙关挺过“黎明前的黑暗”;命苦的,眼看前途无望干脆放弃“白领”志向而安心做一辈子“蓝领”,过着“沉沦的生活”;实在伤不起,大不了卷铺盖回流,毕竟中国才是我们的家,我认识不少人都做了“海归”。至于我们这些守到“抗战胜利”的老战士么,几世代里累计的感触真非“真的不容易”几个字能表达到位的。

和绝大多数大陆移民一样,由于英语蹩脚先生一时找不到专业工作。于是,他白天在一家电器装配厂干流水线的活,晚上去私立大学进修当时吃香的计算机专业课程。他低声向我诉说内心的苦楚(作文一个文科生,我决定把一个不善言谈理工男的原话进行翻版):每次从冰天雪地的黑夜从学校回来,独自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死一样静的街区,真是对身心的一种折磨。别说“加拿大鹅”没听过,防寒装备也是减少到最低需要。一脚低一脚高地踩在吱吱作响的雪上,那种冷是侵袭到骨子里的,有时冻得肚子疼痛难忍。加拿大这地方有空旷地就是多,人在内心无望的时候,哪怕是一片空旷死寂也能成为打击,那是一种走不到头的绝望。是啊,多少时候,多少移民都觉得在加拿大待不下去了,可是国内工作辞了、房子卖了、和亲朋好友道过别了,说白了,我们没有退路。

想想先生曾经也是国内的精英,如今却不得不两眼一抹黑前途未卜地在混在异国他乡打工队伍中;眼看一位踌躇满志奔着幸福而来的青年,居然为了生存不得不把理想抛在一边干起了从没干过体力活,终日精疲力尽,我心中的酸楚顿时汇集眼眶中。但我的眼泪不能留在任何人面前,因为我不能让屋檐下的家人感到难过,也不能让地球那头的父母为我担忧。我不会像很多移民那样报喜不报忧,但我再汇报生活情况时一定要减轻困难的程度。

我从小学的是日语,英文等同于文盲。张不开嘴的我出门办事都是靠先生的字条解急的,所以根本没打算找工作,便自动成了一名全职主妇。在国内生活时,和许多人一样我也是上班第一,家务第二。尤其像我这个在旅游界摸爬打滚的人,一星期也不定能在家吃上一顿晚饭,连葱蒜都分不清的我,更别说担当做饭这么复杂的重任了。

可是既吃不起外卖,就得自己做。在多伦多落地适逢冬天,又遇上冬令时日照时间极短,不到四点天就擦黑。记忆中,每天从起床到睡觉自己都站在厨房的柜台前忙活。换句话说,天亮着的时光我都在忙饭。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真是度日如年,我每天都盼着太阳快下山,结束我一天繁重的三餐制作。每天,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房东家后院厚厚的白雪,感觉不到丝毫生机与希望。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地方来“受洋罪”?

幸运的是,房东郑太家原是在中国开餐馆的,我时不时能得到她指点。准确说,是在干不下去时,她会主动帮把手给我救个急。在她的影响下,我抛弃了娇小姐的臭脾味,不仅学会了做饭,更学会了福州人的忍耐和刻苦。

一个月后,郑先生觉得他们不大的家中住四户人家,实在不方便,由于我家算人口较多的,他便委婉表示希望我们搬家。我们本来付郑先生600加元只租他一间房,而这数目根本别想租到地上供三人住的完整单元。于是,我们只好“转战”地下。多伦多地下室大多入地较深,不大透得进日光,既是大白天如果不开灯也会四下碰壁。浅眠的先生受不了锅炉房传出机器运转的噪音辞了工作在家耗着,我和女儿刚来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也在家耗着。于是,我们一家人过起了晨昏颠倒的日子,整天被日光灯照着,总觉得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

不久,还发生了“飞蚁风波”。那天,我发现厕所里有几只个很大且会飞的黑蚂蚁,就没当回事地把它们打死,本来么,地下室里闹几只虫子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打死几只后总不断有新的飞出来,而且总打不完。我慌了神,把老公同学夫妇叫了来,同学太太看我已把厕纸用完,便麻利地撕起免费报纸来,我又学会避免意外浪费新招。很快,他们发现这群蚂蚁来自锅炉房,我进去一看,顿时头皮发麻。我的天啊,水泥地上像铺了层黑地毯,让我打三天三夜恐怕也打不完。我赶快叫回了去儿子家做客的房东,他买了灭虫剂才解决了这群“捣蛋鬼”。可是,蚂蚁尸体混合着化学物质的刺鼻怪味久久不散,我们全家再次学习“忍耐”的功课。

我和先生当初之所以选择移民加拿大,主要考虑为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教育和生活的环境。我们幸运地为女儿申请到免费幼儿园,可让我揪心的是,由于独立生活能力不强,又不会照料孩子的我总把才三岁大的女儿搞生病,一年中有半年时间她都在家里病休。由于找到一份用得上日语的工作,我不得不在晚上下了班才能领她去看家庭医生,常常,她都是最后一个病人。遇上下雨天,我用童车推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真为让孩子跟着我们受苦而难受。

我们当时有种说法:“熬过头五年的黑暗时期,必能见到光明的日头。”这话不是绝对的,但黑暗时期大抵在五年上下。如同蚕蛹被束缚在的蚕茧里,我们乃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习生存的技能做人的道理,使我们的生命走向成熟。尽管天未降大任于我,但移民生活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方式对我进行了成全。我始终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败在异国战场上。

时代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烙印

我先生也是个上进的人,不甘心这么耗费青春,决定走求学深造的道路。这主要因为我的一些朋友已经于我们之先上路了。而我深深被他们刻苦学习英文的精神所打动,单我先生为了提高听力就听坏三台录音机。而朋友间的相互帮助也让我学会珍惜患难中的友情。事实上,也不一定是朋友,只要是认识的,大家都会有福同享地传播消息、彼此搭把手之类的,我看到人性良善单纯的美德,那段日子虽然极度艰苦,确是我怀念最深的。

接着,我们举家从多伦多搬去渥太华。先生攻读计算机硕士学位,我在朋友帮助举荐下考进了加拿大邮政总局上班。我抵加后一直打工,花在学英文上的时间少之又少,刚进单位的头两周培训我如同听天书完全不知所云,就连当时收到电话录取通知时也没听清对方问我“哪天方便上班?”的问题。但作为唯一一个中国人,我也没处打听中文解释。我毅然决定辞职,但先生鼓励我:“再坚持坚持。”没想到,这一坚持一共就两周,打第三周我已干活得心应手,还因为资历老(因为没听懂上班时间,歪打正着成为那批新人里的第一批员工)带了几个徒弟。我不仅干活超额完成任务而且准确率也高,渐渐在同事中树立了威性,第一次和当地人交上了朋友。

您先别急着为我开心,我们的日子还没因此走上康庄大道呢。接下来,我遇到另一道坎:因为不适应渥太华寒冷的气候而引发皮炎,家医看了、专家也找了,什么药都用过了,就是不见转机,不仅夜里奇痒难耐影响睡眠,白天也影响上班和生活,当时我那只有7岁的女儿担起了烧饭的任务。可以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无奈之下我决定回国治病。这也是我在加拿大4年来第一次回到养育自己20多年熟悉的土地。我不知道自己怎能在异乡一代整整四年的。一下飞机,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等我从中国回来,我直接回到了气候相对温和的多伦多,回到原来那间日本公司,女儿则交给家庭幼儿园老师看管。在日本人手下干活的种种我就不详尽叙述了,但我必须说冥冥之中总有贵人在保护我,我得到很多加班机会,不过也是忙到饭都没空做。就连超好脾气的女儿天天吃快餐吃到求我做点家常菜给她吃。

这种日子不是长久之计,不久我考上“悉尼卡大专”读会计专业。其间,比正常时间早半年毕业先生经过长久的等待,终于考上渥太华一家半政府公司,我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在多伦多,“夫妻分居”的难处摆在面前。我和朋友妹妹夫妇合租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我不仅独自照顾孩子,还要上学,周六去大使馆赞助开办的中文学校教授中文,周日去基督教会服侍儿童教授圣经。身兼数职的我靠着坚强的信念和毅力用一双手撑起了半个家,还有半个称不上“家”的家自然由先生在渥太华撑着。

有一天,我去看医生时被告知怀孕了。本来令人欣喜的消息对我却成了重击,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我怎能应付添人进口的负担?但医生不理解我想打胎的要求,也不给我做手术。三个月后,先生申请到微软工作,我一个孕妇匆忙把包打好,变卖了不算多的家俬,和女儿来到离先生工作地较近的美加边境温哥华白石镇。几个月后,一个胖乎乎的“福娃”诞生,孩子爸爸从美国辞职回加拿大。其间又经历先生失业及找工作的动荡,日子依旧艰难。

儿子的来临,带给我们好运,我先生终于找到了稳定而理想的工作。这前前后后不过六年时间,但于我真是比后来十几年时间还觉漫长。我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虽经历这许多的不易,并非运气差。我们和新移民各有各的苦,也各有各的收获。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融入了加拿大当地生活,也算在这里扎下根来。

我常对自己说,就像金子经过了火的锻炼能才发光,风雨过后才会呈现美丽的彩虹。没有我所经历的所有苦难,也绝不会有今天的我。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我感恩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若上天给我机会再次选择的话,我还会选择经历风雨和苦难。

作者:青溪
      来源:《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