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01
深夜12点，我注册了一个新邮箱，开始给椰子写信。
大概一年没有联系她了吧，想说的话太多了，刷刷几分钟就写了长长一封。
怕写太多椰子看着烦，我收住了，开始全文修改瘦身。二十分钟后，精简到不多余一个字，才略感满意。
临发送前，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把精心修改过的信件，删的只剩下一句话和自己的署名。
为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我迅速点了发送键。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1点多。
很快，随着“嗖”的一声，我收到了久违而熟悉的来自椰子邮箱的自动回复，邮件已安全送达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谢上帝，她还在用这个邮箱。
02
我叫阿胜，一个沪漂青年。
椰子是我深爱过的北方女孩，其实，至今我还深爱着她……
也许你会问，为啥要申请新邮箱？因为以前的邮箱被她拉黑了。而且，我的微信、手机，一切的一切，都被拉黑了。
既然她都这么厌弃你了，为啥还要发邮件呢？
我想她了，想跟她说说话。
你贱不贱啊？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贱，但，更无法承受不能跟她联系的苦。
我的心智空间早已被她占据，尽管眼前是一片广阔无边的空间，但是心里却已经小到只能容纳下她一个。心之所向，就是期望她能和我保有联系。
不敢奢求其它，只需一个小小邮箱，偶尔想到了能够说上几句话，就很好了。
20年前，没有互联网，大家都是写信的，我不过是倒退到了那个年代而已，而且还不用跑邮局贴邮票，已经很幸运了。
嗐，你丫真是个没格局的人。
是的，我既没有格，也没有局。我有的只是局限。
什么叫做局限，《欢乐颂》里的曲筱绡说过：局限就是砍柴的永远觉得皇帝用的是金扁担。
而我，永远觉得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和她和好如初。
03
三年前，经朋友介绍，我和椰子相识。
我在上海，她在北方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城市。交往前，我们没有见过面，只是经由朋友互相发了几张照片，和几句简单介绍，我就被她吸引住了。加上朋友的背书，和她老师的职业，更是深信不疑。
身在异地，相隔千里，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流，因为有微信啊。即使同城的恋人们，平时也不都是在微信上聊天么。
何况，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
我算小有才气吧，从小帮同学作个词写个情书什么的，都是小case。上班后，谁要交个活动征文谁家孩子要修改文章，如果对方跟我熟，赶上有时间，一般我也乐善好施。
不仅如此，我还脑洞清奇，常常对事物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和观点。
我的这套文青作风，在初始阶段对椰子有着莫大的杀伤力，言谈之间，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喜欢。她常常夸我思想炸裂，作为一个互联网时代的优雅青年，我嘴上谦虚着，心里乐开了花。
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大概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光。
04
我出生在浙北一个小镇，听奶奶说，祖上曾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后来没落了。总之，自我出生，我的家庭条件就很普遍，但是家里人很爱读书，言谈举止和小镇上的人们不太一样。
小时候，我能感受到的最大不同是，父母和奶奶从不占人便宜，做事有礼有节。尤其是奶奶，虽然历经战乱和贫苦的岁月，但身上依然留着一股镇上人少见的贵气。
祖辈曾在上海做过生意，从小我就爱听奶奶讲上海的故事。高考时，我第一志愿填了上海的一所学校，顺利考入，毕业后也就顺理成章留在了上海工作。
我在市中心一家传媒公司上班，租了个一居室，每个月三千六，加上水电煤和网络费，将近四千。每月工资扣除房租、交通、餐饮及购物，也就只剩下几千块钱。
很多像我这样的外来朋友，为了节约房租，都找人合租。而我觉得人都是有隐私的，受不了上完一天班回家后还要和人共用客厅和卫生间，那对我简直是一种忍受而不是生活了。所以宁可多花一倍的房租，也要独立居住。
我很喜欢上海这座城市，可是工作五年，只存下二十来万。面对高企的房价，没有家庭支撑的我，感觉一辈子也很难买得起房子。我的那点小才气，除了为我每月换来千儿八百的稿费，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这种靠码字给未来的房子添砖加瓦的速度，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这也成为我焦虑的根源。
而椰子的家庭，在他们那个城市，算是有文化的中产阶层。她自身也在大学任教，属于那种气质和漂亮齐飞的女孩。
不知怎么，我总隐隐觉得，她身上有种我打小就很熟悉的味道。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使我对她的好感度飙升。
真是苍天眷顾，竟让我遇上了这么好的女孩。
虽然我没有跟椰子说过，但在心里，早已认定她是我今生的挚爱。
05
年底将至，我拿到了一笔小小的年终奖，想着给椰子买个新年礼物。
一直想和椰子见个面，但我不想她来上海，一则她是女孩，总不能首次就让她来找我。二则我的居住环境太寒酸，明显配不上椰子，也怕现实生活一旦摆在面前，微信上的那些美好就消失了。
跟椰子商量了几次后，我决定春节先回浙北老家一趟，和父母过好年，然后踏上了飞往椰子家乡的飞机。
春节期间的机票几乎全价，好贵，往返机票加上几天的住宿，花去了我所有的年终奖。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这些很快就被马上要见到椰子的兴奋所掩盖了。
椰子开着一辆B级家用轿车来机场接我，和我想象中一样，她是个开朗的女孩，阳光明媚的脸上，看得出没有经受过太多生活的风雨。
到了酒店，我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给椰子，是盒Lamy Scala的套装。不出所料，椰子的反应告诉我，她很喜欢。虽然我只是个沪漂，家庭条件没有她好，但胜在我毕竟生活在魔都，见识还是要比她相对广一些。
那三天，她带我逛遍了那个城市的街景和咖啡馆，现在想起，依然有种幸福感涌上心头，暖暖的。
只是，当时的我还没料到，这段感情，开头有多浪漫，结尾就有多凄凉。
06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小有才气但没啥大格局的人。
一个人格局不大，心智空间不够，那他的眼界会局限，心胸会狭窄，自控力和行动力都会大大降低。
也因为一直是个没什么格局的人，所以对于生活，我总是任性而为，自作聪明。
而我现在也终于明白，有没有格局，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多么深远。
从椰子的城市回来后，我愈发爱上了她。因为爱她，我希望能了解她的一切，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参与她生活中任何一个细节。
每天一睁开眼，就是跟她问早安，晚上也必须跟她道晚安后才能入睡。如果她回复晚了，我会控制不住地焦虑不安。
我对她很好，不能说是用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去想着怎么对她好，但肯定是用掉了自己所有可以抽出来的精力和时间。我认为这就是爱她的表现。
我每天沉浸在这种对她的体贴入微、精心呵护中，乐在其中，丝毫没有察觉她已被我的温柔包裹得透不过气来。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了解我的等待，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跟我解释，抱歉，刚才在干嘛干嘛，回复晚了。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几个月，终于在她妈妈的干预下，我们之间小心翼翼掩藏的矛盾爆发了。
07
她妈妈我见过一面，保养得很好，眉眼之间，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女人。
那次跟她妈妈聊了一个多小时，事后椰子说，她妈妈对我感觉不错。我像是考试过了关，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我和椰子的交往没有父辈的障碍了。然而，我错了。
椰子妈妈只是欣赏我聪明的头脑，觉得年轻人彼此之间交个朋友无伤大雅，但这并不代表能接受我做她的女婿。
当一个比我更合适的年轻人出现后，她妈妈断然告诉椰子，阿胜这辈子不会有啥大出息，连在上海买个房子的首付款都挣不到，将来怎么可能给她安稳的生活。
加上那段时候我患得患失，把自己的爱意像棉花一样紧紧地包裹住椰子，没有考虑过她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份好，是不是真的享受这份爱。
而这种看似温暖的爱情，其实是对她意识的抹杀和忽视。在我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面前，她渐渐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快乐，有的只是痛苦和窒息。
在这种双重压力下，椰子跟我提出了分手。
当时我很痛苦，但傲娇如我，还是很高风亮节地答应了。
如果我和她的关系就此结束，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那么，也算一个不太差劲的爱情故事吧。
可是，不出多久，我曾经以为的不求回报、真爱无敌的形象，最后通通倒在了椰子的分手面前，破碎不堪。
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去回忆自己当初狰狞的面孔，因为觉得自己太low，不忍直视。
我做了很多很没格调的事情，但我当时却偏偏认为那是神圣而伟大的爱。而且我把这一切都归因到了椰子身上，是你逼得我这样的。
你看，你把一个好端端的青年，逼成了什么样子。
08
没有了椰子的生活，我的生活就像失去了阳光，每天拉个苦瓜脸，感觉别人欠了我几百万似的。
我连挽回她的方式，也是没有规划，没有方向，没有章法，走哪儿算哪儿的。这就注定了是个无言的结局。
我每天都在纠缠跟椰子的事情，在患得患失中一点一点消耗掉了时间，也无心观看身边的风景，甚至连工作也越来越无心去做了。
在她身上，我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也挥霍了仅存的任性，明知无可挽回，却依然放不下。
而椰子在我的微信轰炸下，很快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紧接着，我的手机、邮件，无一幸免。
我这么爱她，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却成了她眼中的恐怖分子，让她感到恐惧，这让我恼羞成怒。
人说，爱之深，恨之切，情感的极端亦是平衡。
我开始由爱生恨，不由自主地去搜集她的信息，她所在的城市，和她所在的学校。
她的城市下雪了，新开了个商场，举办什么活动了，哪条道路拥堵了，我比自己的城市还要清楚。
分手半年后，我终究还是受不了思念之苦，跟公司请了假，来到了她的学校。
除了去教室门口堵她，我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她的渠道。
09
一路想着，要用自己的好和温柔去温暖她融化她，跟她和解。
现在终于来到她上班的地方，感到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可等我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梦被狠狠地击碎了，瞬间化作一个泡沫。
由于第一次来学校找她，不认识路，连着找错了几个教室，眼看着下课时间要到了，我拎着特意去买来的星巴克咖啡和蛋糕，以百米冲刺奔跑在教学楼里，终于在她走出教室门时找到了她。
在她的惊诧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几分钟才缓了过来。
已是中午时分，教室里空无一人。我说：“我们在教室里坐一会吧。”
她很不高兴我的突然袭击，但还是同意了。
我们在教室里坐了下来。我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想递给她，发现洒了，想着换一杯，结果另一杯也洒了。我卑微地用纸巾搽干净杯身，放到她面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喝吧。”
她没有喝，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想跟她说，原谅我吧，让我们和好吧，但是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即使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貌似跟我相谈甚欢，我也知道，只要一个转身，我就再也无法触及她。她依然和我隔着十万八千里，我无法打她电话，加她微信，甚至无法发邮件，除了到教室门口找她。
可是，即使我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一再地做这种斯文扫地的事情啊。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接了个电话，说她妈妈找她，要回家去了。我只得起身，和她一起离开了教室，她开车回家了，我回到了酒店。
我的期待，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连我自己都清楚无法实现。
我也想自己有点骨气，但我还是放不下她，这种撕裂般的疼痛，你懂吗？
也许只有在幻想的世界里，我才敢大胆地说出这么久压抑在心里的话。我是多么爱你，你知道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10
和上次一样，我在椰子的城市待了三天，但是再也没有见到过椰子。
我知道，后面两天她没有课，是不会出现在学校的，可我对其它地方都不感兴趣，只是漫无目的在校园里乱晃。
为了维持最后的一点尊严，我没有借别的手机打她电话，也没有用别的邮箱发邮件给她，只是在临走前一晚，让朋友转达她，能否再见她一面。
只是，这又成了我的罪状，还把朋友给连累了，她搞连坐，把朋友的微信也给拉黑了。
爱上她，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在回上海的路上，整个人的感情都消耗殆尽了。
总之那两年，我做什么都是错，都会遭她唾弃。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
我也知道，有时候我们和更好的自己之间，只隔着三个字：不纠缠。
然而我做不到啊，我还是那么想她，想见她，跟她说说话。
11
由于得不到，又放不下，我开始自责，开始后悔。
后悔是一种能够持续非常长时间的情绪，它把我困在原地整整两年多。
我的心里容纳不了未来，总是沉浸在昨日她对我是如何如何好的回忆里，总是拿以前的温暖片段来安慰自己。
我时不时就会想，如果那时我没有那么冲动，没有那样做，我们现在该有多好呢。
总想着，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怎么怎么做。
这一切的剧情和故事，从来没有实现，而我却无比渴望它们实现。每一次想到她，我都觉得，这些故事和剧情都可能达成，然后让我产生了莫名的愉悦感。
它让我开心，让我很舒服。于是，我开始陷入幻想无法自拔，每天在美梦中和她再续前缘。
它真的好像毒品，侵蚀了我的理智，让我上瘾，让我不由自主地去回忆和幻想那个不喜欢我的人，而且还让我感觉到快乐
其实，我心底又何尝不明白，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一个朋友曾经和我说，他从来都不会去想“what if”（要是当初什么什么样就好了），这是他的生活原则。他说他始终相信已经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一切的经历都是必然，一切的错失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他慷慨激昂地说，人生无悔。但我就是怂怂地、默默地在每个夜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到和椰子相识的那一天。
12
我也曾疑惑，为啥我万般不舍，而椰子却能轻而易举地转身。
看过很多书后，我想明白了。
因为在这段恋情中，我是后悔，始终有种自责，感到关系的破裂有太多自己的责任，所以也更苦苦地希望这件事会出现转机。而椰子是失望，感觉无力扭转，只希望能尽快逃离，所以她比我更容易对这段关系“翻篇”。
曾国藩说：“谋大事者首重格局。”而我至今放不下她，这也注定了我在其它方面也很平庸。
是的，两年过去了，我的购房首付款还是没有挣够。
或许，椰子妈妈眼光老辣，当初早已把我一眼看穿。
想起《乱世佳人》里面的斯嘉丽，用尽全部青春的精力和时间疯狂去爱阿希礼，但阿希礼不爱她，只爱梅兰妮，身边一直有爱她的瑞德她也不放在眼里。
直到梅兰妮死后，斯嘉丽扑向阿希礼怀里看到他绝望毫无反应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爱慕已久的阿希礼根本不存在，那只是她心中不愿割舍的幻梦，她真正爱的人其实是瑞德。
可是被斯嘉丽伤透了心的瑞德已经决定离开，斯嘉丽最终没能挽留住瑞德的脚步。
我们因为缺憾而后悔，但这也是人生的奇妙之处，不是吗？
13
我没有收到椰子的回信，也没有再发过邮件给她，也不知道这个新邮箱有没有被拉黑。
即使拉黑了，我相信我们还有未来。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或许只是永远存活在我心里……
对于这件事，我竟充满信心。
·END·
作者：壹默了然，文字里诗意，烟火中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