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个伤心女孩在这里聚集,等待去坐牢的男友归来

大多数人不会再来这个吧发帖了,没人愿意一辈子跟随“坐过牢”这个标签活着。

放弃等待重新开始生活的人也不在少数,她们在这个吧淡出了,不留下痕迹。

更多是,那些处在焦灼等待中的女孩们。她们在十年前学会使用互联网,是最早使用qq和贴吧的那群人,大多数早恋,退学,打工,经济拮据。需要一个宣泄的便宜渠道,希望被聆听。用朴素的语言和稚嫩的世界观解读着发生在自己和恋人之间的变故,她们或许不是你,但是你曾经是她们。

“我从‘坐牢吧’女孩们的帖子里得到了治愈。”

结束为期一年多的牢狱生活后,逢酒必醉的老赵声称在一个叫“坐牢吧”的百度贴吧找到出狱以来梦寐渴求的共鸣和谅解。

中文社区的黄金时代是2005年,随后关键词社区迅速起来,累计成立了1900万个贴吧。

“坐牢吧”抗住了贴吧用户大流失和百度“卖吧潮”,草蛇灰线地延续到现在,目前平均日更10页新帖(每页30层左右),有愈发活跃之势。

成立于2007年的“坐牢吧”一直名不见经传。首帖【在牢里苦吗?】发布于2007年3月22日,18条跟帖中的部分用户名还都是IP地址。

坐牢吧早期画风以分享坐牢经历,交换友谊为主

其中的一个细节是:一封2007年的帖子,到了2017年还有人跟帖。有些帖子虽然只有寥寥数个回帖,但是时间跨度超过十年。“坐牢吧”无视时效性的回帖,反复确认着某些一尘不变的规则和心情。

2007年,“呵呵”还只是个单纯语气助词

帖子风格的转变始于2016年中旬,当时刚满20岁的现任吧主“志小维”开始更新一个名为【你用青春驻守监狱?我用青春驻守你】的“守望贴”,她的男友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获刑十五年。

互联网的匿名属性,让很多不愿意在公众面前坦露自己的嫌疑人家属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树洞,面对着有相同遭遇的网友,倾诉自己的故事,像是在云端写日记。

“坐牢吧”的吧友称号被设定为“坚强女人”,九成以上的成员是年轻女性。

云端日记

以现任吧主“志小维”为发端,“守望帖”引起了吧友们大范围的模仿,超过8成以上的"守望帖"有使用第二人称的传统,读起来似乎是在和狱中男友直接对话。

2017年11月发布的帖子【有多少男朋友进去坐牢了还在等待的女朋友】已经有380多位“坚强女人”在下面回帖,同年一月的帖子【有多少在等男朋友】也有500多条回帖,且还在不断更新中。这群心思细腻的女孩子都过着结绳记事的生活,生活的主题只有一个字:等。

女孩们讨论的话题主要集中在:男友什么时候才宣判?大概会判刑多久?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判决?怎样高效合理地给监狱里寄信寄钱寄东西……她们或许付不起专业律师的咨询费,只能在这里向“过来人”打听经验。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有大多数律师都给不起的女性视角的理解、耐心和关怀。

“我现在就在喝酒也是觉得自己特别矫情又没人懂。”

“我等了他191天了。”

不管你的男人的是寻衅滋事、介绍卖淫还是涉嫌贩毒或诈骗,最终会被关在湖南网岭监狱、上海提篮桥监狱还是成都市看守所,在这里你都可以找到跟你“差不多”的案例,互相交流经验,寻求理解和慰藉。

不同的“老公”,相同的“涉黑”和“大花臂”

哪怕“必须进监狱”,也总不忘说一声谢谢。

坐牢前后的每一个法律程序,都成为吧友们讨论的话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人的疑问总能得到前车之鉴,即使没有暂时不能答复,也会在跟帖“我帮你问问”或鼓励祝福。

给出狱者家属致电通知是监狱的人道主义关怀之一

坐牢吧的问答帖往往还能收到一些刑满释放人员、执业律师甚至狱警的关注和回复,81万多篇帖子的内容足以编撰成一部事无巨细的《国内监狱生活指南》。

河北某监狱的一位狱警开帖答疑解惑

“陈刑辩”和“天平律师”互怼的日常,他俩似乎都会在贴吧里接一些业务。

其中一个在“坐牢吧”女孩间已经形成科普的话题是:如何合法探视?

按照监狱法的规定,亲属和监护人可以进行探视,但亲属的会见一般限制为直系亲属。有些没有扯结婚证的女孩们做法是,找人开具一张“表妹证明”。

化身“表妹”的女朋友们

男友坐牢去了,在他回来之前是否要守身如玉?这是一个哈姆莱特式问题。“坐牢吧”的吧友们的帖子时常流露出一种理想主义和现实世界的博弈。

李沧东导演的电影《绿洲》:男主去坐牢之前,逃出警察局把女朋友家门口一棵树的树枝锯掉,因为夜里摇晃的树影会让女主害怕。

片末女主在家打扫卫生等待男主出狱,空气中的微尘闪闪发亮象征着希望。

“罪犯并不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没进去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没有他的世界是寂寞的世界。”

一直有人尝试过用QQ群和微信群这种更New School的方式来“抱团取暖”,结果却发现互动频率并不高,且极容易演变成“负能量”宣泄大会。

对于一些冷僻边缘的话题,贴吧这样“零门槛”的话题讨论区无可取代。因其覆盖网民的广度依然能够网罗到足够数量的爱好者,形成高质量的讨论氛围。

时至今日,中国网民的数量已经由2005年的八千万剧增至七亿(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相关报告显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7.72亿,普及率达到55.8%),但定位垂直化的贴吧用户的则开始呈现出边缘化的特点。无可否认的是,贴吧正在成为新兴文化和小众文化的自留地与庇护所。

吧主“志小维”注册3年以来,只在“坐牢吧”发了2876条帖子。在她仅有的两名关注对象中,一个女孩在苦等十一年后终于修成正果,在哈尔滨办了婚礼。

另外一个吧友,则在十年等待之后,用一个拥抱“告别了”十七岁的自己。

“当时感觉喜欢是最重要的,只要和他在一起有没有钱无所谓啊,饿不死就成。”

“当时还特看不起为了钱不要爱情的女人。”

虽然主题有些沉重,但“坐牢吧”的言论氛围总在试图传达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有吧友发帖分享恋人归来的喜悦或者放弃等待的伤感纠结,都会在这里激起一层涟漪,然后瞬间归于平静。这里最牢不可破的概念和情绪只有等待,总有人在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有一个吧友的老公涉嫌强奸罪被抓,吧友们纷纷安慰她,在语言暴力重灾区的互联网大世界,这个聚集着1.9万吧友的角落随处可见的善意令人动容。

大多数人不会再来这个吧发帖了,没人愿意一辈子跟随“坐过牢”这个标签活着。

放弃等待重新开始生活的人也不在少数,她们在这个吧淡出了,不留下痕迹。

更多是,那些处在焦灼等待中的女孩们。她们在十年前学会使用互联网,是最早使用qq和贴吧的那群人,大多数早恋,退学,打工,经济拮据。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希望被聆听。用朴素的语言和稚嫩的世界观解读着发生在自己和恋人之间的事情,她们或许不是你,但是你曾经是她们。

“坐牢吧”女孩们身上散发出生命中最原始纯真粗野无畏的直觉性,作为某种证据被层层叠叠地压在比特岩的一道道纹理中。

老赵曾在狱中试图用回忆人生来消磨时间,结果却发现“一个月就回忆完了”。后来他开始一天刷三次牙,“一颗牙坏了,这里面都没人补”的强烈不安全感笼罩着他。狱友们都在用想象“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方式消磨时间,日复一日。

想象真好,活在书里的一个故事里,再直接跳到下一个故事中去,一直拥有精彩和丰富挺好,哪怕失望也有诗意和美感可以回味,也算是种体验。

和现实世界的平庸无聊和孤独相比,我只能想起那个例子:一个你开车接近光速穿越各地,回到起点,用了两分钟时间,这两分钟的无数经历,好像经历整个人生。而另一个在起点只是坐着的你,这两分钟可能只是抠了一块鼻屎而已。

人世间的事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