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我,你真的活不了吗?” | “边缘型人格障碍”亲友指南

小友说:这里提到的“边缘型人格”,是指一种容易空虚、孤独、被抛弃感、自我认知混乱,极容易导致人际关系紧张的人格倾向,在临床心理领域,流传着一句不怎么政治正确的歇后语,“边缘虐我千百遍,我待边缘如初恋”。

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第二十九条,精神障碍的确诊应当由精神科执业医师作出。心理自测量表/症状参考标准并不能作为最终诊断。发现自己与症状有雷同之处时不必太有压力,它归根到底也是一种分类标签,如果症状条目当真十分贴合你或身边人的状况,我们建议你及时(鼓励亲友)寻求专业帮助。

我曾有一位朋友,TA 在上学期间确诊了边缘型人格障碍和抑郁症。

那段经历给我很不同的体验。我们的关系还没完全展开之前,就已经充满了浓烈的紧张和亲近感,几乎是迅速地建立了看起来很亲密的关系,但关系开始之后,TA 总害怕我会离开,对关系感到异常不安。其实人的每段亲密关系都会面临这样的阶段,但我发现 TA言语中的分量比一般情况严重很多,非常敏感,且情绪并非毫无来由,而是指向细节。直到 TA推荐我阅读了心理医生推荐的边缘型人格的经典科普作品,我才逐渐理解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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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型人格障碍(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简称BPD)在西方是常见的人格障碍诊断之一,起病于成年早期,以人际关系、自我形象和情绪反应不稳定,以及冲动行为为主要临床特点。

比起抑郁、强迫、精神分裂、多重人格等等,边缘型人格障碍鲜见于大众视野,但是普通人群中 BPD 的现患率有 1-2%,在精神科临床患者中约占 10-44%,其自杀死亡率为 8%-10%,它确实是一种较为严重的人格障碍。

然而,BPD 是一种复杂的人格状态,很难一言以蔽之:

  • 不断地寻找新的关系,却通常难以维持,人际关系紧张

  • 总是感到空虚孤独,害怕被亲密的人抛弃和背叛

  • 会极度依赖和崇拜你,也会在某一刻开始疯狂攻击对方

  • 在亲密关系中不断经历“理想化—失望—贬低对方”的循环

而根据DSM-IV(精神疾病诊断准则手册),边缘型人格疾患的诊断标准是:起于成人早期,在各种环境背景下表现出的一种广泛模式,人际关系、自我形象、情感表现极为不稳定,而且非常容易冲动,出现以下九种表现中的5种及 5 种以上即符合诊断标准:

1.疯狂努力以避免真实或想象中的被遗弃。

“每次感觉要被抛弃,我都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2.不稳定而且紧张的人际模式,特征为变换在过度理想化以及否定其价值两个极端之间。

你可能前一刻还在他们口中听到最甜蜜的情话,下一秒就听到非常恶意的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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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缺乏清晰稳定的自我认同,自我形象或自我感受持续且明显不稳定。

感受不到自己活着的真实感,不确定自己是谁,对自己有许多前后不一致的认同和看法。

4.至少两方面有自我伤害的冲动行为(例如花钱、性、物质滥用、暴食)。

5.一再自杀的行为、姿态、威胁或是自伤行为。

6.由于心情过度易于反应而情感表现为不稳定(例如强烈且阵发性的心情恶劣、易怒、或焦虑,通常仅持续数小时,极少会超过几天)。

7.长期感到空虚(Emptiness)。

8.不合时宜而且强烈的愤怒,或对愤怒难以控制(例如常发脾气、总是愤怒、一再打架)。

9.暂时性与压力源相关联的妄想意念,或严重的解离症状。

photo byJames F. Dean from VCG

从病理心理学角度来看,认知学派的学者倾向于认为BPD的典型认知偏差是灾难化和二分思维

核心信念有三大主题:

① 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生命是危险的

② 我就像一个小孩子,我是无力的、脆弱的

③ 我是被人遗忘的,我天生就是没人要的

这种消极负面而有敌意的想法很容易和抑郁症症状混淆,而导致共病或误诊。

共病现象也是边缘人格障碍的一个明显特征,国外大量研究发现 ,BPD 与轴I、轴II疾病存在广泛的共病。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抽取 3402 名就诊者的统计结果表明,BPD共病率最高的为抑郁,其次为偏执型、回避型、自恋型人格障碍。

共病现象使边缘人格障碍的诊断困难,患者被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在诊断中不停试错,身体、精神、经济、家庭各方面都承受着相当大的压力。

而与此同时,中国国内的精神障碍分类于诊断标准第三版(CCMD-3)认为,边缘性人格障碍不符合中国的情况,没有正式肯定边缘性人格的诊断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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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 20 年来,研究者从遗传、生物、心理、社会等不同角度探究 BPD 的发病因素,其中,人们的早年创伤经历尤其受到重视。

BPD 患者早年经历创伤的发生率很高,包括性虐待、精神和躯体的虐待与忽视、分离性创伤、丧失、父母的过度保护和控制等。

创伤的类型及其严重性和 BPD 的临床表现有一定相关,虐待越严重,BPD 的症状及社会功能受损也就越严重。

这些创伤性经历往往不是孤立的。当儿童暴露一种形式的虐待时,会更容易遭受其它形式的虐待。如性虐待常常与躯体虐待、情感虐待同时发生,反映了其所在家庭的功能失调,它们共同成为 BPD 发生的心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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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上述所列因素并不是 BPD 的病因学因素的全部,有一种多因素模式认为,BPD 是一系列复杂混合因素的最终产品,除了早年创伤性经历,还包括先天素质、神经学和生化学的功能异常(后两者又可能受到早年经历和先天易患素质的影响):

  • Teicher 等通过对 BPD 大 脑的 fMRI 研究, 认为早期严重的应激和虐待产生的灾难性事件有改变大脑发育的可能性,这些改变反过来提供了一种神经生物框架,籍此早期的虐待增加了 BPD 等疾病发生的风险。

  • Figueroa 等认为反复的性虐待等创伤性经历可以通过生物学机制(去甲肾上腺素)导致内平衡的改变,在易感体质(五羟色氨功能低下)的基础上,逐渐引发了 BPD 临床上的各种症状。

  • 还有研究发现,与五羟色胺机制相关的冲动性是 BPD 主要的素质特点,不论早年是否有创伤性经历。

对于 BPD 的病因的理解才刚刚开始,正如大多数的精神障碍,没有单一的因素可以解释它的成因,多种因素(生物的、心理的、社会的)共同参与了其中过程。

误区一1 :

BPD是一类爱“作”爱“控制”的人

虽然他们情绪冲动有攻击性、让人感觉擅长控制和操纵感情,或是让你受挫痛苦,但那些时候,他们其实正经历着同样乃至更甚的烦恼和痛苦,快要被情绪吞没的他们才会这么做。

对待外界的方式,经常也是他们看待自己的方式。他们不是“作”,也不是在蓄意引起注意,只是处于一种疾患中。

误区二:

BPD 可以靠自我调节应对

真正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他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对他们发脾气,或以哄骗、哀求的方式要求他们改变,都是没有用的。他们需要获得专门的心理药物治疗。

但他们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些责任可能不仅仅在于服药以解除一些严重的症状,更在于承认改变的需要,正视改变的困难,进而认识自己的特质,不断练习形成新的行为模式,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情绪管理,这似乎也是每个人的人生必修课。

误区三:

BPD 患者无法治愈,而且会过得很糟

BPD 确实是一种慢性持久的症状,不代表无法康复,在给予充足时间与合理治疗的条件下,他们可以具备足够的社会适应能力。

如果遇到结构化强的组织或者工作,他们也能很好地表现自己,并得到肯定。知乎上有很多答主都说,自己认识的 BPD 都天资聪慧,在本领域成就极高,这也确实是事实,他们有可能在自己擅长的工作领域做到很好。

如果没有对 BPD 的了解,我可能不会理解,为什么一件小事可以让对方那么愤怒冲动,情绪多变;当对方崩溃之时,可能会处理不当,比如简单粗暴地定义其状态、给建议等等。其实我们作为身边人,更需要的是帮他们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关系、和环境的关系。

如果你的朋友或者家人恰好带有这样的症状,这里推荐一种圣约翰慈恩中心的总体医疗小组(Comprehensive Treatment Unit of Saint John's Mercy Medical Center)发展出来的SET沟通法

(S=Support,E=Empathy,T=Truth)。它被发展出来用于与边缘人格者的日常互动,可以帮助边缘人格的亲友清楚扼要地表达坚定贯一的立场。

第一步:理解危机时刻

在危机时刻,边缘人格者可能会表现出突然而强烈的愤怒,自毁、自残的举动和威胁。这时他被恐惧孤独、感觉遭人误解、沉重的无助感三种情绪纠缠,他会心绪混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沟通困难。

每一次危机都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熟悉的亲友可能也会发现这些危机之间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可以把经验积累起来以便更好应对。理解对方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往往我们接不住彼此的情绪。

尝试想想“如果此时我是他,我会是怎么想的?”尝试去找他们真正想表达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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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表达支持

表达支持时,必须陈述个人对边缘人格者的关心。例如“我真的很担心你现在的感受……”多多给予支持性的陈述,保证自己将尽力协助患者。

第三步:发挥同理心

发挥同理心时,要表明自己已经注意到边缘人格者混乱的情绪,例如“你现在一定觉得很糟吧……”

注意,不能将同理心和同情心混为一谈,“我为你感到非常难过”就是同情心。同情可能会被认为故作姿态,反而会激怒对方。同情是想象在你的处境下我的感受,而共情是想象在你的处境下你的感受。


必须以中性的态度表达同理心,尽量不涉及说话者本身的感觉。


强调边缘人格者痛苦的经验,而不是说话者自己的经验。如果对患者说“我知道你有多难受”可能引来嘲讽,让冲突更加恶化,因为事实上,你本来就不可能感同身受,详情参考旧文:有时候,我希望你不懂我。

第四步:点明事实

在点明事实的阶段,要强调边缘人格者的生活始终是他自己的责任,无论别人如何尝试提供帮助,仍旧无法替他承担自己的责任。

说话者要表达出自己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并指出务实的解决方案,点明事实时可以使用一句很重要的话:“……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叙述时必须不带责难,也不应认为患者罪有应得。

总结一下就是,在“给予支持”和“发挥同理心”时客观陈述双方当事人的感受,点明事实时指出问题,并指出解决方案,希望患者对自己负责。

当边缘人格者出现自我伤害的行为,或是当你要协助患者做重大的决定,以及在其他危机时刻,与边缘人格者的互动必须同时实践支持(support)、发挥同理心(empathy)、以及点明事实(truth)三个步骤,缺一不可。

  • 如果缺了表达支持

边缘人格者会认为说话者漠不关心,或者指控对方根本不想与他有关联,衍生更多口角。如果患者控诉“你毫不在乎!”通常表示没接受到对方支持的信息。缺乏支持,边缘人格者往往也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

  • 如果没有发挥同理心

患者会觉得对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经历,觉得自己不愿沟通是合理的,声称别人都误解他。如果患者不接受对方的支持和同理心,再多的沟通也听不进去。

  • 如果不明确点明事实

边缘人格者无法意识到自己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默认对方真的可以替他负责,或以为自己的观点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与认同,和大家是一体的。但这样的想法十分脆弱,因为边缘人格者与对关系的期待并不合理,当这段关系无法承载时,关系必将瓦解。

有了支持和共情,肯定会出现短暂的风平浪静,而缺乏点明事实的一步,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失望和愤怒的漩涡。实践三大步骤,就像在微细的界限上走钢丝,一方面要不断肯定对方的个人价值,另一方面要一再重申对对方的必要期许。回应时必须表达支持,但不能过度。如果关心变成了过度的保护,对方就不会认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最后,要试着寻求专业帮助和支持。一些追踪研究发现,针对边缘人格的治疗确实有显著的效益,比如 DBT、EMDR 等等。在门诊与住院治疗中,适当的药物治疗都能成功减轻许多严重症状,心理治疗也可以明显改善状况。虽然大部分康复后的边缘人格者在日常生活中依然会遇到一些困难,表现出某些残存的、根深蒂固的特质,但已经不符合边缘人格疾患的诊断。

这里有一些选择精神科医师/心理咨询师的小tips,可以在初期接触中判断:

ta是否有耐心、包容度大?

ta是否能协助自己发展稳定的心态?

ta个性和风格让自己觉得舒服吗?

ta治疗目标和自己的想法相同吗?

ta建议的治疗方式是可以接受的吗?

读完此文,如果你担心自己或者身边人可能是 BPD 的话,这里有一份专业的英文自测问卷,但真正的诊断仍需要精神科医生的才能做出:

https://www.counseling-office.com/surveys/test_borderline.phtml

边缘型人格一方面承受着类似“咨询师‘杀’手”的污名,一方面又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和支持才可能慢慢好起起来。不过,病是病,人是人,只是人有时候生病了,人不可以被当作病症而不被尊重,病人也需要承担变好、保持合适边界、相处更舒服的责任。

大家一起努力吧!如果你有什么关于 BPD 治愈或与世界相处的好经验,也欢迎分享。

小友AI:真“作”的朋友,就不要说自己是BPD了哦,比如我。

作者:简,热爱心理学。

参考文献

Diagnostic criteria for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Washing DC: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1994. 650-654

Nickell AD, Waudby CJ, Trull TJ. Attachment, parental bonding and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features in young adults. Personality Disorder, 2002, 16(2): 148-59.

James,F.Masterson,The Narcissistic and Borderline Disorders: an Integrated Developmental Approach.New York: Brummer/Mazel,1981,131-133.

Jerold J.Kreisman,M.D.&Hal Straus.(2005).I hate you,don’t leave me understanding the Borderline Personality.(邱约文, Trans.).台湾:心灵工坊文化专业股份有限公司. (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989).

王兰兰, 张天宏, 肖泽萍. (2007). 精神科门诊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共病情况调查. 上海精神医学, 3.

黄建军, 杨蕴萍, 武江. (2010). 边缘型人格障碍与早年创伤性经历的关系研究进展.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769-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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