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1比30的大捷显露帝国败像?斯特拉斯堡战役看罗马军团衰落

作者|冷研作者团队-微漫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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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大帝国的衰落,往往要从一系列屈辱和败仗中发掘出来,但这一派要完的景象并非一蹴而就,覆亡的种子其实早已种下,衰败也早有征兆,对于罗马帝国来说,这个征兆便是4世纪刚渡过危机后的一系列改革。在多灾多难的4世纪“中兴”里,就连一场久违的大胜都处处显现出形势的危机,本文就从斯特拉斯堡大捷中,带诸位一窥罗马帝国“中兴”改革所带来的困境。

▲“中兴”的帝国版图

三世纪危机与四世纪改革

自从亚历山大·塞维鲁皇帝被弑身亡,罗马便踏入了著名的“三世纪危机”。短短50年,一位皇帝遭到波斯人俘虏,一位皇帝被哥特人阵斩于沼泽,超过60位僭主叛乱称帝,无数城镇毁于兵灾,一度天下三分,整个帝国一片混乱。虽然伊利里亚诸帝通过多次军事胜利总算压住危机,但即便这些军人皇帝解决了外患,也无法阻止自己遭到政变与谋杀。公元284年,戴克里先执掌帝国大权。面对眼前的乱象,他决心锐意改革,开启全新的时代。于是罗马作为古典威权帝国已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东方专制帝国的崛起。

▲戴克里先像

戴克里先的改革有很多,大致如下:政治上,他在三世纪军政分离改革和拆分行省的基础上继续深化,将原先不足千人的官吏规模扩充到3-3.5万人,把行省切分,数量扩充至原来的约四倍,多达近百个,更创造性的制定了四帝共治体系,将统治大权分给两位皇帝(奥古斯都)和从属且继承皇帝的副帝(凯撒),希冀以四位皇帝分治帝国来改善皇帝事必躬亲而独木难支的困境,并通过早早的提拔贤良下属担任副帝,来避免继承人悬而未决进而发展成内战的难题;同时为保障个人安全而引入东方统治者的风格,强调君权神授并保持宫廷的神秘而疏远民众;军事上,他扩充军力,将2世纪时不过30余万的陆军扩充到约60万,更大刀阔斧的更改以往积极的边境防御战略,把原先驻守在边境基地的精兵抽取出来,改组成野战军,调入后方行省和皇帝直辖的军队,仅留下适合防御的次级部队,组成边防军驻扎在边境行省的小型要塞里,在保障帝国统治的前提下,遏制地方军政长官犯上作乱的野心;经济上他颁布价格法案,强行规定商品价格,发行足额的货币,希望扭转严重的恶性通货膨胀,同时它重新在意大利征收已免除了400余年的直接税,为细化土地税,他安排大量人员重新丈量土地,细分土地肥力,试图为帝国注入庞大的财源,维持臃肿的帝国运转。

▲罗马银币含银量变化,可以看到公元3世纪含银量急剧下跌,说明恶性的通货膨胀

戴克里先的理想很美好,但他的改革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四帝共治没能考虑到皇帝想要立自己儿子的私情,结果仅仅13年后就彻底崩坏;强干弱枝的军事改革导致军队反应变慢,行省安全形势几乎没有得到改善,而整个四世纪的内战、篡位数量甚至等同一至二世纪之和;物价法案无法控制物价,商人们根据市场行情完全无视了行政法规,在黑市上依旧赚的盆满钵满,新的足额货币又遭到劣币驱逐良币的打击,丝毫没能改变市面上流通劣质货币的局面,新增的税和细化的税制又需要大量官吏征收与管理,大大增加了财政负担。

▲宣传四帝团结的雕像,讽刺的是戴克里先退位后所谓的团结便荡然无存

帝国在新的改革中迅速失去了活力,君士坦丁虽然摧毁了四帝共治,却基本保留了戴克里的改革,甚至部分措施在他治下进一步加强:为了继续稳固皇权,减少军费成本,他抽调边防部队到野战军中,并将其分散安置在城市民居中,还把野战军团的规模从数千人削到仅千人;为了保障税收稳定,他限制人员流动,无论是行会成员还是市民乃至农村的居民,都不得随意离开自己所属的行会或出生地。这些做法进一步加剧了帝国的衰落,经济因管制和重税而凋敝,帝国财政因冗员而不堪重负,不得不降低征兵的体格标准和军队的供应水平,并把军队分散于城市内来抵消军营成本,这又使军人缺乏充足的集训场地和机会,沉迷于城镇生活从而疏于大规模军事训练。这些恶因最后均在其继任者身上结下恶果,让罗马帝国在一场大捷中显露败相。

▲君士坦丁因其青睐基督教而被冠以大帝头衔,但他的改革可谓遗祸百年

尤里安初定高卢

君士坦丁的统治是多疑且残暴的,他的这一风格也传承给了膝下三子,在他驾崩后不久,三个儿子就爆发了内战,经过13年的征战,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成为了帝国唯一的皇帝,笑到最后的他并没有感到安心,反而疑心日甚,乃至于连皇室宗亲都不放过,屠戮至仅剩堂弟尤里安一人,当高卢不断爆发的叛乱与外敌入侵将他扰的心烦意乱之时,他还是放下疑虑,坚信血缘的羁绊要比陌生人的忠诚更可信,于是他将副帝之位授予他,令他即刻出发逆转高卢诸省的乱象。

▲尤里安被任命为副帝

这无疑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因为此时的高卢已是一片破败,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部族常年大规模渡河入侵。在尤里安到达高卢前,他们已经毁灭了45座城镇,而此时的尤里安身边却仅有360名卫兵可供驱使。这是由于前文所述改革的缘故,帝国西部“庞大”的军力分散在各处,在接到集合命令后方才缓慢的集结。这些军队中的任何将领都无权调动大军,只能等待副帝亲自过来带领。可日耳曼人不会等帝国的战争机器缓慢启动。当尤里安在现今法国中西部的维埃纳,组织更多兵力的时候,他们围攻了东边的欧坦城。幸运的是,虽然城内的驻防部队无力抵御敌人,但是一些老兵组织了起来,凭借过人的军事素质和经验成功击退了敌人。接获欧坦被围的消息后,尤里安知道时间紧迫,便力排众议带领一队具装骑兵和一队操作手持扭力弩炮的士兵出发(总数不超过千人),沿着一条森林捷径赶往集合地兰斯。途中他们受到了蛮族的攻击,具装骑兵轻易的击溃了敌人,但是碍于时间紧迫与装备的笨重便没有追击,而是转向先去托伊斯城休整。那里的守军不知是出于害怕外面游荡的日耳曼人还是不信任来访者的身份,让副帝吃了闭门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终于进城。

▲尤里安带着这些具装骑兵击溃了阻拦的日耳曼人

在耽搁了一段时间后,尤里安最终抵达了兰斯。走马上任的不易,没有吓倒这位年轻的副帝,他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全军出击将战火烧到阿勒曼尼部落。但可悲的是,这些从各地拼凑而来的军队,对帝国境内的地形还不如敌人熟悉。在一个阴雨天,阿勒曼尼人找准时机,对罗马军队的后卫实施了偷袭,前边的军队还浑然不知。若不是巨大的战斗声音引起了警觉,派来了援军,两个后卫的军团就要面临覆灭的命运。在成功击退敌人后,尤里安警觉的向着已被敌人占领的布鲁马斯行军,那里的日耳曼人不愿坐以待毙,主动出击与之会战,罗马军队摆出新月阵型,通过对两翼的压迫击溃了敌人。初战告捷不能令尤里安满意,他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同样遭到毁灭的科隆,在那里扎下军营,通过展现军力迫使法兰克国王与之签署了和平协议。当局面初步稳定后,他便回到现法国桑斯过冬休整。碍于后勤压力和士兵的思乡之情,他仅留下了少数军队,其余士兵都暂时遣散。

▲阿勒曼尼人突然杀出,让人措手不及

阿勒曼尼人才遭到不小的打击正怒火中烧,又从罗马逃兵那里得知副帝手上士兵稀少,正困在冬营,便组织军队立刻包围桑斯。尤里安内心焦躁不安却仍强装镇定,亲自上阵组织守卫。蛮族缺乏攻坚的机械与技术,在围攻一个月无果后,只能悻悻而归,尤里安兵力不足也只能目送他们离开。让这位副帝气愤的事还不止于此,就在附近驻扎的骑兵主将马塞拉斯拥有充足的兵力,却因为按照体系规定,他应该谨慎等待命令,或碍于畏惧敌人的声势不敢独自出击,又或二者兼有之,并未及时出手救援。这一行径遭到尤里安的激烈指责,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只得将其免职召回。

▲骑兵主将掌管骑兵,最有能力驰援

阿勒曼尼人遭到挫折也并不气馁,他们在不宜战斗的冬天过去后,再度聚集于莱茵河边。但尤里安并不害怕,甚至还有点兴奋,因为骑兵主将马塞拉斯的继任者是一位乐于听从于他的优秀将领,得到支援的他手下终于凑到了1.3万人。与此同时,来自意大利的2.5万援军在巴巴提奥的率领下赶赴奥古斯特,他与尤里安一东一西形成了致命的钳形攻势。只要双方密切配合,阿勒曼尼人的进攻必然遭到顾头不顾腚的尴尬局面,然而充满猜忌与迟钝的指挥体系让配合只停留在理论上,双方并没有形成任何良性交流,反而巴巴提奥还拖了后腿。当阿尔卑斯山西侧的雷蒂部落突袭并劫掠法国东南方的城市里昂时,尤里安立刻派遣三支骑兵部队在必经之路上埋伏,其中两路成功击溃敌人夺回了被掠夺的财物,但靠近巴巴提奥的敌人却被轻易放跑,因为巴巴提奥派遣部下制止了尤里安派来的骑兵侦查道路、准备伏击,自己又不出击拦截,结果导致敌人堂而皇之的穿越其防区回到故土;当尤里安派遣轻装辅助部队渡过莱茵河,成功驱逐了岛上留守的日耳曼人时,他重建了被破坏的堡垒,在里面储存了一年的粮食,以备后续进攻所用。然而巴巴提奥领着大军赶到,拿走了部分要塞内储存的粮食,正当所有人以为他要用这些物资发动一场成功的攻势时,他却在阿勒曼尼人的突袭下溃不成军,丢下所有辎重一路撤回了意大利。钳形攻势立刻被打破,聚集的物资也资了敌,真可谓不折不扣的猪队友。

▲里昂位于法国东南部,属于后方,敌人突袭到这里,足以说明当时的防御千疮百孔

斯特拉斯堡大捷

回到宫廷的巴巴提奥还不忘在皇帝面前中伤尤里安,但副帝此刻没有功夫理会这等小人,因为阿勒曼尼人通过前一次胜利更加紧密的团结起来,他们7位国王通过逃兵得知副帝身旁只有区区1.3万人,便组织3.5万大军向尤里安所部扑来。此时的副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而是久经考验的老将,他扣留了劝降的使节,继续加固工事等待敌人来犯。

▲罗马要塞

当众多的日耳曼人花了三天三夜渡过莱茵河,来到距离罗马营地21英里的斯特拉斯堡扎营时。尤里安考虑到敌人的成分复杂,因而决定主动出击,在敌人完成部署前击垮他们。军队经过一个白天的艰苦行军,最终在黄昏时分发现日耳曼人。尤里安想要让士兵充分休息明日再战,但士兵与将领们表示反对,迫使副帝下令出击。罗马人以步兵在左,全部骑兵在右翼的布置向前推进。三个阿勒曼尼斥候,随即将敌人的动向,报告两位统帅全军的日耳曼国王。在得知敌情后,他们迅速组织军队,塞拉皮奥国王带领步兵在右翼,他将主力排列成密集的楔形阵,等待敌人步兵靠近时发动反冲击,另埋伏了一些步兵到堑壕内,企图在敌人靠近时突然杀出制造混乱。克诺多玛里奥斯国王则率领全部骑兵位于左翼,面对罗马骑兵,由于罗马的具装骑兵被盔甲保护的很好,日耳曼骑兵仅凭单手矛的攻击难以伤害到对方。因此他还安排了部分步兵跟随,希望在两方骑兵短兵相接而无暇他顾时,爬行发动突袭,从下而上攻击马匹,打落骑兵。

▲罗马步兵正以密集队列

推进罗马军队的长官依靠经验察觉了对方的埋伏,下令步兵立刻停下脚步,加固自己的密集阵列以应对敌人的突击。尤里安见状带着200名卫兵策马奔驰,四处鼓励迟疑的士兵们。与此同时日耳曼人也爆发了怒吼,只不过是向着指挥骑兵的克诺多玛里奥斯国王,要求他下马作战,以示破釜沉舟的决心,国王与身边的士兵纷纷下马,战斗便在这样的奇怪的情况下开始了。

▲怒吼的日耳曼战士

当进攻的号角吹响,日耳曼军顶着罗马人发射的箭矢急速狂奔,挥舞着武器径直向罗马军队冲去。罗马步兵们将盾牌举过头顶摆出盾墙,与敌人猛烈的撞在一起,马克曼尼人中的老兵企图用全身的力量压迫对方后退,但罗马军人凭借决心与耐力最终占据上风。就在罗马左翼的步兵乘势推进,胜利的天平似乎向罗马倾斜的时候,右翼的罗马骑兵竟被敌人的狂暴冲锋所击溃,一路逃到步兵的身旁。若不是步兵面对友军的践踏仍旧坚守阵线,尤里安见状前来重组溃败的骑兵,胜利的果实就会落到阿勒曼尼人的手中。在罗马骑兵溃散重组之际,日耳曼人立刻掉头攻击敌人的步兵,在标枪乱飞,刀光剑影的沙场上,久经训练的罗马步兵还是压制了体格更优的日耳曼人。不过胜负仍未清晰,此时一支由阿勒曼尼贵族和国王们组成的突击队杀了出来,以蛮勇的力量冲破了本来坚不可摧的罗马阵线,直达禁卫军的营地。驻扎在那里充作预备队的初创军团坚守阵地,无情的将企图突破阵线的日耳曼人一一放倒,最终迫于伤亡陡然增加,阿勒曼尼人全军溃退,大获全胜的罗马步兵顾不得战斗的疲惫和沉重的盔甲,以矫健的步伐追杀残敌,直到河流挡住了去路。日耳曼人顾不得湍急的河流有多危险,纷纷投入其中只求逃离敌人的追杀,士兵们杀红了眼,也想跳进去,但被尤里安和其他将领们制止,稍稍恢复理智的士兵们用各类投射武器射杀河中泅渡的敌军。

▲射杀泅渡的阿勒曼尼人

当归营的号角响起,战场上留下了6000具阿勒曼尼人的尸体,河流中还有数不清溺毙的日耳曼人,克诺多玛里奥斯国王及其200名随从被俘。罗马人终于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且只付出了4名军官、243名士兵阵亡的代价。这次胜利无疑是光辉的,但暴露的问题也十分严重,迟钝而矛盾的战略体系,已经在会战前充分的展现。战斗打响后,则能看到一支百战精兵身上所难以见到的景象:精锐的具装骑兵竟然在对方徒步骑兵的攻击下,可耻的逃跑;骑兵和步兵之间几乎完全分开行动,没有看到双方有效的配合;步兵虽表现出令人敬佩的纪律和体力,在坚守阵地时成功击溃敌人,却缺乏祖先主动出击的勇猛风格。而在此战之外,也显露出很大的隐患,因为即便是尤里安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兵们,仍旧有无法足额领取军饷,以至于在渡过莱茵河打击日耳曼人的战役发起前,还引发了一次哗变;在此战结束后,尤里安带着一两千的职业士兵,围攻躲在两座废弃堡垒中的600法兰克人,竟然花了足足54天还无法攻破,原先那些强大的机械此时仿佛消失不见(它们仍然有出现,但只出现在守城的时候,在以前,它们还在攻坚甚至野战中出现)。正是因为帝国在此时不可避免的滑向深渊,当尤里安在波斯战场上不幸殒命后,帝国的情势才急转直下,在打出了丢人现眼的阿德里安堡战役后,一蹶不振。

参考书目:《从危机走向中兴——戴克里先改革刍议》《罗马税制的积弊与戴克里先税制改革》《非常三百年》《罗马帝国的大战略》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历史》《罗马行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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