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笔下的风尘女子,为何不是堕落,而是悲惨?

在老舍的小说中,有这样一类女性,她们年轻美丽,温柔善良,同时具有传统女性忍耐坚韧、勇于牺牲的品质,她们或出身贫寒,或因家道中落,都迫于生计而不幸沦为风尘女子,如《微神》里的“她”、《骆驼祥子》的小福子、《月牙儿》的“我”等等。

对于这类女性,老舍没有从封建伦理道德角度将她们视为淫乱、下贱的红颜祸水,没有过大的对她们进行批判,而是用强烈的人道主义情怀去关注、同情,为她们的悲惨生活做强有力的辩护,赞美她们身上善良坚韧的品行。

小福子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有福气,相反,她过的是炼狱般的生活,一生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小福子是二强子的女儿,十九岁时就被二强子以二百块钱卖给了临时驻扎在北京的军官,成为军官的泄欲工具兼女仆。

当军官转移时,却将她无情地抛弃,没有任何钱财,甚至让小福子还上欠着的房租,一无所有的小福子回到了大杂院。面对母亲的去世,父亲只会整日借酒消愁,面对毫无生活来源却终日酗酒的父亲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小福子意识到了肩上的重担,但无一技之长的她一筹莫展,父亲醉酒时的话惊醒了小福子,小福子很是无奈,只剩下了哭。

可“眼泪不能喂饱了弟弟,她得拿出点更实在的来。为了教弟弟吃饱,她得卖了自己的肉。”为了一家人的生存,小福子只好违背自己的意愿,放下做人的尊严,用自己的肉体换取可怜的生活来源。

从小福子的抉择中,可以看到小福子的淳朴与牺牲精神,这是她的可贵之处。虽然小福子做了暗娼,但老舍却没有教条式地用贞操伦去评判小福子的行径,没有露出丝毫的鄙弃态度,反而赞美她的牺牲自我的奉献精神,因为老舍看到了小福子虽处淫乱的淤泥中却不受到沾染,依然保持着女性身上的贤淑温柔之美。

小福子竭尽全力养活着家人,还在虎妞死后给与祥子久违的温情与关怀,给与祥子坚强起来的信心。老舍借祥子之口称赞小福子“她是个最美的女子,美在骨子里,就是她满身都长满了疮,把皮肉都烂掉,在他心中她依然很美。”

即使她不再一清二白,但她依然是祥子心目中的最佳伴侣。虽然小福子做了暗娼,身体不再贞洁,但她的灵魂却是那么纯洁,善良的内心,勤劳质朴的品质,勇于牺牲自我的美德,不会因身体的污浊而被掩盖住,反而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越发的芬芳,沁人心脾。

《月牙儿》的“我”是一个纯真、自尊、好强的女孩,可贫困一直紧逼着她走向生活的深渊。父亲的早逝使“我”家陷入了衣不裹身,食不饱腹的生活困境,即使母亲终日劳作,却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母亲只好改嫁,“我”不仅解决了温饱,还获得了上了学的机会。但好日子不长,继父突然不知所踪,了无音讯,“我”和母亲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母亲只好屈辱地走上了暗娼的道路。

已接受过一些新式教育的“我”渐渐明白了母亲的赚钱之道,出于女性的自尊与自爱,“我”不能理解也无法原谅母亲的做法,甚至拒绝母亲做的饭菜。为了不走母亲的道路,“我”开始想找事情做,希望能够自食其力,远离那个黑得看不到底的深渊。

当母亲第三次嫁人之后,“我”开始替校长干活,为同学编织东西来获得容身之处和生活来源,正当“我”感觉到有一点希望时,现实却让“我”再次陷入了困境。胖校长离开了,“我”因去找她而受到了她侄子的诱骗,成为一个年青人的情人。当年青人的妻子找来时,“我”依然没有失去心灵之美,在自怜都来不及时,“我”仍在同情别人,“我”毫不犹豫地将年青人还给她。再次遭受到生活的重击,可“我”还满怀期待地去做女招待,希望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却因不愿卖笑而被迫离开。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却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这坚韧、勇敢的品质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在绝望中最终向现实妥协,走了一条一直唯恐避之不及的“暗娼”之路,开始了堕落。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完全丧失掉人性之美,面对前来取乐的学生和老人,“我”不禁同情他们,尽力去满足他们的需要;当母亲再次遭受抛弃时,“我”毫无怨言地接纳了她,也没有计较因为她的拖累而使“我”再无法从暗娼这泥淖中脱身,反而理解了母亲。

“我”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但老舍却把这不幸的根源全部推给了黑暗是社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开脱,女主人公认为“我所做的并不是我的自己过错。”《微神》的“她”虽沦为娼妓,但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养活父亲。

“她”不论是他人的小妾,还是娼妓,心中却一直保存着对恋人的那份痴情和坚贞,并以死来把最好美好的自己留在恋人的心中。

无论是《骆驼祥子》的小福子,还是《月牙儿》的“我”,或是《微神》的“她”,老舍都没有用封建社会的那一套道德去对她们的行为做道德批判,而是关注她们悲惨的命运,同情她们的遭遇,将根源归于社会的黑暗和贫困,极力为 她们开脱。

同时,老舍深刻挖掘她们身上的人性美,并将这人性美上升为一个更高的高度,以此表达对她们坚韧、牺牲、纯洁的品格的致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