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在囧途,是旅行还是逃亡?

早在上古时期,黄河流域就已经有了野生大象的存在——“舜耕于历山,有象为之耕,有鸟为之耘”。▲图片来源于网络虽然“用大象耕地”有夸张和神话的嫌疑,但至少可以说明,大象在当时百姓的生活中比较常见。汉唐时期,因为“象”谐音为“祥”或“相”,于是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吉祥如意”或“出将入相”。后来更是流传出“灵象现世,天下太平”的说法,所谓“太平有象”是也。▲清·黄色缎绣太平有象饰片寓意归寓意,在牵扯到生计和利益时,人们绝不含糊。北宋以后,农民下场争夺栖息地的情况空前加剧,毁林开荒,导致大象缺乏树木的遮蔽,直接暴晒在阳光下。同时由于大象会践踏和食用农作物,农民彻底站在了大象的对立面上。元明清时期,大象被逼至岭南地区。最晚到20世纪早期,人类的活动让大象无处可去,它们又从岭南绝迹,退居云南。在与象搏斗的三千年时间里,人类“成功”将象群逼进版图的角落。如今,大象立鼻长鸣,步履坚定,懒洋洋地踏入了人类的江湖。▲亚洲象行走在泰国保护区内的道路上

2020年3月起,15头亚洲象反常地从云南西双版纳一路北上。

在进入元江县和石屏县后,象群肇事四百多起,直接破坏农作物八百多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严重影响当地群众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截至定稿前,15头大象已经进入昆明市,吃光了投食车里的所有玉米,并将继续悠闲地逛吃逛吃。▲动图来源于网络现在问云南同学:“你们那儿是不是把大象当宠物,骑着满街跑?”已经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梦想照进现实。这不是象群第一次“离家出走”。2020年底,有一群野象南下进入勐仑子保护区,目前已进入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今年3月,又有17头亚洲象离开保护区,迁徙到上百年没有亚洲象踏足的景洪市勐罕镇。▲图片来源于网络有人认为迁徙的原因是降雨量严重不足,对大象的生活带来困难;有人说是因为云南最近太热了,大象要北上避暑;有人怀疑是领头的母象经验不足,导致象群迷路;也有专家提出,这是由于对应时间里某次太阳活动异常引起磁暴,从而激活了象群迁徙的本能。这些观点都把象群迁徙归咎为“天灾”,或是象群本身出了问题,但更多人意识到可能是人祸。

有西双版纳的环保人士站出来,指出随着近20年经济的发展,云南茶树种植和橡胶种植扩大,导致亚洲象栖息地面积疯狂缩减,生存环境更是“破碎化”、“孤岛化”,从而引发了食物短缺,于是它们被迫外出寻找新的栖息地。

▲图片来源于微博

出了问题反省自身是值得肯定的好习惯,但这种“人祸”观点值得商榷。

首先,橡胶种植并没有我们想得那样推广。

一亩土地大约生长30多棵橡胶树,每年能产胶的时间大约八个月。胶农若每天早上起来割胶,一两块钱一公斤,一亩地一年净收入大约是700元。西双版纳的胶农大约人均有20多亩橡胶树,一年收入也就一万多。

辛苦程度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还不如种植一些被大象吃了能找政府理赔的水果,如火龙果、百香果等。

▲割胶

其次,保护区制度逐年完善,已经建立了强大的监测预警系统。当地百姓毁林种茶、违法违建、占用耕地、占用林地的现象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并制止。

最重要的是,通过卫星图的对比,十几年来当地的森林覆盖率其实是增加的。2020年西双版纳全州的森林覆盖面积为155.5万公顷,森林覆盖率达81.34%,居云南首位。

▲图片来源于“新京报”

栖息地面积缩小的观点不靠谱,但食物短缺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因为森林覆盖率和生长状况太好,密度太高,巨大的树冠彼此衔接,层层叠叠遮住阳光,导致下层植被逐渐退化。

根据北师大调研组统计,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森林郁闭度,从1983年的88.90%增至2016年的97.02%,导致野芭蕉、粽叶芦等亚洲象的主要食物逐步减少。于是大象偶尔会离开保护区来农田和村庄觅食。

以前大象可没机会吃芒果、菠萝、玉米,尝过之后惊为天“象”,又好吃又易消化,数量多,还可以不劳而获。

大象智商高,很快就学会了“躺平”——反正村民也不敢伤害我这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

久而久之,大象把觅食的圈子逐渐扩大。发展到这次迁徙,沿途都有人投喂,走哪儿吃哪儿,累了就睡,睡着了还面带微笑,可见吃饱喝足非常快乐。

▲图片来源于网络

如果说大象迁徙还算难得一见,那野猪对于南京市民可算是老朋友了。

南京警方每个月都会接到数十起关于野猪的报警电话,抓捕野猪成了南京警察的日常工作。有的野猪半夜轧马路反被车轧了:有的试图挤地铁:有的成功闯进小区:有的路痴野猪不小心掉进了市区水沟:甚至有两只野猪直接被封为“南大校猪”!

野猪进城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南京周边丘陵山包的生态环境太好了。但仔细想想,大概也跟人类的过度保护有关。

首先,野猪的天敌是虎、狼、熊、豹、猞猁等动物,这些大型野生动物早已被人“消灭”,至少南京周边基本见不到,导致野猪数量开始泛滥,打破了生态平衡。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其次,1994年国家开始禁猎野猪,受到关照的野猪在几十年间数量疯狂增长,早已不安于在保护区内奔波觅食,反倒向人类居住地反扑,毁物伤人。

看野猪泛滥成灾,近几年制定了半年禁猎期,另外半年允许狩猎。但是猎手本就稀少,他们与聪明的野猪周旋又难占上风,一年往往只能打死四五只,这对于解决人猪关系的问题杯水车薪。

▲图片来源于网络亚洲象作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野猪作为“三有”保护动物,被人类保护是天经地义。但对于遍地都是的流浪猫,甚至已经对生态造成了威胁,人们依然对其“视若珍宝”。

▲图片来源于网络

根据南京大学李忠秋的问卷调查,一只城市里的散养猫每年带回家5只小型兽类(比如老鼠),1.33只鸟类,1.67只爬行动物(比如蜥蜴),1.48只两栖动物,1.38条鱼,还有2.16只无脊椎动物。

这些只是被猫带回家的数量,还有很多是在外面直接吃掉没有带回来的,算上倍数,再结合对流浪猫的调查可以得出,中国的散养猫和流浪猫每年捕食的鸟类数量大概在26到55亿只,捕食的小型的兽类大概在36到98亿只。

破坏了生态平衡是件滚雪球般的大事,但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多数人还是会在遇到流浪猫时选择投喂或救助。

这很好理解,当一只小猫跑到我们脚下转圈,瞪着大眼睛朝我们喵喵叫,谁能抵挡得住?恻隐之心乃人之本性。

▲数据来源于国外实验数据

根据南京大学校内投喂流浪猫的统计,发现接近60%的投喂活动都发生在晚上6点到10点间,而流浪猫的活动节律与投喂节律非常接近,很可能就是受到人们行为的影响而专门去讨要食物。

▲左:流浪猫活动步数右:投喂时间分布

人们的爱心,加上校园和社区都有丰富的生活垃圾,它们的食物来源非常稳定,再加上城市里缺少鹰隼等天敌,使得流浪猫的数量远远超过了环境承载力。

对此,国际上一般会采取三种解决方案:收容,绝育,安乐死。

收容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绝育的效果非常有限,安乐死更是难以出现在对猫咪无限宠爱且愈演愈烈的中国。

说到底,还是我们过于仁慈了。

▲流浪猫的猎物 / 摄影:JakWonderly

人与动物的关系是千年来持续存在、并被不断探讨的母题,人类在这段关系中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目前世界范围内因此分为两个派系:环境伦理与动物伦理。

环境伦理支持者认为,我们应该重视整个生态系统的健康,重视大多数物种的生存权,而不是某个动物个体。如果动物数量太多,威胁到生态健康,理应毫不留情地猎杀。

在上面的案例中,如果流浪猫造成了食物链失衡,理应用安乐死的方式强行降低数量。

由此还衍生出一种动物保护主义早期的“人类中心主义”,即我们保护动物不是保护动物自身的权利,而是保护人类的生态性利益和财产性利益;就像保护自然资源也是为了人类将来对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一样。

大象和野猪如果对人类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造成威胁,那就是人类的敌人,应当被消灭。

▲图片来源于影子剧《幻影穿梭》

而动物伦理的支持者,则强调动物个体或者某个种群的生存权和福利,高举人与动物平等的大旗,关注动物的情感需求和尊严。

流浪猫只是想要生活下去,我投喂了一只就救下了一只。无论整个生态系统如何发展,至少这一只活得幸福,不受苦难。

由此衍生出一种极端的“不作为”、“不干涉”的观点。《封闭的循坏》中提到了生态学的原则之一是“自然界最懂自己”,即自然界有自主性,当面临困境时,自然界会寻找方式去解决,那么人类对待自然的最好的态度就是“顺其自然”“尊重生命”。

▲图片来源于网络

实际上,环境伦理和动物伦理是可以进行某种调和的。

首先,虽然对于热爱动物的人来说有些残忍,但生态学通常认为环境伦理高于动物伦理,尤其对澳大利亚这样的国家来说,流浪动物的入侵性和生态威胁都非常大。

但同时,对于没有造成威胁的动物个体,则应当被注入情感和尊严地对待。

▲国外保护动物宣传片

20世纪晚期以来,很多国外的环境法越来越关注动物的福利,例如瑞士《动物保护新法》规定,主人要让动物活得体面,死得有尊严。俄罗斯的法律注重动物的生命价值,人没有权利随心所欲地支配和役使动物。德国则把动物列为道德关怀的范围……

相较之下,我国目前尚未设立动物保护法,只有一部1989年施行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和一些公益性质的动物救助站、动物保护协会等。

腾飞过后,我们也该想想如何与“邻居们”友好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