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王气”究竟从何而来?

南京是中国古都里最鲜活的城市,没有之一。

论底蕴,她有2500年建城史,450年建都史,十朝都会风起云涌,书写了大半部中国历史;六朝文化文脉悠长,影响了诗意隽永的中国文化。

▲在南京定都的朝代。地图参考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制图/Paprika

论现代,2018年,她的经济综合竞争力位列全国第七;科研能力位列全国第三;时尚力位列全国第九;城市面积达6587.02平方千米,距她最后一次作为大一统政权的都城出现,扩大了165倍;843万南京人的消费能力,也比建国初提升249.8倍......

▲前面是心形的莫愁湖,后面是繁华的新街口。摄影/熊伟

名列前茅的排位,突飞猛进的数据,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昔日的龙盘虎踞,早已成今日的龙腾虎跃。

南京“王气”今何在?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 紫金山中山植物园秋色。摄影/熊伟

南京似乎生来就有“王气”。从楚威王埋金镇其王气;到秦始皇凿钟阜断其王气;再到诸葛亮登高望其王气,虽是附会之说,斗转星移,王朝更迭,“钟山龙盘,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的说法,却流传了下来。那么,南京的“王气”,究竟从何而来?

▲ 老山兜率寺。摄影/熊伟

从地形上看,南京东有钟山,西有石头山,北有覆舟山,西有秦淮河,山水兼备,气象雄伟,符合古代堪舆中的“四象”格局,是帝王龙脉之所在。这种地形,同时也造就了南京易守难攻的军事优势。再加上她东连长江三角洲,西靠皖南丘陵,南接太湖水网,北邻江淮平原的地理优势。进有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退是富庶的江浙平原和广袤的中原,即使放眼全世界,也“诚难觅如此佳境也”。

▲阅江楼。摄影/张海斌

与其说南京有“王气”,毋宁说南京地理条件好,依山傍水、襟江带河,可图帝王霸业。而这一切,都幸赖6500万年前那场著名的板块大碰撞。6500万年前,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形成中国基本地理格局的同时,也奠定了南京的基本地貌基础——此前呈水平状态的宁镇扬地区地层发生褶皱隆起,形成宁镇山脉主体,伴随着强烈上升,宁镇山脉西段形成三支支脉:

▲南京市的主要山脉宁镇山脉及其支系。制图/Paprika

北支沿长江南岸向西延伸,其中栖霞山盛享“金陵第一明秀山”美誉,每年秋天层林尽染、一片丹霞,是中国四大赏枫胜地之一;

▲ 栖霞山。图/视觉中国

中支从钟山起一直延伸进市区。钟山紫云萦绕、饮霞吞雾,故又名紫金山,以龙盘之势屹立于玄武湖东,与秦淮河畔如虎蹲踞的清凉山,一起构成南京的“龙盘虎踞”地势;

▲南京玄武区钟山风景名胜区明孝陵景区内的石象路和冬天的腊梅。上图摄影/马洪伟;下图摄影/熊伟

南支绕城东南、南部,牛首山秀宇层明,松岭森阴,每年春天“牛首烟岚”之景,引得南京人逐而竞往。

▲ 牛首山。摄影/ 啃泥亚平脸人

宁镇山脉之外,从最南的溧水区,到最北的六合区,在低山丘陵占全市总面积64.52%的南京,还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山山山山山山。

▲南京和丘陵和她的秦淮河。图/视觉中国

大约100万年前,发源于唐古拉山脉的长江,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快要入海时玩性大发,一刀把南京劈成南北两半。

▲金牛湖和金光禅寺。摄影/李勖晟

长江之外,秦淮河、滁河、胥溪河、胭脂河、水阳江、金川河……日夜无歇,奔流至今;石臼湖、固城湖、玄武湖、金牛湖、大泉湖、莫愁湖……湖湖如镜,映照千古。如今,时过境迁,与南京形影相随了2000多年的“王气”,一半化作了南京山川形胜的秀气,一半化作了南京似有若无的韵气,它们共同成就了今日南京的鲜活气。2017年,南京接待游客1.23亿人次,人们去南京,是为了游山玩水,也是为了寻找那些流淌在诗词中的文化意象。

▲ 鸡鸣寺游人、香客。摄影/张海斌

至若浩瀚奔流的长江,则从冷兵器时代难以逾越的“天堑”,摇身一变,成为今日沟通内外的“黄金水道”。

▲与时俱进的长江。图/视觉中国

全程97.7千米的南京长江段,可全年通航5000吨级海轮。2008年竣工的南京港锚泊基地,共有9处锚地,可系万吨级轮16艘,1000吨—5000吨级轮113艘,驳船152艘。2017年,南京港吞吐货物量2.42亿吨,这座内联长江及其众多支流、京杭大运河、众多铁路干线、公路、油田的港口,正在发挥自己日益强大的运输功能。

▲长江上的货物。图/视觉中国

如果没有秦淮河,南京会怎样?

在长江的数百条支流中,长度只有110千米、流域面积2630平方千米的秦淮河,可能小到连号都排不上,但在长江文明中,她却是一颗璀璨的明珠,是南京人的母亲河。

▲秦淮河夜色。图/视觉中国

秦淮河,古名龙藏浦,汉称淮水、小江,唐代得名秦淮。她有两个源头,东源句容河,来自镇江宝华山 ;南源溧水河,来自南京溧水区东庐山。两河在江宁区汇合后,进入南京市区,在通济门附近分为两支,分别以内、外秦淮命名。世人熟知的“十里秦淮”,便是内秦淮。

▲南京水系分布图。制图/Paprika

距今约3800——3500年前,湖熟人在秦淮河畔定居建村时,大概没有想到,他们选择的这块风水宝地,日后会成为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朝都会”,更不会想到,他们选择的这条河,与大半部中国史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甚至成为一种文化意象、一个民族的共同记忆。

▲南京博物院藏西汉金兽。此金兽1982年于江苏省盱眙市出土,是中国出土的最重的金器。北京与南京的博物馆曾围绕它展开一番“争夺”,最终,南京凭借江苏省会的地位将其收入囊中

公元229年,在苏州、镇江、武昌、南京之间犹豫多年后,孙权最终迁都建业,首开南京建都史。26年后,他又发兵3万开凿破岗渎,沟通秦淮河与江南运河,加强与太湖流域的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

▲梅花山,孙权葬于此处,今有墓可寻。图/视觉中国

执政期间,孙权还派遣船队,南至东南亚诸国,北至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这是中国第一次派专使加强对外联系,其意义不亚于张骞凿通西域。康僧会也在这一时期,由交趾(越南)来到建业,说服孙权在秦淮河畔凤凰台山麓建造南京第一座寺庙建初寺,“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况由此肇端。

▲静海寺,是明成祖朱棣为褒奖郑和航海的功德下令敕建的皇家寺院,是明朝十大律寺之一。摄影/啃泥亚平脸人

永嘉之乱后,司马睿建立东晋,定都建康,东晋开始着手营建南京,包括宫城、都城、外郭,初步形成建筑沿南北中轴线左右对称布局,对中国传统建筑影响深远。

▲朝天宫,江南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一组古建筑群。摄影/李勖晟

而居于秦淮河畔乌衣巷的王、谢家族,则在这里为南京留下了深刻的文化印记,以致于千百年后,如织的游人走进那条幽深窄小的巷子时,还在发唐时感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 乌衣巷。图/汇图网

同时,秦淮河南岸,逐渐形成居民区、手工作坊区和繁华的商业区——长干里,孕育了南京最初的市民文化。著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出自李白描写此处的《长干行》。“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中的扬州,其实指的是扬州的州治建康。南朝梁武帝时,建康户籍28万户,人口达100余万,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都市。东吴、东晋与南朝合称六朝,奠定了南京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 中华门外为古长干里。图为中华门,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城堡、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结构最复杂的古城堡,堡垒瓮城。中华门前后有内外秦淮河径流横贯东西,是南京老城城南交通咽喉所在。图/视觉中国

南唐400多年后,已在南京苦心经营12年的朱元璋,建立大明,南京终于从偏安一隅的小国之都,首次成为全国统一政权的政治中心。终洪武之世,耗全国之力,南京城周长超过35千米,城内面积超过40平方千米,是南唐旧城的2.5倍,城墙雄伟壮丽,高坚甲于海内。南京发散出前所未有的高光。

▲ 明长城和现代公路。图/视觉中国

秦淮河也再一次迎来了自己的荣光。太祖开凿胭脂河,连通秦淮河与石臼湖,沟通南京与两浙地区的漕运,为南京带来繁荣的经济,也带来济济的人才。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成为明清时期的文教中心;毗邻夫子庙的江南贡院,是中国古代最大的科举考场,内有舍号20644间,每次可容纳2万多人,从落成至科举结束,从这里走出了800余名状元、10万余进士。

▲夫子庙状元邮亭。图/视觉中国

小说家、诗人们也没有闲着,《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封神演义》《儒林外史》《随园诗话》都是这一时期南京文学的代表。

▲明远楼。图/视觉中国

从六朝到明清,秦淮河哺育的南京,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灿烂的篇章,吸引了一大批文人墨客:从王羲之,到谢灵运;从王昌龄,到刘禹锡;从李白,到杜牧;从颜真卿,到苏东坡;从辛弃疾,到王安石;从汤显祖,到曹雪芹……

▲ 灵谷寺的萤火虫。摄影/熊伟

2015年,为纪念中法建交50周年,两国联合发行了一组两枚邮票,由法国著名邮票设计师创作,画面表现的就是巴黎塞纳河和南京秦淮河。

▲日暮下的秦淮河。摄影/李琼

从来没有一条河像秦淮河一样,与一座城市的命运紧密相连。她见过六朝的莺歌燕舞,也见证了南京的兴衰荣辱;她给了南京无尽的繁华,也给南京留下了无尽的“烟水气”。

烟水气还是烟火气?

每年秋冬时节,当南京秋色满城或薄雪轻覆时,总有人发出仿若回到金陵的感慨,仿佛六朝的烟水气至今还在南京的上空氤氲着。

▲南京颐和路民国公馆。摄影/范然

烟水气是什么气?宋羽曾在《南京人》一文中这样解释南京人的烟水气,“就像刚睡醒的样子,用一组词来概括,是懒散、淡泊、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安于现状、不在乎、不讲究、不计较、不滑头。”

▲玄武湖公园里晨练的人。摄影/李平安

南京人习惯踏踏实实过日子,实惠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活得朴实无华,也活得真实洒脱,口头禅是“多大点四(事)啊”,活脱脱的魏晋遗风。南京人的脸上,很少有一筹莫展的表情,在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南京人眼中,生活就是平平常常,什么惊心动魄都是过眼云烟。

于是,“大萝卜”就成了南京人的性格。去南京旅游,你若想跟南京人赞美一番南京,他/她可能会风轻云淡地呵呵一笑,建议你找一家钟山风景区附近的酒店住下,感受下当年皇帝老儿睡觉有多舒爽。

▲ 老门东,南京传统民居聚集地。摄影/熊伟

南京博物院,馆藏上至旧石器时代,下迄当代43万余件(套)藏品,外地人问南京人:“为啥不去评个5A?”南京人大手一挥,“知道就行,评这个干啥?麻烦!”

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包容,就是这样自由散漫的开明,就是这样“烟水气”的南京人,却创造了极具烟火气的南京生活——这些从南京的美食里就可以见微知著。

▲晨曦中的夫子庙。摄影/李琼

在苏菜中,南京菜自成体系。它兼取四方特色,既有典雅名贵、华美大气的一面,也有口味平和、活色生香的一面。

▲ 图片依次为:小笼汤包、赤豆元宵、三鲜馄饨、大煮干丝。摄影/熊伟

从春秋时期就开始“筑地养鸭”的南京人,一年能吃掉1.5亿只鸭子,从鸭头吃到鸭掌,从鸭肉吃到鸭杂,南京人熟练掌握鸭子的每一种做法,就连全聚德最好的烤鸭师傅,都承认北京的烤鸭是从南京传过来的,外地人又问南京人:“为啥不宣传宣传?”南京人翻个白眼,“鸭子就是拿来吃的,宣传它干啥?”

▲图片依次为南京烤鸭(摄影/熊伟)、鸭油烧饼(摄影/卢文)、鸭血粉丝汤(摄影/卢文)

什么南朝烟雨、六朝风月,什么十朝都会、荣辱兴衰,南京人都没那么在乎。南京人只相信,南京的来斯(好),不是历史给的。

南京的来斯,不是历史给的

每一个硬币都有两面,南京也不例外。1853年,太平军攻陷南京,定都于此,改称天京,为南京带来了一场千年不遇的浩劫,六朝建都以来1600余年文化遗存,明初建都以来500余年苦心经营,至此毁于一旦。

▲雨花台。摄影/ 熊伟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1937年12月13日,日寇在沦陷的南京开始了长达六周的屠城,30万同胞丧命屠刀之下,南京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摄影/石耀臣

新中国成立后,上世纪分别在1953年、1978年、1980年、1990年、1995年,对南京进行了5次规划建设。

▲南京双桥门立交。摄影/熊伟

1997年正式通航的禄口机场,截至2017年底,拥有135条国内航线和23条国际航线,年吞吐旅客量达2582.2万;

▲禄口机场。摄影/ 啃泥亚平脸人

到了2001年,南京已建成2个国家经济开发区,1个高新技术开发区,2座南京长江大桥;


▲ 南京长江大桥。摄影/ 啃泥亚平脸人

2002年到2015年,短短十来年,南京又建成2座南京长江大桥,还建成了“亚洲第一”、华东地区最大的交通枢纽南京南站,年客运量达4000万人次;

▲ 南京南站。摄影/李勖晟

同时,在南京地下,1517辆地铁,日夜穿梭在378千米的轨道上,为这座城市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活力;而要真正感受南京最现代、最昂扬、最年轻的精气神儿,还是要去“中华第一商圈”新街口,3路地铁聚集,24个出口人流汹涌,即使打起十二分精神,你还是容易在此迷失。

▲新街口航拍。摄影/熊伟

高耸密集的建筑、川流不息的人群,最直观地体现了南京鲜活的生命力:屡屡遭劫,却依旧完整;创伤累累,却肌理清晰;时尚繁华,却气韵犹存。

这,就是南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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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十四

图编丨袁千禧

地图编缉丨Paprika

封图 |马洪伟

参考资料

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南京简志》南京出版社 2014

薛冰《南京城市史》东南大学出版社2015

姚亦峰《南京城市地理变迁及现代景观》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薛政超 《五代金陵史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1

宋海 《八朝古都南京》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 2010

国家统计局《2018南京年鉴》中国统计出版社 2018

薛冰《秦淮河,来自历史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