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市场如何帮助人类对抗不确定性?

14世纪中期的黑死病击溃了欧洲人的千年幻觉。在死亡与恐慌的笼罩下,宗教成了人们唯一的“避难所”。最初,教会告诉黑死病患者,这是天神下降的责罚。

患病信徒日日祷告,反复鞭笞自己的身体,并周游各地成为行者,试图减轻罪责。

疫情继续无情地肆虐,教会又将黑死病嫁祸给恶魔、女巫以及犹太人,以转移矛盾。另一边,教会大量出售护身符、基督像敛财,连香水与醋都被一抢而空。

最终,红衣教主及神职人员也被瘟疫收走了。

信徒们开始动摇了,他们不再坐以待毙,走出教会医院试图寻求解救之法。这场惨绝人寰的灾害,打开了人类历史的潘多拉魔盒。(详见《瘟疫战争(世界篇)》)

黑死病导致大量农奴死亡,土地荒芜,冲击了城邦经济。城邦领主不得不向农奴妥协,将土地出租,过去的人身依附关系转变为市场化的契约关系。

过去,政治力量的根本问题是以控制人的自由来换取稳定。黑死病过后,对人的禁锢逐渐开放。16世纪,宗教改革加速了人的解放及思想启蒙。自由的农民、流民、商贩、海盗在城邦周边、港口附近兴建起了集市与小城镇。

十五六世纪,由于货币的统一及普及,欧洲国家以货币纳税替代劳役,像中国一样形成了一只常规军队及文官体系。这时欧洲的中央集权国家快速形成。

但是,欧洲各国的中央集权势力很弱。为了发动吞并战争(意大利战争),各大领主不得不向小领主、城镇商人举债,催生了共同债券市场(《价值的起源》,威廉·N.戈兹曼)。中国的政治势力强大,财政以税收为主体。欧洲国家政府的征税能力不足,其财政以债券为主体。

16世纪,欧洲各国都面临财政危机,不同的融资方式决定这些国家的不同命运。荷兰、英国王室的征税权受限,只能靠鼓励商业以获得更多借贷与税收。西班牙与法国王室则相反。

在当时,债券型财政国家比税收型财政国家更有机会转型成为现代法治国家。

16世纪开始,人类开始逐步走向边际递增时代。欧洲人发现了美洲,开启了首次全球化。这时,人类应对自然力的挑战越来越强。

所谓“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牛顿开启的近代科学,是对抗自然力的关键力量。

自然科学建立在实验与逻辑推理之上,发现自然物质的形态、属性与运动规律,并加以利用。

到目前为止,科学是人类对抗自然力唯一可靠的利器。

除了近代科学,宗教、人文及社会科学,到底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牛顿的宇宙观改变了宗教历史。宗教改革后,天启宗教转向以自然神论为核心的自然宗教。孟德斯鸠、卢梭等启蒙思想家认为,上帝创造了世界,世界有他的规律。

政治不再是唯一可靠的力量,政治力量摆脱了神权统治,政教国家正在向民族法治国家转变。

新制度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将科学技术与制度变迁概括为社会进步的两大力量。好的制度及人文环境,有助于孕育科技创新,同时防止技术作恶。

近代科学、法治国家之外,对抗自然力的第三大支柱应该是自由市场。

自由市场取代了之前的农业计划经济。自由市场彻底改变了农业时代的“千年停滞”,创造了无数财富。

与农业计划经济相比,自由市场的力量在哪里?

十六七世纪,国际贸易给西班牙、荷兰等贸易国带来巨额财富。当时的重商主义代表托马斯·孟认为,贸易互通有无促进了财富的增加。

到了十八世纪中期,旺盛的国际贸易改变了供给模式,刺激了劳动分工及工业生产方式变革。英国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认为,劳动分工与自由交易是财富之源。

很可惜的是,当时英国工业革命刚刚开始,斯密没有将技术这一个关键要素纳入增长函数之中。后来,李嘉图、马尔萨斯、小穆勒没能在劳动分工的基础上触碰到技术的增长之阀,同时痴迷于自由市场。

到了19世纪下半叶,边际主义兴起,经济学进入了均衡时代。瓦尔拉斯、马歇尔等新古典主义者利用完美的市场均衡范式来解释经济增长——否定一切不确定性,彻底忽略了人、工程师及企业家的因素。

与英国相比,法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逻辑更加深入经济本质。

让·巴蒂斯特·萨伊使用主观价值论(有别于斯密的劳动价值论),认为供给是财富之源,即供给创造需求(萨伊定律)。

斯密的追随者巴斯夏综合了萨伊、杜尔阁的观点,将自由市场解释为自发秩序,有别于农耕计划经济的人为秩序。自发秩序的力量在于解放了人类,是符合规律与人性的秩序。

从16世纪开始,人的解放,释放了无穷的创造力,近代科学、法治国家以及自由市场彻底改变了人类史,似乎击溃了一切来自然界的威胁。

但是,解放的人类,本身也是一种不确定性。

20世纪初,人类对自身力量的崇拜已登峰造极。

1900年,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威廉·汤姆生(开尔文男爵)在英国皇家学会发表演讲时说,物理大厦已经落成,物理学已经相当完美、成熟,所剩只是一些修饰工作——“只剩两朵乌云”。

后来,这两朵“乌云”延伸的微观物理击溃了经典物理大厦。物理学再次改变了人类的世界观,包括经济学在内的大多数学科开始从过去宏观的、均衡的、低维度的范式,转向微观的、非均衡的、高维度的及不确定性的方向。

1914年,欧洲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空前的灾难将欧洲的财富洗劫一空,震撼了欧洲学者。剑桥大学的一群年轻师生开始怀疑其导师马歇尔、庇古所传授的均衡经济学及其所解释的完美世界的自洽逻辑。

当欧洲多数国家被拖入战争泥潭时,一场西班牙大流感突袭而来。短短一年多时间,全球10亿人被感染(当时世界人口只有17亿),数千万人殒命,死亡人数超过了一战。各国无力征兵作战,只能提早结束战争。

西班牙大流感警告人类自然力的威胁一直都在。当人类放慢技术创新的脚步之时,当各国自相残杀之际,病毒便赶上脚步迅速偷袭。

当今世界进入技术周期底部、金融周期顶部以及国际秩序崩溃边缘,新冠疫情突袭我们,顺手刺破了全球资产泡沫,击穿了油价,正在击溃全球化秩序,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人类用自由市场之力抗击自然之力的不确定性,但市场的不确定性又反噬人类。当前,自然之力的不确定性,还与市场的不确定性深度纠缠,令世人焦虑不安。

文 | 智本社

智本社 |一个听硬课、读硬书、看硬文的硬核学习社。微信搜索「智本社」(ID:zhibenshe0-1),学习更多深度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