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薪两万到全职太太:那些回归家庭的女性,过得怎么样?

前段时间我读到两项调查,说是在过去二十年间,越来越多女性在婚后离开职场,成为全职太太,无论她们的学历、收入水平如何(Wu, 2014;Pew Research Study, 2014)。

也就是说,不论在社会上取得了怎样的成绩,在家庭和职场之间,这些女性都选择了家庭。

这个结果引起了我的好奇。在女性纷纷追求独立的今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女性选择回归家庭?回归家庭后,她们的生活怎么样了?

为了解答这些困惑,我们发起了一项针对全职太太的调研,共收到215份有效反馈。今天,我们结合调研及访谈的结果,来和大家聊一聊这个话题。       01.

是什么让这些女性选择了回归家庭?

首先我们想说的是,的确有一些女性是出于自身意愿选择了回归家庭。她们厌烦程式化的职场生活,希望有机会做喜欢的事,过更有质量的生活。

在本次调查中,就有20.47%的被访表示“想要更好地享受生活”是选择回归家庭的原因之一。

这些女性通常有能力获得较高的社会经济地位,但基于对生活的思考,决定回归家庭。从她们身上,我们看到的是现代社会女性对理想的生活方式的主动规划和追求。我做过三年审计师,忙到生活里只剩工作。我因此疑惑,自己要半辈子做一颗螺丝钉,还是过更丰富的生活。

幸运的是,我先生尊重我的决定,家庭经济条件也允许我不工作。我于是成为一名全职太太。时间全部属于自己后,我觉得我找回了生活的感觉。

——晶晶,31岁

但更多女性是考虑到对家庭资源的最优配置,才决定回归家庭。从本次调查结果来看,选择“觉得做全职太太有利于家庭的长远发展”作为回归家庭原因之一的被访最多,占所有被访的38.60%。

一开始我没打算为了孩子不工作。但是让老人带就要因为育儿理念起冲突,请育儿嫂只能照顾,又不能教育,还要花掉我大半个月的薪水,怎么都不值。我才觉得,还是自己回去带比较划算。

——钰,34岁

这种家庭资源的配置方案,可能是来自女性的独立判断,也可能是在家庭内部的协商、妥协中形成的。

我和老公都是做研发的,工作很忙,最大的问题是没时间做家务。长辈们都建议由我调岗解决这个问题,理由是我以这个理由调岗,成功的可能性大。而且我先生比我受器重,我调岗的损失小。

——阳羊羊,29岁

但是,当女性承担起养育后代和打理家事的任务时,无论她是主动还是被动,我们都需要思考,这背后是否有社会性别分工在发挥作用。

KY小姐姐认识一对生活在上海的外籍夫妇,丈夫在孩子出生后主动选择成为全职爸爸,妻子则成为breadwinner。虽然不能说这种搭配肯定更好,但我想,决定这样搭配的他们,是经过了真正坦诚、深入的协商的。

与家庭资源配置的重要性接近的原因,是“遭遇职场和家庭的冲突”。38.14%的被访认为,这是她们回归家庭的原因之一。

我会把职场习惯带回家里。在工作中讲究效率的我很讨厌重复劳动。所以当小朋友反复要听同一个故事、玩同一种游戏时,我很容易不耐烦,经常靠我老公打圆场。我自责过一段时间,因为我觉得好妈妈不该是这样的。

——姚小菲,35岁

现代社会对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明确区分,使家庭和职场在功能、社会网络上各成体系。我们要分别形成适应这两个体系的身份,并灵活切换(Fein,1988)。

这一过程会引起个人身份的不确定感(identity uncertainty),令我们困惑自己是谁、应该是谁。当两种身份不能良好整合时,我们不得不有所取舍(Ladge &Greenberg, 2015)。

职场歧视也是女性回归家庭的原因之一。女性必须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获得与男性差不多的职场成就。一些女性因此转战家庭,将丈夫、孩子的成就,看作对自己本可以获得的成就的补偿。       02.

回归家庭后,她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调查中我们发现,不少被访认为回归家庭确实给她们带来了不少好处,包括“有更多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和“对日程安排有更大自由”。

回归家庭后,我找回了对生活的掌控感。家居装饰、一日三餐、消费支出……都由我说了算。我也不用担心突然被加塞工作、会议打乱原本的计划。

我可以自主安排日常活动,学那些看起来不实用但有趣的知识,比如哲学还有塔罗牌,它们比工作更能扩大我对人对事的理解。

——晶晶,31岁

也有不少被访感到,回归家庭有利于她们和家庭成员的关系,比如“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47.78%),以及“亲子关系变好”(32.22%)。

因为有大把时间,我不会再在遇到问题时急躁地想立刻解决,可以耐心地跟他讲道理。他对我的信任和依赖也比以前强,我因此更放心他的成长。

我老公其实也间接受益,我管着孩子,他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就目前来说,我觉得自己回归的决策是很正确的。

——钰,34岁

但是,回归家庭同样意味着挑战。

调查中,45.00%的被访认为,“价值感来源减少,易对自身价值产生怀疑”,是回归家庭后面临的主要困境之一。

儿子成绩下滑时,我会教育他说“妈妈为了你都不工作了,你怎么还不好好学习”。但越这么说他越逆反。他觉得做饭洗衣服不是难事,我是自己想享福,还拿他当借口。

他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这么多年,我就做了照顾教育他这一件事,这样他都不能成才,我岂不是太没用了。

——在水一方,49岁

职业发展受到影响,想再步入社会时遭遇困难,是回归家庭的女性面临的另一主要困境。

除了常见的招聘方的区别对待,全职太太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社会价值。

一方面,她们缺乏近期职场经历来为自己的能力背书;另一方面,因为要顾家,她们也难以和其他人同等程度地投入工作。这使得她们的职场成就感低于他人,进而加深了对自身社会价值的怀疑(Ladeg & Greenberg, 2015)。

孩子上大学后我才重新出来工作,但一直担心自己没特长做不好,刚去社区工作时,社区一来陌生人,我就躲起来。有时社区临时有活动要加班,我也因为要给家人做饭不能加。次数多了,难免觉得自己像拖后腿的。

——琴姐,43岁

       03.

我能否放弃职场,回归家庭?

回归家庭后的生活喜忧参半,如何判断自己能不能回归家庭呢?

如果你正面临这个选择,我们希望你先区分一下,回归家庭是你真实的意愿,还是在践行社会的性别规范。换句话说,促使你回归家庭的,是你真的从照顾家庭中体会到快乐、满足,还是你认为,作为一个妻子或妈妈,你应该回归。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空间选择。如果你是面临现实压力,不得不回归家庭,我们也希望给你一些让你生活得更好的小方法:

  • 尝试灵活的工作形式,或在社区中承担一些志愿角色:

你需要以多元的方式体会价值感,而不仅仅将自己局限在家庭中;

  • 记得保留仅属于自己的时间:

为家人付出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照顾好他人的前提是先照顾好自己;

  • 建立稳定的支持系统:

回归家庭的女性更需要与支持、关心自己的人保持联系。Ta们能在你为了家庭付出的时候也对你好,而不是要求你去符合社会性别角色,增加你的生活压力。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一些小建议,可以帮助你在面临“是否回归家庭”的问题时,尽可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 和家人清晰、坚定地沟通你的想法:

是否回归家庭影响的不止是女性的人生走向,还有家庭以后的形态和氛围。因此,做出决定的压力不应该只由女性个人承担,而应该让家庭成员都参与沟通和讨论。

我们建议你让家人充分了解你的想法,比如你对于工作或家庭的热爱,你面临选择时的顾虑和担忧。抱着彼此支持的态度协商解决方案,不要陷入辩论。

  • 听从理智,更应该听从感受:

面对重大选择时,我们常常认为,理智衡量每个选项的利弊,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但事实上,我们的感受对于选择也很重要,比如,我们可能更喜欢某个选项,即使它的利益更小。

如果只根据理智选择,即使收获很大的利益,我们也可能体会到身心分离的感觉。而如果将感受也当作选择的依据,即使有所牺牲,我们也会感到是在做喜欢的事、过喜欢的人生,体会到愉悦和满足。

  • 一旦选择,就充分投入:

人难免在做出选择后感到遗憾或愧疚。但这些情绪不仅不会让实际情况变好,还会妨碍我们全身心地为当下努力,带来双重的心理负担。

所以,在做了选择后,就需要专注、充分地投入。选项本来各有利弊,是我们付出了努力,才让我们的选择有可能成为最优解。

在当前的社会中,女性看似可以独立而自由地做出自己的选择。但实际上,她们仍被一些自身难以察觉的不自由限制着。

这种不自由来自她们在成长过程中对性别规范的内化,也来自社会环境中广泛存在的父权制特征。在这种情形下,女性很难建立起真正的主体感,为自己负责(Hernes, 1984; Fang & Walker,2015)。

因此,无论你是否决定回归家庭,我们都希望你能先停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心,看清楚这个选择多大程度上出于你的个人意愿、多大程度出于你对社会规范或他人期待的顺应;问自己,你是否想清楚了这个选择的结果,并有能力承担。

回归家庭与否,并没有高下之分。女性在家庭中创造的价值,一样值得被看见、被肯定。我们所希望的,是每个人都能在选择时,尽可能听到内心真实的声音——

愿你能按照你最希望的样子生活。

References:

Liu, M., &Wang, Y. F. (2019). China's gender pay gap widens in 2018. 

Fang, Y., &Walker, A. (2015). “Full-time wife” and the change of gender order in theChinese City. The Journal of Chinese Sociology, 2(1), 4.

Fein, M. L.(1988). Resocialization: A neglected paradigm. Clinical Sociology Review,6(1), 14.

Hernes, H. M.(1987). Women and the welfare state: the transition from private to publicdependence. Women and the state: the shifting boundaries of public andprivate, 72-92.

Ladge, J. J.,& Greenberg, D. N. (2015). Becoming a working mother: Managing identity andefficacy uncertainties during resocialization.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54(6),977-998.

Duncan, A.(2019). Surprising Facts and Research About Stay-at-Home Moms. 

Wu, X. Y. (2014).The Rise and Decline of the Housewif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Individualization. Nanjing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2),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