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有2%的成年人有创造力?

教育,一直是所有人关注的问题,从孩子出生开始,家长们就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竞赛:学区房、早教、幼儿园,补习班,升学、特长学习……每个阶段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但是,我们的教育方式真的对吗?

家长们给孩子报的补习班,真的是他们想要学的吗?

在这场激烈的追逐赛中,我们是否停下来想一想,传统填鸭式的教育,还适合现在的孩子吗?

面对未知的世界,我们应该给孩子们怎样的教育?

造就创始人&CEO汤维维对苹果公司首任教育掌门人约翰·库奇进行了专访,他将会和大家分享,他对学习和未来教育的理解。

本期看点

1.我们的教育系统给学生施加了太多压力,但内在动机,才是学习的真正动力。

2.我们将教育比喻为“两万磅棉花糖”,你每每推它,力量就会回弹,你只能依靠一次一点的努力。

3.公司渴求的是经验和技能,他们并不渴求成绩和证书。

4.教育不是制作了一个产品就能解决的问题,尽管人们现在可以说,我们买了产品,我的学生都拥有了技术,但他们没有以创造性的方式使用它。

5.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将线下的课程搬运到线上,但我认为线上课程应该被重新设计。

6.教育是别人对你所做的事,学习是你为你自己做的事。

汤维维与约翰·库奇在造就空间进行采访

以下为本次采访文字稿。

汤维维:中国教育的未来是怎样的?

约翰·库奇:首先声明,我的观点可能是错误的,因为我在大城市受教育,而不是在农村地区。我看到了很多年轻人,他们没受过教育,我对此有点担心,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这里在线教育的机会更多。

当你有连续的信息时,人工智能会很有效。我认为数学是很有连续性的,比如代数,在学习三位数运算之前,你必须学会去做两位数运算。

但是当我看到挑战性学习,这与AI和数学不同,不止是从树枝的节点到节点,而是要看到整棵树,去回答我的水是否安全这个问题,你要了解更多的东西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AI如何能被应用到类似的事情上,我认为这是开放的,我认为在美国我们面临的最大的挑战是父母。父母不想改变,他们会认为自己是用传统方式学习的,这对他们自己来说已经足够好了,这对孩子来说也应该够好了。

但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世界观,我相信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一点天赋和才能,学校应该帮助孩子们找到这些才能,而不是拔苗助长。

汤维维:现在的很多孩子接受西式教育,并在高中后去外国读大学,这和之前的教育方式完全不同。你的观点是什么?

约翰·库奇:我花了十年时间建造一个K12学校(Kindergarten Through Twelfth Grade,是学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缩写),有意思的是,我遇到的每一个学生,都拥有独特天赋,这个天赋不一定非要是你成为一个医生,也可能是时装设计的天赋。

所以我认为,教师在教育中的作用,应该是帮助学生找到自己的独特天分。

2002年,我回到苹果公司,我的教育理念是:每个学生都存在一点潜在天赋,重要的是父母和教育系统,要如何帮助学生发掘他们的天赋。

我女儿有一个这样的故事,她在学校主修心理学,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直到她参加了她的第一个艺术课程,她的姐妹对她说:“我不明白,你天生就有艺术天赋,你为什么要修心理学呢?”

于是她申请了帕森设计学院,她成为了一名时装设计师,她说:“爸爸你知道吗?14年来我的学习一直很费力,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才能和激情所在,我现在可以很轻松地追寻喜欢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们的教育系统只是让学生费力地循规蹈矩,父母也要承担责任,他们给学生施加了过多的压力。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内在动机,因为那才是真正让你学习的动力。

汤维维:那么传统学校的问题是什么呢?

约翰·库奇:在传统学校里没有创造力的空间,你不能做任何不规范的事情,对我来说,这真的很令人惋惜。

因为如果你回溯到1846年,弗雷德里克·福禄贝尔(Friedrich Fr?bel)创造了“幼儿园”(德语Kindergarten)这个词汇,这是一个德语词汇,意思是“花园中的孩子”,意思是他们是由一个有创造力的创造者创造的。所以,所有的幼儿园都让孩子们动起来,去探索自然。

孩子们在幼儿园老师引导下探索森林

并且他创造了一套工具,称之为“弗雷德里克礼物”,一共九套,这套工具可不止是积木,它是现在的麻省理工建筑系毕业生们依然在使用的视觉实现因素,他们会走进自然中探寻,并根据他们的所见所闻进行抽象的构建。

所以,所有的幼儿园都是在培养创造力,而不是读写能力。

让我们反观美国,公立学校系统始于1912年,我们把一年级的课程,推早到幼儿园中教授,孩子们在幼儿园就开始学习读写能力。

而可悲的是,孩子们会在不同的年龄开始阅读,有些人会在4岁就会阅读,有些人会在七岁才阅读。

但是我们向五岁还没阅读的孩子传达了什么信息呢?我们向他们传达了一条信息:因为你还不会阅读,所以你很笨。

汤维维:这是不是技术的变革让人们需要的技能变了?

约翰·库奇:我认为我们需要让学生为步入社会做好准备,尤其是这个社会充满活力、复杂多变,技术正在颠覆许多传统产业。你熟悉的像Airbnb这样的公司,他们没有任何房产类的固定资产,Skype也没有电信设备类的基础设施资产,Netflix也没有自己的电影院。

但这些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有软件,软件技术正在改变主流的行业,也许教育产业会是最后一个要被改变的行业。

汤维维:科技会怎样帮助老师呢?老师这个角色将会被改变吗?

约翰·库奇:科技会让老师有更多的时间。我与一家叫做East Park的公司合作,他们把所有的教育应用程序,都映射到普遍的核心标准上一一标注,观察个人的测试分数,然后推荐适合的APP帮助学生克服困难。

学生们每天花一小时在这款应用上,一周结束,他们必须创造或生产出成果,不管是游戏、电影还是音乐,来证明他们理解了学习的内容,学生们的考试分数在一个学期内从29%上升到了68%,这就是技术赋能给老师的。

当我写《学习的升级》的时候,这本书的合著者哈佛的杰森和我,调查了全世界的学校,想找到一个教育模式完全革新过的学校。我们想找到有可行性方案的学校,因为无论是什么方案,都要被放进不同的环境中进行实践,然而我们没有找到。

《学习的升级》作者:约翰·库奇&贾森·汤 2019年5月 湛卢文化

我们发现,墨西哥学校里最好的课程是最接近标准的,我们着手收集信息,并将所有的信息放在我们的网站上,有百所学校正在进行独一无二的事业,家长们可以在网站看到这一切。

我们目前建立了三家企业,一个是课程,另外一个是在帕洛阿尔托东部的的实验学校。它接收移民学生,他们的学业往往会落后三到四年。

我发现,这所学校运用了融合的技术和教育模式,一是牛津大学授课制度,这种制度已经存在了两千年;另一个是挑战型学习模式,这个模式只存在了十年,而学生们对校园以外的学习非常投入。

然后我们建立了和牛津合作的牛津大学师范学院,这是为教师们准备的学院,你可以找到在蒙大拿州的负责人,说你缺少六个教师,我们可以向你提供这些教师。

课程被自下而上地改变了,教育方式被自下而上地颠覆了,这是因为教师们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培训。

汤维维:我认为在未来,大学需要转型了。

约翰·库奇:我想大学需要探索,有一本叫做《从阿伯拉德到苹果》的书,这本书谈及了整个大学的历史、未来的趋势,以及三种不同的模式。

Abelard to Apple,作者为Richard DeMillo。本书回溯了从中世纪欧洲大学,美国大学模式,到今天的网上在线课程/开放式课程的大学演进历史,认为今天的高等教育模式岌岌可危,提出了大学重塑自我的十条主张。

今天,斯坦福和哈佛这类传统模式下的大学,只要有一笔十亿美金的捐赠,任何学生都能直接来;另一方面,所有的新大学,不论盈利性还是非盈利性的,都在使用技术。比如说你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获得IT学位,这会给那些人文科学类的学校施加压力,因为他们的学生可能找不到工作。

在我上大学时,我是最早接受计算机科学博士课程的六名学生之一,伯克利大学是第一所开设计算机科学本科学位的大学,我是最早拥有计算机学位的54个人之一,因此我可以进入博士课程。

约翰·库奇

但我却被告知我不应该去教学,因为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成绩太好了,他们不希望一个成绩好的人去教学,而是希望我去写一篇只有六个人能看懂的、深奥晦涩的论文。

因此,我退出了学校,幸运的是,几年后我遇到了一位名叫史蒂夫?乔布斯的人,他希望解决的问题正是我在毕业论文中想要解决的问题,显然最后的成果很棒。

汤维维:学习应该也是合作的过程,我认为合作在学习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你怎么看?

约翰·库奇:在我读书的时候,合作被称为欺骗。因为一切项目都是一人完成的项目,我没有充分利用同学们的技巧和才能,公司渴求的是经验和技能,他们并不渴求成绩和证书。

当你认真想这件事,会发现在苹果没有一个项目是单人项目,创新需要失败,这是我在书中想说的另一个主题,但有时学校并不允许我们失败,所以,你不会越过规则行动。

那么你在哪里体验规则外的行动?

我们并非按照传统方式来教导孩子,对我而言,孩子们被给予机会后有能力完成其他任务,所以,这就是挑战给学习带来的革新。

汤维维:你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促成教育的变革对吗?

约翰·库奇:我们将教育比喻为“两万磅棉花糖”,你每每推它,力量就会回弹,你只能依靠一次一点的努力。我写《学习的升级》这本书的用意是,让全世界的父母,在现有教学体系之外,开始这种一次一点的努力。

我相信教育改革是自下而上的,通过技术和个人,来提供另一种作为替代的学习环境。我最小的外孙们现在每星期只上两天学,其他时间他们在家中学习,可以去自由探索,由此他们获得了更多创造力。

汤维维:那么如何建立良好的教育环境?

约翰·库奇:这是一项大工程,就像你想要移动两万磅的棉花糖一样,如果你去推它,它就会收缩,我写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激起这个话题的讨论,去理解我们的教育系统。

1912年,由约翰·D·洛克菲勒资助的教育委员会,提出了流水线式生产毕业生的想法。他认为创造力并不重要,而这与我们现在的观点恰恰相反,他们希望每个人都能用一种非常完美的方式做事。

不幸的是,现在美国教育体系的根源依然遵从这个理念。我想最好的方法,是用数据说话,我的同事们做过一个创造力测试,发现98%的5岁小孩都拥有创造力,而只有2%的成年人拥有创造力。

那么,从五岁的小孩到长大成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教育。

汤维维:你是否也是这样去改变苹果的呢?

约翰·库奇:如果你回顾历史,我们改变了现实,在做成任何事前,我们都会被人告知这不可能的。

当史蒂夫雇用我时,我真的被上了一课,他说:“约翰,苹果II的市场很有限,唯一能买到这台机器的人,是那些会用编码汇编语言或BASIC语言的人,没有第三方软件开发者,我们的市场是有限的,所以我想让你设计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机器。”

我的第一反应是:“好的,那么参考书在哪里?”史蒂夫却告诉我没有参考书。

我说,“那你能告诉一些在大学里已经做过的研究吗?因为好像没有人做过。”他回答说,这就是雇佣我的原因。

我感到非常害怕,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教育是不够的,我获得的奖学金和证书无济于事,因为它们没有教我跳出限制进行思考。

对我来说,这是史蒂夫最伟大的能力之一,当他看到人的同时,就看到了改变世界的潜力,他告诉我们相信任何一个人都能改变世界,这就是我想要我们的孩子们理解的哲学、拥有的态度。

汤维维:我听说乔布斯也试图在苹果建立一所大学,专门为此立项。能聊聊这个话题吗?

约翰·库奇:我认为这将是我们在挑战式学习中所做的事情,即课程将以挑战为基础。

例如,孩子们不是去背元素周期表,而是你可以把他们分组,给每个团队一套彩色珠子,这些珠子代表水中的不同元素。然后你提问,问这些水能否安全饮用?

孩子们就会去探求,他们就必须通过元素周期表去探索,而不是去死记硬背,他们会发现水中有致癌元素,然后还会进行讨论,什么决定了砷的含量?这种元素在我们的水里是安全的吗?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学习环境,它是有相关性的并且有意义的,孩子们不得不创造他们必须要学习的东西,去创想这个元素是如何形成的,就像是科学家一样。

这可以是一个社区项目,当地社区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水有多少安全问题,它制造了一条走出教室的路径,解决了一个真正的社区问题。

当我在佛蒙特州的时候,他们今年的主题是“能源”,八年级的孩子们建造了一个太阳能驱动的手推车,因为他们选的材料太重了,所以失败了好几次,六年级学生建造了一个太阳能背包,可以给你的iPhone和iPad充电,一年级学生建了一个太阳能灶。

汤维维:有人说,在5年后苹果将成为最大的教育机构,是这样吗?

约翰·库奇:我不知道,苹果的组织是非常功能性的,我们有硬件、应用和软件。史蒂夫让我回来时,他说:“约翰,13年来,我们的在教育上的收入都在下降,我不知道这是市场、销售,还是产品问题。”

他打破了常规,把销售团队和市场团队都交给我。如果你想到苹果,想到史蒂夫,就会发现我们的产品营销团队倾向于专注产品,而不是策略,因为史蒂夫就是策略家,之后我成为了教育方向的策略制定者。

我们花了10年的时间管理一个K12学校,我们创造了一个愿景,阐明了我们的使命,即为使用数字教育的学生创造一个环境。

数字一代的学生

在十年内,我们从十亿增长到了一百亿,而苹果在同一时期内从六十亿增长到了二千亿,我们把学习放在我们的产品当中,并关注生态系统和学生的天性。我们做得很好,但问题是,我们的产品很贵,苹果一直维持着产品的价格,并在其中加入更多的功能。

我们的核心其实是关于学习和教育学的,绝非一个制作了产品就能解决的问题,尽管人们现在可以说,我们买了产品,我的学生都拥有了技术,但他们没有以一种创造性的方式使用它。

对我来说,创造是挑战性学习的关键因素,你是一个创造者,你是一个有创造力的生产者,所以我把所有的创意应用都设为免费。

汤维维:教育行业会有什么改变呢?

约翰·库奇:我认为课堂的实际教学会发生改变,我们将会脱离几代人经历过的教学方式,比如阅读第五章,回答问题,把元素周期表背下来。然而,要改变这种教育模式,我们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很多家长都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就是这么被教育出来的,因此,我的孩子们也应该需要这样的教育。

但他们忽略了,这是一代和技术一起成长的学生,我们倾向于把技术当作工具,而他们则把技术看成是自己的生活环境,他们希望与环境互动,主动去创造环境,而不只是去适应环境,他们想要相互合作和协作,他们想要接受挑战。

我们的教育系统需要去适应这些个体的需求,不管是在线教学技术还是其他,最终会为学习提供更多的机会。

汤维维:现在我们已经在线下教育上有很多创新,如何将技术应用于未来的教育中,如何将在线和线下的教育连接起来?

约翰·库奇:在美国和中国,某些情况下我们只是将线下的课程搬运到线上,但我认为线上课程应该被重新设计。

今天的线上教育

我相信线上教育,我认为它能供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哈佛大学密苏里博士在网上发布一个问题,第二天学生们来上课,他能为回答正确的学生和回答错误的学生分别备课,所以这比简单的讲授更有建设性。

因此,我们将越来越多地看到在网上发布材料的这种模式,并让学生从每天晚上的五六个小时的家庭作业中脱离出来。

汤维维:教育在你看来是什么?

约翰·库奇: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来自麻省理工学院的乔安娜说的:“教育是别人对你所做的事,学习是你为你自己做的事,所以教育往往是一个过程,但不幸的是,教育的方式往往是建立在记忆的基础上的。而学习更多的是一种内在动机,一种你热爱的东西,一种你会因为自身的兴趣,要花上你更多时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