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转基因的“猪研究”是怎么回事?

在推特上看到有一项“重要的经过同行评议的研究”要揭露转基因玉米和大豆对健康的严重影响时,我实在好奇极了。莫非2.0版的赛拉利尼华丽逆袭了?这是被反生物技术“斗士”伪装成正经科学的卖力吆喝,还是果真有什么新的惊天发现了?

不同寻常的主张需要不同寻常的证据,而且必须有大量不同寻常的证据才有可能推翻数百项研究业已经得出的结论——转基因食品就像普通食品一样安全。正如美国科学促进会在最近发表的声明中所言:

科学界对此非常明确:通过现代分子生物工程技术完成的作物改良是安全的。世界卫生组织、美国医学协会、美国国家科学院、英国皇家学会以及其他检验过有关证据的每一个受到尊敬的组织,均得出了同一个结论:食用含有来自转基因作物的原料的食品,并不比食用同种的、含有通过传统植物改良技术进行修饰的作物原料的食品更具有风险。

所以当我又通过推特找到了这篇论文时,便决定读一读,正如我也会读志在推翻科学界共识的气候暖化否定论者的文章——以开放的态度、怀疑的眼光。我能料见此文已经在催生大量新闻,而在推特上的反转控们也对此如获至宝,兴奋起来。下面是路透社的报道:

“根据一项由澳大利亚科学家和美国研究者合作完成的新研究,只喂食转基因粮食的猪患上胃炎的比例明显高于喂食常规食物的猪。”

真的吗?该瞧一瞧这项研究了。这篇题为《一项针对以转基因大豆和玉米喂养的家猪的长期毒理学研究》的论文由一位朱迪·卡尔曼(Judy Carman)和她的同事们发表在澳洲一家名为《有机系统期刊》的小期刊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期刊,文献服务检索系统(PubMed)的数据库没有收录它,可见科学界没把它当回事。该期刊一年仅出版两期,其大部分论文都是在鼓吹有机农业的好处。

一开始我只是一目十行地扫过,便已觉得文中的结论十分可疑,让人想探究这背后都有些什么人。于是我留意了一下该期刊的赞助者,其中包括澳大利亚有机食品联盟。这还不诡异吗?一家期刊理应是独立的。你想想,假如《自然——生物技术》是孟山都赞助的,那还得了!

我还好奇这个朱迪·卡尔曼和她的同事们都是些何许人也。果真如我所料,她长期以来是一位反生物技术“斗士”。她有个名叫“转基因生物朱迪·卡尔曼”的网页,该网页上称其由GMOSeralini.org支持。根据该网页上的信息,卡尔曼是“可持续性食品公司”科学顾问委员会的创始会员,该公司是前有机食品说客帕特里克·霍尔登建立的一家英国机构,它曾在幕后指使,把赛拉利尼(Séralini)那项臭名昭著的转基因喂食老鼠研究透露给《每日邮报》和其他一些轻信的媒体予以报道。

此论文的共同作者又是谁呢?其中一位叫霍华德·维列格(Howard Vlieger),此人似乎曾在转基因问题上大放厥词(如果这一信息来源可信的话)。维列格是“真理农场”的总裁和共同创建者之一,而“真理农场”则是美国的一家出售非转基因粮食的“天然食品”公司。尽管如此,该论文宣称作者们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虽然在我看来,他通过抹黑转基因食品、恐吓公众,以便兜售他的非转基因产品,就有着非常明显的商业利益。

研究资金呢?此论文称资助来自“真理农场”,即前面提到的出售“天然食品”的机构。卡尔曼和她的同事们还跟“健康与环境研究所”有关系并受后者资助。这是澳洲一家似乎全力投入于反转基因运动的非盈利组织,其近来的活动包括在印度反对Bt转基因茄子和在澳大利亚反对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开发的转基因小麦。该组织不公开其资金来源,尽管它公开地拉赞助。该论文的致谢部分彻头彻尾就是个反转控名人录,其中就有杰弗里·史密斯(Jeffrey Smith)、约翰·费根(John Fagan)和阿帕德·普兹泰(Arpad Pusztai)。

这就是此文的背景。现在来看看是什么让我对该项研究本身疑窦丛生。卡尔曼和她的同事们不是声称长期喂食转基因和非转基因食物的猪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吗?但如果你仔细看看他们给出的数据(他们展示数据时比赛拉利尼至少略胜一筹),就能发现里面明显有问题。所有的实验动物显然健康状态极差——断奶的幼崽在喂食转基因和非转基因食物之后死亡率分别达13%和14%。作者们称这一数据“在美国商用猪的预期死亡率之内”,这个含糊的说法意在为实验用猪的饲养状况不符合标准作辩护。

这一幕在表3列出的数据里显得更为鲜明。喂食非转基因食物的猪有15%出现心脏畸形,而喂食转基因食品的猪仅有6%出现这一症状。类似地,出现肝脏问题的“非转喂养猪”的比例两倍于“转基因喂养猪”。为什么没有人以“研究发现,喂食非转基因食品的猪100%更容易发生心、肝病变”为标题来写报道呢?我可是在《每日邮报》上见过用这种口吻来黑转基因食品的。但对他们不利的结果显然并非卡尔曼等人想要的。

现在我们快进到讲胃炎的那几段。卡尔曼等人的论文标题正是来自于此。路透社的报道说:

“而那些吃了转基因食物的猪死于严重胃炎比例明显高于喂食常规食物的猪——32%比12%,且公猪的胃炎更严重4倍,母猪的胃炎更严重2.2倍。”

这是一种最为恶劣的“钓鱼式统计”,我敢打赌路透社的这篇摘报基本上是从卡尔曼等人所写的“通稿”逐字照抄而来。表3恰恰表明“非转基因喂养猪”比“转基因喂养猪”有更多头患上了胃炎。患有“轻度”胃炎的猪里有31头是“非转基因喂养猪”,只有23头是“转基因喂养猪”;而“中度”胃炎的数据似乎再次显示了吃转基因食物是有利的——“非转基因喂养猪”多达29头、“转基因喂养猪”仅18头,这是40%比25%。卡尔曼等人会不会做一次统计转基因食物对猪有无“养胃”作用的显著性分析?当然不会,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所以被有意忽略掉了。

相反地,他们对下一项数据大做文章:9头“非转基因喂养猪”、 23头“转基因喂养猪”被确定有“严重”胃炎。震惊啊,恐怖啊。但你马上就能想到,这种数据在前人的研究结果里比比皆是,而那些结果却排除了一切与转基因食物因素有关的机理。如果转基因食品会导致严重胃炎,那为什么非转基因食品也会导致更多的猪患上轻到中度胃炎?显然这只是碰巧罢了。所有的猪都状况不佳,而且胃有毛病——两组猪都有60%存在胃糜烂。

但此文在向读者展示猪胃的照片时,狡猾地对“非转基因喂养猪”只提供不发炎的或轻度发炎的照片,而对“转基因喂养猪”却给出中度和严重发炎的照片。但事实上有38头“非转基因喂养猪”(超过总数73头的一半)患有中到重度胃炎,为什么不把它们的胃的照片也展示出来?这不禁让人想起去年赛拉利尼是怎样展示长着大量肿瘤的“转基因喂养鼠”的骇人照片的——他根本不把同样长着肿瘤的“非转基因喂养鼠”的照片也发出来。

确实,要是你把“中度”和“严重”胃炎(这从照片上很难区分,需由兽医在尸体解剖之后进行评估)这两项加起来,则有38头“非转基因喂养猪”(占该组总数的52%)、41头“转基因喂养猪”(占56%)患有胃炎。二者之间统计学差异显著吗?才怪。这是一项披着科学外衣的宣传,这就是为什么它没能在正经的、经过同行评议的期刊上发表。(更新:安德鲁·尼斯运用统计学方法对此问题进行了详细剖析,认为研究者的结论并不靠谱。又更新:加拿大圭尔夫大学的一名家猪健康专家断定卡尔曼等人所观察到的猪胃部红肿症状甚至不能作为一项判断胃炎的可靠指标。)

我的判断是:正如赛拉利尼一样,该研究毫无人性地把实验动物置于严重影响健康的恶劣条件下,然后从中挖掘数据,以获取对转基因食物不利的“证据”。最混账的是,到被屠宰之时,两组猪均有将近60%的个体患有肺炎——这又是一个饲养不善的典型指标。如果不被杀掉,这些猪过不久也极可能一样会全部死亡。从该研究得不出任何结论,除了——为了动物福利的缘故,反生物技术“斗士”们今后再做动物实验时,还是把饲养管理做得严格一些吧。

我收到了英国科学媒体中心惠赐的专家评论:

身为剑桥大学“公众理解风险温顿教席”教授的大卫·史比格哈特尔(David Spiegelhalter)说:

“该研究的结论并不真正经得起统计学检验。作者把重点放在‘严重’胃炎,但关于其他两类胃炎的数据却对转基因食物有利。选择性地侧重某项数据,这在科学上是不恰当的做法。

“如果使用恰当的方法进行分析,有关胃炎的数据跟食物因素在统计学上并无关联。文中还报道了19项统计学检验,这意味着我们能料想到有一项显著相关性纯属来自偶然:因此子宫重量数据所呈现的明显差异很可能只是假阳性。”

伦敦大学学院统计学教授帕特里克·伍尔夫(Patrick Wolfe)说:

“我不是动物健康、饲养、毒理学等领域的专家,所以无法从这些方面评论这项研究。但作为一名统计方法学家,我有能力对此文所运用和展示的数据分析进行评价。

“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该研究未对任何特定的假设进行检验。这意味着作者们实际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同一批样品(即近150头猪)反复进行测定,以图获得不同的发现。

“统计学检验假定一项单一的检验用于检验一个单一的预定假设,否则统计检验所得的显著性水平就是错误的,而且会很大程度地被过度解释。

“差异性结果很可能纯粹是随机产生的,这种可能性比被作者们所报道的要高。实验中仅有一百多头猪(而不是像人们在大规模医学研究中常见的那样有数千头),这甚至会使随机性误差更加突出。

“小结:一项设计得稍好一些的研究,本来就会对一种特定的效应(例如胃尺寸的改变)提出假设,然后运用统计学方法仅仅针对这一假设进行检验。也许其他独立的研究团队会采取这一做法。在“其他团队”采取这一做法并获得同样的结果之前,此研究根本不能说明“转基因喂养猪”会比“非转基因喂养猪”承受更多一丁点的风险。”

原文:GMO pigs study – more junk science

作者:马克·莱纳斯

翻译:铁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