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技术是如何克服阻挠破解连环杀人案?

DNA破解连环案    

命案连发,少女殒命。破案过程,一波三折。最终......

1983年11月21日,早晨寒冷,风大天黑。15岁的琳达离家上学之前,遵照妈妈嘱咐穿得很暖和:贴身衬衣,厚毛衣,粗棉布牛仔裤,白袜子,黑色网球鞋。在出家门之前,她还穿上了夹克,并且把一条羊毛围巾塞进衣服口袋里。

琳达住在纳博罗村,这里距离英国莱斯特市中心大约10千米。琳达的妈妈凯塞林说,纳博罗村是一个“典型的英国村庄”。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城里,但她离异后带着琳达和另一个女儿苏珊定居在纳博罗村,因为她爱上了这里。1980年,她嫁给了前英军士兵艾迪,他们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琳达是一个颇具有魅力的黑发女孩,性格活泼、热情。她在学校里表现很好,正在学习多种语言,还决心在有能力时周游世界。她热爱生活,与自己认识的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那天放学后,琳达回家与继父一起用餐,但很快又离开家门。她计划去探访好友凯伦,然后很快又去另一位朋友卡洛琳家取回借给对方的唱片。卡洛琳住在恩德比村,从凯伦家去那里要走15分钟的路。卡洛琳家靠近一条少有行人的步行道,当地人称之为“黑道”。正是在黑道上,回家途中的琳达注意到电灯柱旁边站着一个人,那里距离卡尔登精神病医院的大门不远。

凌晨1点半,琳达依然没回家。感觉不妙的艾迪,驾车在全村寻找琳达。在包括黑道在内的多个地点,他都没有发现琳达。最终,他报了警。警方记录了有关琳达的详细情况,但并没怎么把此案放在心上,原因是琳达失踪时间并不长。艾迪只好回家等候消息。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黑道上寻找琳达时,距离他不远处将有一个恐怖的发现。

次日早晨,一名医院护理员上班时决定抄近路走黑道。在黑道上,他发现了一个部分被衣服遮盖、躺在路边树丛旁草地上的“假人”。他起初以为这是一个用来展示时装的假人模特,因为它白得像大理石,而且看上去很僵硬。但靠近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个假人,而是一名少女的尸体。就这样,琳达的尸体被找到了。

获知消息后,警察局长戴维亲自主持此案侦破。1983年11月22日早晨8时,此案调查正式展开。它将成为法医学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由于一种奇异的机缘巧合,一项法医学新技术将成为破解此案的关键工具。这项技术的研发地——莱斯特大学,距离纳博罗村不到10千米。这项技术的问世,差不多是在琳达惨死之后一年。

杰弗里博士(现在的杰弗里爵士)是英国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的毕业生,专业是生物化学。在取得博士学位之前他一直待在牛津大学,之后去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待了一段不长的时间,随即于1977年常驻英国莱斯特大学。1984年9月10日,杰弗里取得了一个具有革命性的发现。他在检验一项DNA实验的X光图像时碰巧注意到,他的技术助理一家不同成员的DNA显示出显著的相似和显著的不同。杰弗里立即意识到了这一发现的重要性:通过一个人的基因编码独特性,就可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基因“指纹”。这意味着任何基因材料,例如毛发、皮肤细胞或体液,理论上都能匹配这些基因材料的来源者。

当琳达的尸体被发现后,一位病理学家被请到尸体所在现场。在勘验现场过程中,警方注意到琳达的体毛上有乱蓬蓬的精斑。在艾迪辨认出这个死者正是琳达后,警方对尸体进行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死者在死前和死后都遭到了性侵犯,死者体内很深处也存在精液痕迹。警方宣布,琳达是被勒死的。

△连环枪击案杀人凶手科林

这些精液被用于葡萄糖磷酸变位酶分型测试和抗原测试,结果表明它们来自于一名血型A分泌者,即一个属于A型血的人把来自血液的抗原释放到了体液(比如精液和唾液)中。再讲深一点,这里的科学就很复杂了。我们只需知道,杀害琳达的凶手是一个A型血PGM1+分泌者。这是此案的第一个突破,因为这一描述只适用于1/10的英国男性。单靠这一信息,不可能绝对地辨认凶手,但对于警方排除一些嫌疑人还是有用的——例如,艾迪的无辜就是以这种方式被认定的(虽然艾迪从未受到怀疑,但在这类案例中,直系亲属总是最先被核查)。然而,警方抓捕凶手的努力看来没有任何进展。线索出现后又中断,嫌疑人受讯问后获释。案情调查仍在继续。

1984年2月2日,琳达的尸体被葬于一座教堂。到了1984年4月,此案的办案警员从150人锐减为8人。这年夏天,此案调查办公室关闭,案情调查中止。此案调查期间,总共进行了150次血液检查,但并未取得实质性效果。

随着时间推移,尽管纳博罗村的人们对琳达的记忆并未消失,但这一记忆的确在逐渐淡化。人们对没有找到凶手耿耿于怀,但由于没有出现更多的类似事件,这个发生于1983年11月的恶性案件对人们来说越来越遥远。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1986年7月。

罗宾和芭芭拉与他们的两个孩子——道恩和安德鲁住在纳博罗村附近的恩德比村。这是一个友爱团结的家庭。道恩15岁,聪明伶俐。她的学业不算出色,但具有艺术天分。为了赚点零用钱,她在一个报摊兼职。1986年7月31日下午3时半,道恩下班回家。她在家中迅速换好装,正打算出门去见朋友时,妈妈提醒她必须在晚上7时之前回家,因为他们家的一位朋友要举办生日聚会。由于这个原因,道恩决定去买些糖果做礼物。离家时,她穿着白色毛衣、彩色衬衫、喇叭裙、夹克和轻便鞋。

道恩上街买了糖果。朋友们最后看见她是在下午4时左右,当时她朝着第十庞德路而去。这条乡村路是恩德比村和纳博罗村之间的一条近道。在路途中,道恩呼喊多个朋友的名字,却被他们的家人告知他们已经出门。如果这些朋友当时未离家,一场可怕的悲剧可能就会被避免了。

晚上7时,去朋友家参加生日聚会的时间已到,而道恩还未到家,她的父母开始担忧了。道恩一直很守时,这回怎么会迟到呢?芭芭拉发现,道恩下午4时半离开朋友家,此后再未被看见。这更加重了芭芭拉和罗宾的担忧。他们向警方报案说道恩失踪了,但警方要他们再等等看,因为十几岁的女孩失踪几小时并不奇怪。

到了当晚9时半,道恩仍然没有回家。罗宾出门去找她。像艾迪在3年前那样,罗宾寻遍了当地的街巷,走过了女儿所经过的地点,却未能发现女儿。次日是8月1日,周五。警方终于采取了行动,纳博罗地区到处可见搜索团队和搜索犬。正如此类案件中的惯例,罗宾和芭芭拉遭到仔细问讯,他们家的房屋和院子被仔细搜查。在此期间,他们接到了多个匿名的无声电话。

8月2日,在靠近第十庞德路的一个地方,一名警探发现了一件粗棉布夹克,其口袋中有一包香烟和一只口红。该地区立即被封锁。快到中午时,在第十庞德路旁的一丛灌木附近,一具尸体被发现。正如琳达当初的情形,这具女尸的下半身赤裸。警方立即意识到死者是谁,但仍需罗宾前来辨认尸体。在证实死者正是道恩后,尸检于当晚6时半展开。病理学家证实道恩的死因是勒杀,或许是被人用手臂勒住颈部而死。道恩很可能在死后遭到了性侵犯。

此案调查也遵循常规模式:问讯、上门调查、案情模拟等。警方在筛选搜集到的线索时,发现了一条有希望的线索。至少4名目击者报告说,他们看见了一名骑红色摩托车或戴红色头盔的男子。他们在不同时间和地点目击该男子和他的摩托车。案发当天正午时分,他被看见出现在附近一座桥下面。当天下午4时45分,他又被看见出现在那里。第3名目击者说,当天下午5时15分,这辆摩托车出现在第十庞德路上。第4名目击者说,在道恩的尸体被发现当晚,这辆摩托车在庞德路上骑上骑下,似乎骑车者对道恩案调查很感兴趣。

一名当地警官发现,一名在卡尔登精神病医院当护理员的17岁男孩推着一辆摩托车。他被下令停住。在他承认自己在道恩失踪之前见过她后,他被带到警察局接受问讯。

8月7日,一名证人告诉道恩案调查团队,这个男孩是他在卡尔登精神病医院的同事。该男孩对他说,警方在M1高速路桥旁的一个灌木丛中发现了道恩的尸体,而且当时尸体是悬挂在一棵树上的。虽然这最后一个细节并不真实,但其余信息却非常准确,而当时警方并未发布发现道恩尸体的详情。接着,另一名证人说,在道恩尸体被发现后仅几小时,该男孩就对他说道恩的尸体已被找到,而这也是在警方发布正式消息之前。还有消息说,该男孩此前就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关系,并且他还对一个人说自己是道恩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证人之一对警方说,他与该男孩对话时,注意到后者手上有抓痕。

基于上述证词,警方来到该男孩在纳博罗的家拘捕了他。他接受了调查团队中多名办案人员的审问。在被审问了许多小时后,精疲力竭的他承认自己谋杀了道恩。虽然他的说法不仅含糊,而且自相矛盾,但他在认罪书上签了字。

在被谋杀四周后,道恩的尸体入土为安。在确信已经找到凶手后,警方希望最终能把琳达之死与道恩之死绝对地联系起来。事实上,英国媒体早就在传言这两起案件系一人所为。然而,该男孩应该是被冤枉了,因为对他的血检证明他根本就不是一名A型血PGM1+分泌者。当警方在寻找凶手时,这可是一个硬性指标。但法医学家安慰警方说,法医学家只是在处置一些可能性,这类处置方法还算不上是“精确的”科学。虽然该男孩的母亲向警方提供了案发当天他儿子不在现场的证明,但该证明不被警方采信,原因很简单——她完全有可能是在企图为儿子开脱罪责。回头来看,警方当时被“胜利”冲昏头脑——终于找到了“凶手”。警方受间接证据影响太大,从而忽略了问题的真正所在。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现已无从考证。该男孩的父亲坚持说,他听说了基因指纹技术的出现,于是请求儿子的律师打听此事。但另一方面,警方坚持说,是他们想到了要一锤定音地证明他们没有抓错人。无论双方谁的说法正确,总之杰弗里博士粉墨登场了。而他的出面,是琳达和道恩这两起案件发展的决定性一步。

在这两起案件发生前,杰弗里就已创造了法医学上的一项历史纪录。通过基因指纹,他证明了一名法国青少年竟然是一名英国离婚妇女孩子的父亲。虽然他当时在圈内备受尊敬,但在一般人群中却不见得有多少名气。不过,这一点即将改变。

来自莱斯特警方的一名资深侦探,请杰弗里检测一些血液样本。这些样本来自于自我坦白杀害了道恩的凶手——那个男孩。该侦探对杰弗里说:“(检测)只是为了证明就是他(指那个男孩)干的。”言下之意,警方抓捕那个男孩是正确的。他还对杰弗里说,警方希望证明这个男孩也是谋杀琳达的人。

警方还给了杰弗里一份来自琳达体内的精子样本。该样本已经有些降解,但杰弗里依然使用基因指纹术检测了它,并且希望能得到最佳检测结果。幸运的是,他的确得到了一张适合的DNA基因图。从这张图,能够明确看出强奸杀人嫌疑人的基因特征。然而,这些特征都不符合警方给予杰弗里血液样本的那个嫌疑人——那个说自己杀了道恩的男孩。接着,杰弗里花了一周来检验采集自道恩被谋杀案的样本。

得到最终检测结果后,杰弗里对警察局长戴维说,有好消息给他,但也有坏消息给他。戴维想先听坏消息。杰弗里对他说:“不仅你的人(指那个男孩)在琳达案中是清白的,而且他也不是杀害道恩的凶手。”戴维又问好消息是什么。杰弗里回答:“你只需要抓一个人。两个女孩都是被他杀害的。”戴维想知道基因检测结果是否可能出错。杰弗里的回答是:“只要你给我的样本没错,检测结果就没错。”

1986年11月21日,这个男孩出现在莱斯特法庭上。对英国司法和法医学界来说,这都是很重要的一天。该男孩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DNA测试结果而被清除罪名的人。直到今天,没有人完全清楚他为什么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杀人,也没有人清楚为什么他看来知道许多有关道恩案的秘密细节。也许,他只是在被密集审讯的压力下“屈打成招”。至于他为什么能了解那么多“秘密”细节,只是因为道听途说,而传言制造者当时有可能目击了道恩案调查过程,所以从该男孩口中流出的“传言”才会那么接近事实,就好像他对这起案件了如指掌。该男孩最终被判无罪。对杰弗里和法医学来说,这是一场漂亮的胜利。对该男孩的家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但是对莱斯特警方来说,这却是一场灾难。警方别无选择,只能重新查找凶手。

尽管是重新寻找,任务却更加紧迫。警方悬赏两万英镑查找凶手,50名警员集结待命。1987年初,办案团队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策——提取当地每一个没有不在现场证明、并且年龄在14~31岁之间的男性的血液样本,还要提取所有曾经在纳博罗、里托索普或恩德比这三个相邻村子工作过、或者与这些村子有这样或那样关联的所有上述年龄段男性的血液样本。稍后,样本采集范围修改至出生于1953年1月1日~1970年12月31日,并且在该地区生活过、工作过或玩耍过的所有男性,其中包括卡尔登精神病医院过去和现在的男性患者和雇员。

采血在两个地点进行,每周采血3天,时间从早上7时持续到晚上9时。每周还有一次夜间采血,时间是从晚上9时到晚11时半。到了1月末,属于采血范围的90%的人都被采集了血样,总人数超过1000人。然而,其中仅1/4的人经过测试被排除嫌疑。显然,这一过程比当初预计的两个月更长。

1987年的1月,对科林来说糟透了。他感到麻烦缠身,睡不好觉。自从接到警方要他到附近诊所接受采血的通知后,他就开始忧心忡忡。警方规定了采血期限。他的妻子问他为什么会对采血感到不安,科林解释说他担心警方设计陷害他,因为他之前有一次当众不雅行为。这一次,他没有按照要求去验血。

当第二份验血通知到来时,科林开始找到自己在糕点厂的朋友和同事,说如果对方愿意代替他验血,他就给对方200英镑。他说,他由于之前的不雅行为而很讨厌警方。许多同事拒绝了科林的利诱。当科林找到刚来糕点厂半年的伊安之后,后者同意为他帮忙。事实上,为了让伊安替他作假,科林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对伊安说,他已经替一个朋友验了血,这个朋友因为之前被控当众不雅和抢劫,所以怕招来麻烦。科林还说,他的朋友绝不可能与琳达及道恩案有牵连,因为案发时他根本就不住在该地区。然而,他(科林)自己现在却陷入麻烦,因为他帮了无辜却受嫌的朋友一个忙。如果被发现,他的好心之举就可能导致他和好友坐牢。他的下一次采血最后期限是1月27日。时间越来越近,他对伊安施压也越来越大。伊安最终答应替他验血。

这一精心安排一直很顺。但到了1月27日,伊安却生病了。不过,科林硬是说服他从病榻上起来,然后两人前往采血地点——位于恩德比村比尔路上的丹米尔学校,而道恩生前就住在这条路旁。当伊安被采血时,科林在外面的隐蔽处等候。伊安按照要求签了采血同意书,然后被采集血样和唾液样本。一切看来都挺顺利。

到了1987年5月末,属于采血范围的98%的人都被采了血。但在3653名被采血者中,只有2000人被排除嫌疑,原因是验血实验室不堪重负。到了这时,办案团队中的警官人数已经减少到24人,而他们还有超过1000人需要接触。此后不久,办案团队警官人数再次减少,只剩16人。不知为什么,有人希望解散办案团队。然而,两名检察官对此坚决反对。

案情突破,常常是在涉案当事人之一不经意间放松警惕之时。一次午间休息时,伊安去酒吧喝酒,遇到了一些厂里的同事。众人谈笑间提到了科林及其对女性的龌龊行为,伊安则提及自己替科林验过一次血。当被问及为什么会这样做,伊安说这与谋杀调查有关。另一名面包师说,科林也曾找到他要他帮忙验血,还说要给他200英镑,但被他拒绝。

其中一名女性对自己所听见的内容深感不安。她问一名烘烤师应该怎样对待科林,得到的回答是“没事”。看来没人相信科林有罪。此外,如果真有事的话,伊安也脱不了干系,大家并不希望如此。尽管这样,这名女性却不愿对此事撒手不管。她发现该酒吧老板有个儿子在当警察。好几周后,她终于下决心对这位年轻警察说了自己听到的事。

警方收到这一信息后,首先比较了科林在接受琳达案例行上门调查时的签名和他在1987年1月被采血时的签名,两者显然不匹配。1987年9月19日早晨,伊安被捕。他立即供认了自己替科林验血的行为。同日下午5时45分,警方来到科林家。科林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天,他对警方说:“给我几分钟,我要和老婆说几句话。”在他被带离时,一名警探问他:“为什么要加害于道恩?”他回答:“她在那儿,我也在那儿。”虽然警方现在确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但他们也明白自己之前犯过一次错。又到了由杰弗里给出终极证据的时候,这一次的测试结果很明确:道恩和琳达都是被科林奸杀的。

科林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1988年1月,他受到了法律的惩处。法官在宣布对他的判决时说:“如果不是因为DNA技术,你(科林)可能会依然逍遥法外,而其他女性则可能面临杀机。”

作为法医学中百年来最大进展的DNA测试,至此终于成熟。今天,尽管DNA检测面临一些担忧和挑战,有一点却很明显——杰弗里的重要发现丝毫不打折。

作者:   刘渊 

来源:《大自然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