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万条艾滋病试纸销售评论背后:艾滋是疾病,恐艾却是心病

2017年,唐伟文换了工作,之前的工作是做隐形眼镜的客服,每天回答一些月抛、日抛区别的问题,和顾客简简单单地交流后,再无交集。

在这家名叫天猫仁博大药房的网店里,唐伟文被分到了HIV小组,负责HIV试纸的相关销售工作。“加入艾滋小组,你才明白,一个客服和顾客的关系,可能长达几个月,甚至数十年。”他说。

而商品评论区,仿佛一个大型祈祷现场,仅某款HIV试纸就大约有13万条评论,恐怕是互联网评论区里最真诚的地方之一。

仁博售卖的艾滋检测包,最便宜只要45块钱。检测方法也很简单,采一滴血样滴在试纸上,20分钟之后,一条杠是阴性,两条杠是阳性。

唐伟文说,这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恐艾患者,有许多在回归日常之后,生活慢慢变得更加规律与和谐。更有甚者,变得非常自律,人生慢慢走向正常甚至是美好。

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9点,像是一种默契,客服小组上班第一件事,便是等待李虹的来电。

“您好,天猫仁博大药房。”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爆发,“我是不是得了艾滋?你们的试纸是不是有问题?你们在枕头上染了病毒,是吗!是吗!”

下午三点,李虹的头像又准时在旺旺跳了出来:“你们不要害我!!!”仿佛害怕情绪表达不够到位,她在发给客服消息的末尾,习惯性加上三个感叹号。

唐伟文叹了口气,键盘上的字,他敲打了无数次,“亲,我们的试纸和枕头都是经过相关部分检测和鉴定的。您的试纸显示阴性,就是没有感染HIV病毒哦亲。”

一切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家庭主妇李虹无意间在新闻软件上看到了一则关于艾滋病的报道,她开始疑虑,自己也存在某些病症,会不会,自己也有病。当日,她便在手机淘宝下单了一份HIV病毒测试试纸。

丈夫下班回家,看上去很疲惫,她想给他一个拥抱,丈夫却巧妙避了开,轻声说,晚饭好了吗?整顿晚餐无话,李虹抬头,看到丈夫埋头吃饭,一边回复着手机信息,她看着桌上自己精心摆放的菜品,感到一些透明的悲哀。

多少次都是这样。她和年幼的孩子一起在家,每天的工作就是等待丈夫下班,等待孩子长大,恒久的寂寞与失语使她的白天变得很长,长到令她生气,气得像心里坠了一块铅;又让她害怕,害怕自己就这样在窗户透进的猛烈阳光里融化——直到怀疑自己患了艾滋。

唐伟文仍然清晰记得,那天凌晨第一次接到李虹的咨询消息,他刚好值夜班,消息一条条跳出来:

你们是不是在试纸上投了毒?

我一刺破手指,就会感染?

我已经感染了?

说话啊!

……

唐伟文看起来有些无奈,“她从第一次到现在,试纸检测的结果其实均为阴性,就是过不了心里面那个坎。”

像李虹这样的测试者很多,他们知道了艾滋,知道了艾滋相关知识,也知道了所谓窗口期、潜伏期——了解的越多,他们对于这种病毒的恐惧就越深刻。

持续的恐惧使她变得苍白而瘦削,丈夫在吃饭时看到她拿筷子颤抖的手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个男人请了假,带妻子去专业的三甲医院检查身体,给淘宝客服打电话道歉,他甚至跪在他苍白的妻子面前恳求她放下恐惧好好生活,李虹回应了他的拥抱,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她说,没人救得了我,我是注定会得那种病的。

李虹去精神科住院的那天是周六,天气很好,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尖叫,安静乖巧,好像回到很久以前那些普通的白天。

唐伟文收到过一张照片,是她拍的丈夫跪在地上恳求的样子,她接着又发“他终究还是在意我的。”

那是她发给淘宝客服的最后一条消息。

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欧阳都躲在家里。他不爱动弹,两周没下楼了,最喜欢的姿势是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漫无目的地摁着遥控器,看电视上闪动的画面发呆。每隔一会儿,他就拿出手机,熟练地输入固定的词组和网址,翻看“恐艾吧”等老友般的网站。

这是他过去半年的常态。起初,家人还劝他多出门走动,他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琢磨着心事,想要寻找一个终极答案:“我到底得没得病?”他越是害怕,越是暗中认定自己患上了目前仍无法治愈的艾滋病。

来自权威医院与疾控中心的多次检测结果都告诉欧阳,他的HIV检测结果呈阴性,未感染,但他仍不相信。这种对HIV感染可能性的怀疑和恐惧,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与睡梦里。

欧阳,男,24岁,噩梦的源头是半年前陪母亲去疾控中心检查身体,在门口抽烟时有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对他打了一个喷嚏。他从来没想到过,二十多年来从未发生过性行为的自己,会因为一个喷嚏而惶惶终日。

下午三点,欧阳拉开抽屉,满满一抽屉,全是各种不同型号的艾滋病试纸,拿出一盒,熟练地拆开。医用取血针在指尖用力一刺,鲜红的血珠子被挤出来。两种试纸,一天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手臂到指尖,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他对客服打趣说自己这半年来滴在试纸上的血大概都能救活好多个需要输血的病人了。

他下意识地害怕,害怕出门,害怕和他人说话,害怕一切有可能和外界接触的可能性。大多数时候他就躺在自己房间里那个每天会喷三次消毒液的沙发上,轻轻地抚摸自己满手的伤痕。医生、朋友、家人甚至淘宝客服都告诉他不可能染病,他已经学乖了,会很安静地点头,然后说谢谢。

“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怕。”他用他9级的账号在“恐艾吧”上写了这样一句话,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条帖子下面会被无数恐友的“+1”填满……

像欧阳这样的“恐艾”患者,伟文每天都要接待250-300位。买家与客服间的聊天记录,常常长达100多页。137197条评论,这家号称“天猫第一评论”的店铺,每条评论的背后,都是一个生死故事。

“有的顾客的确发生了高危行为,但还没检测,就直接写好了遗书,卖了房子,准备一死了之。”伟文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更多是过来人的释然,“还有一个男生,不小心被易拉罐划破了手,怀疑自己得艾滋。整整两个月,疑神疑鬼,本来准备要结婚的女朋友也分手了。最后一检测,没事啊。”

2年前的世界艾滋病日,上海街头曾发起一场拥抱活动。主办方征集了一名健康的体验者,让他来扮演一位先天感染的艾滋病人,去寻求路人的拥抱。

拥抱是极少的,恐惧是极深的。伟文说如果他在现场,也会毫不犹豫给志愿者一个拥抱。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只能知道开头与过程,也只能解答他们一小部分的问题,后面的事儿,还得他们自己去想明白。”


唐伟文是标准的90后,大学毕业刚两年,在艾滋小组的经历却让他看通透了很多东西,“人,终究是要自救的。”

李虹和欧阳的故事,或是一个极端案例,但的确,HIV长达十年的潜伏期,仅仅是“怀疑”,就足够将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推往深渊。

“艾滋是疾病,恐艾却是心病。”唐伟文说。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采写:墨和合

编辑: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