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江: 留住失落的基因库?

榕江:留住失落的基因库

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沉淀了数千年的乡村文明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于漫长岁月中建立起来的人与土地的关系,以及各地迥异的风俗、节日、文化、礼仪、传统……大多正在凋零、变异或者消失。位于黔东南的榕江县,是隐藏在山野间的苗侗文化祖源地,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原生山地部落”,因为山河阻隔,这里基本保持了原始状态,尚未被大众旅游所覆盖。近年来,有不少榕江人选择返回故乡创业,榕江也特别聘请了一群以设计师、画家、学者等为主体的年轻人作为乡土开发顾问,挖掘原生态文化的全新价值,对抗商业力量的侵蚀,留住失落中的文化基因。

当古老文化顽强的生命力,遇到年轻一代蓬勃的创造力,会碰撞出怎样的可能性?

采集者说

当数千年来萦绕在中国人心头的乡土、乡愁被飞速行进的时代巨轮扰动,飘零难觅时,我相信,榕江,这片无迹不古、山水獨秀的土地,会给人们带来温暖和慰藉。

大利是一个宁静的侗寨,黄昏游客散去后,只剩下我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伙子,并肩坐在风雨桥上,聊着彼此正在“采集”的这座村庄。

是的,我们都是职业“采集员”,我关注的是将要消失的民俗,他的工作则是记录各种地图数据。

我们俩返回住处时,路过侗寨的萨玛祭坛,有个老奶奶抱着孙子走过,夕阳照亮了她的发丝。地图采集员想把这个场景记录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取出相机,老人已不知所踪。他遗憾地摇摇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去年我在广西一个壮族村寨采集地图,拍完照片就离开了,第二天看到新闻,那个寨子失火了,几乎被烧光了。还好我已经采集了寨子的全部数据,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让它在实景地图里‘复活’,等那里的孩子长大了,就能通=过地图这个时光机,看到家乡以前的样子。”

我想起3个月前探访过的榕江县的晚寨,听朋友说,这个侗寨曾是一个桃花源般的存在:老屋成片,古树参天;女人皆会刺绣,老奶奶们围坐在古树下绣背带,姑娘们抱着琵琶唱歌……但我看到的晚寨已经面目全非,10年前寨中失火,古树,老屋,连同家传的琵琶和老绣片都烧光了。走在重建后的寨子里,我隐约听到歌声,循声找到—座木屋,几个老人家在围着火盆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正是寨子当年的图景;老奶奶在古树下绣背带,姑娘们抱着琵琶唱歌。我问老奶奶会不会唱琵琶歌,她说琵琶歌只有年轻姑娘才唱,如今寨子里会唱歌的姑娘越来越少,会刺绣的人也越来越老。

还有去年冬天,我在榕江的另外一个侗寨吃农家饭,与主人聊起寨子里的故事,主人说,想听故事,那得先喝一壶酒。黑漆漆的铜壶,加了橙子、甘蔗、冰糖、花椒……放在火盆里小火慢炖,侗族称煨酒,只用来招待贵客。酒热了,大碗满上,围炉夜话。酒很乡土,故事很家常,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醒来太阳已升得老高。

榕江县位于湘黔桂三省交界处,自古有“黔省东南锁钥,苗疆第一要区”之称,再加上都柳江穿城而过,往来交通频繁,使它成为商贾云集、商贸发达的重镇,贵州的第一辆汽车,是从都柳江逆流而上,在榕江上岸拆卸后,用马车运抵贵阳的;都柳江边一条长约一公里的老街上,就有“两湖会馆”“福建会馆”等八大会馆。苗、侗、汉、水、布依、瑶等多民族聚居,让榕江拥有多元文化;水运之利又孕育出独特的码头文化,兼容并包。

陆路兴起、水路衰败后,被雷公山和月亮山两座大山阻隔的榕江,不通高速,也不通高铁,成为一个交通死角,却也因此留住了许多珍贵的传统。前两年,高速公路和高铁相继开通,榕江和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联系,这世外桃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

我在榕江走访了大约半年,用最传统的方式“采集”当地的民俗与人物故事。除了那位地图采集员,我在大利侗寨还遇见一位地质测绘员,他说这个侗寨即将开始发展旅游,他采集地质数据是为了服务于基建。

“新农村”的脚步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我在榕江各个侗寨的每一条小巷几乎都会和建设者狭路相逢。传统和现代每天都在打擂台,我在侗歌传承状态最好的村寨做口述历史,村里的老人们拉牛腿琴、唱叙事歌、说侗家故事,教育孩子侗族要以歌养心,而村里的年轻人已经听不懂侗歌了。地图采集员说:

“老家变了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人都对老家失去了信心,纷纷远走它乡。我采集过很多村庄,居民都离开了,村庄却完整保存下来,像这样的地方,每采集一次地图数据,就相当于开了一份死亡证明。我希望有更多采集员能加入这个行列,不仅采集地图数据,还能采集活态的村庄,以及还有生命的手艺,用科技来保护传统。如果真有一天,手艺失传,村庄消失,我们采集的这些资料就变成了琥珀中封存的叮过恐龙的蚊子,如果需要,可以利用它们重回侏罗纪世界。”

当很多的“故乡”连带其传统慢慢消失时,像我们这样的采集员,正记录下一个个“失落的世界”。可喜的是,在榕江,尚能寻找到那些坚守在原生山地部落的匠人,默默守护着一段文脉,期待未来的复兴;还有一些新加入的文化创意力量,直面民族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困局,在更新迭变的生活里探寻新的生机。

Tips

榕江

榕江,旧称亩州,位于贵州省黔东南州南部、都柳江中上游,属珠江、长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古州厅志》称古州城“岗峦四绕,三江萦环,襟带楚粤,为黔省东南锁钥,苗疆第一要区。当地保留着原始的自然生态,雷公山、月亮山被称为“天然氧吧”“物种基因库”,五榕山、笔架山、龙塘、南丹湖、茅人河、高赧瀑布群、沙坪淘等地各具奇景。

一歌一布的坚守

侗族没有文字,人们用歌唱的方式来记录历史、装点生活。姑娘们唱琵琶歌时怀揣着侗家琵琶起舞,老人们唱叙事歌时用牛腿琴配乐,这曾经是侗族人的生活日常,那些坚守在乡间的歌者、乐师和乐器工匠,凭借代代相传的技艺,默默地把侗歌滋养成了世界级民乐。

有歌师守护的村落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是词人叶梦得眼中的宋代市井生活。很多现代人准崇宋代生活,其实未必真知道宋代生活是什么样子。而在贵族侗寨,“凡有鼓楼处,皆能唱侗歌”却是真实的生活图景。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届无竹。”侗家人则说:“饭养身,歌养心。”将唱歌上升到了和吃饭一个高度。肉与饭只是为了果腹,竹与歌则关乎美与精神。

说起侗族大歌,便不能不提榕江的宰荡。

4年前,听说有个叫青曼的“北漂”,聚集了一群五湖四海的朋友,每年来到位于贵州深山中的侗家山寨,以贩卖当地橙子的方式筹款,资助当地的侗族大歌保护工作。有人不理解:侗族大歌侗族年轻人都不唱了,你保护它做什么?

机缘巧合,我和一些朋友随青曼到宰荡听了一次大歌。

宰荡的鼓楼还保存完好,黄昏,乡村歌师坐在鼓楼前唱起歌,歌声就像是集结号,刚才在一旁玩耍的孩子们都安静下来,默默聚拢到歌师身边。孩子们一张嘴就把我听呆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籁之音”。

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她们世代用歌声传唱民族的历史,用歌声修身养性。但侗族村寨成百上千,为何唱侗族大歌的传统在其他很多村寨消失殆尽,在宰荡却能保存完好?因为有歌师。

宰荡的歌师叫胡官美,她在鼓楼斜对角开了一家小卖部,每天晚饭过后,寨里的孩子就会自发聚集到这里,胡官美会义务教他们唱歌。这个传统始于40年前,胡官美刚嫁到宰荡的那一年。

胡官美的老家是距离宰荡12公里的从江县五架村,她和爱人杨胜锦在五架与宰荡两个村寨举行的一次“行歌坐月”活动中相识。所谓“行歌坐月”,是侗寨的一种风俗,即一个村寨的男女青年会经常按约定到另一个村寨做客,届时会举办赛芦笙、对歌,让青年男女有更多机会互相认识。胡官美和杨胜锦都是各自寨子里最有名的歌手,他们整整对了3天的歌,随后定下了终身。

宰荡的侗歌和五架村有很大不同,宰荡以男女对歌居多,属于个人娱乐;而五架村以全村人聚集在鼓楼合唱居多,更多是—种集体活动。胡官美嫁到宰荡后,也带来了自己家乡的歌唱方式。3个孩子相继出生,胡官美就在自家堂屋里教他们唱歌。邻居家孩子也被歌声吸引,加入了学唱的行列。久而久之,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会在吃完晚饭后到胡光美家学歌,成了村里的—个传统。早年间很多孩子没有机会上学,侗族大歌就是他们的人生启蒙课,如今他们之中不少人也已经为人父母。

随着时代的发展,宰荡也开始有了电视,再后来有了手机,但对于村民来说,唱歌始终是比电视节目和网络更有吸引力的娱乐,侗族大歌已经成为这个侗寨的生活日常与精神寄托。

胡官美的大女儿和小女儿,在2008年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参与演唱侗族大歌经典曲目《蝉之歌》,夺得原生态唱法银奖;2009年,她们又在青歌赛上获得“观众最喜爱的节目”奖。胡官美教过的600多名学生,也在接力似地为宰荡和侗族大歌代言。

如今宰荡的鼓楼里每天都要接待幾波慕名而来的游客,喝一碗别具一格的拦门酒,品一曲惊为天籁的侗族大歌,到歌师家听一堂课,再吃一席侗家长桌宴,已经成为到宰荡旅行的保留节目。宰荡鼓楼里的侗族大歌演唱,也渐渐由村民的自娱自乐,变成有组织的演出,每天演出一两场,节假日可能要演四五场,歌者少则二十来人,多则全村出动,每位村民通常能分到大约10元的出场费。胡官美的大女儿杨秀珠说:“以前,孩子们觉得唱侗族大歌太老土,不愿意学,现在看到世界各地的人都跑来花钱听他们唱歌,甚至请他们到北京去表演,他们的积极性变得比谁都高。学校里也开办了侗族大歌班,成为最受欢迎的课程。”

杨秀珠是宰荡村加索小学的老师,放学后也义务教学生们唱侗族大歌。和母亲的家庭学堂比起来,学校里的教学条件更好,学习也更加系统。侗歌班的学生水平越来越高,不断能收到各地发出的演出邀请。2018年8月,互联网公司百度请了十几个孩子参加公司的年度派对,派对上,百度人秀自己的人工智能,孩子们则展示自己的天籁之声,最传统的歌声遇见最前沿的科技,孩子们的表现依然和在鼓楼中一样淡定,倒是敲击键盘的工程师们异常兴奋,纷纷把侗歌录成视频在朋友圈展示。

用来“养心”的琴声

很多人慕名来到宰荡,是为了聆听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侗族大歌。而我翻山越岭而来,是为了寻找一对80岁高龄的姐弟,他们一个唱侗族大歌,一个用牛腿琴拉叙事歌,用音乐记录自己村庄的生活和民族的历史。

当“侗族小提琴”遇见《小苹果》

侗族大歌传承人罗俾云今年81岁,她从十多岁开始唱侗族大歌,一唱就是70多年,即便在侗家也极为罕见。她的弟弟罗幸礼79岁,唱叙事歌也有67年了。

拉牛腿琴,唱侗歌,是侗族记事的方式,也是青年男女恋爱的方式,人人都会。以前,牛腿琴拉得越好,叙事歌唱得越动听,就越容易得到姑娘的垂青,年轻人学起来都很积极,那时每天都有十几个人跟着罗幸礼学拉牛腿琴。如今,谈恋爱再也无需围着鼓楼唱歌弹琴,一部手机就可以轻松搞定,学生也越来越少。

为了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指派了一个名叫罗宾利的年轻人专门跟罗幸礼学拉牛腿琴。罗宾利今年33岁,已经过了学叙事歌最好的年龄,以前,他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对叙事歌一窍不通,后来返乡做侗族文化保护工作,和罗俾云、罗幸礼姐弟接触多了,逐渐变成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叙事歌爱好者,每天都要和师傅罗幸礼一起去鼓楼练歌。

罗宾利说,自己最初对牛腿琴产生兴趣正是因为小提琴:“在外面打工时,看到有人拉小提琴,总感觉格外熟悉,思来想去后发现,这不就是小时候父亲每天在家里打的‘果吉’(侗语对牛腿琴的称呼)吗?”朝夕相处时不以为意,离开后才发现对它的记忆已经融入骨血。后来罗宾利返乡,成为侗族大歌的保护者和牛腿琴的传承者。以前,父亲拉牛腿琴时他总是跑得远远的,现在则会搬个板凳坐在旁边听,甚至会清清嗓子唱上一段。唱至高潮,有邻家老人从二楼探出头,叼着烟斗,打着节拍。有个“杀马特”打扮的年轻人路过,对这对拉琴唱歌的父子视若无睹,我悄悄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侗歌,他说,没有不喜欢,只不过和《小苹果》之类流行歌比起来,这个不太带劲。说完骑上摩托车,把车上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小苹果》的节奏淹没了牛腿琴的曲调。

侗歌自古就是一种情感的纽带,以前,老一辈人拉起牛腿琴,唱起叙事歌,村里人就会慢慢聚拢到一起。罗宾利曾想组建一只侗歌队,但如今年轻一代不仅不会拉牛腿琴,连叙事歌的意思都无法理解,这让他很为侗歌的未来担心。

正午时分,罗俾云在鼓楼练完大歌,步履蹒跚地回家做饭。我问她是否担心侗歌会失传,她说:当饭足够养身了,大家就会想到用歌来养心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做把“果吉”讨媳妇

杨秀森20多岁开始学做琴,我问他为什么选了这行,他猛吸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咧开嘴呵呵一笑:“做牛腿琴还能为啥,为了讨个媳妇呗!”当年,侗族姑娘评判小伙子的最高标准,是叙事歌唱得好,牛腿琴拉得棒,但大家都是从小就唱歌拉琴,除了个别天赋异禀的,水平都差不多,于是杨秀森想到了一条捷径:自己学做牛腿琴,做出最好的琴讨姑娘欢心。最终,他真的凭借这手绝活讨到了理想的媳妇,后来,每到春暖花开的“恋爱季”,他家就挤满了来订做牛腿琴的小伙子。

“牛腿琴好不好,关键要看共鸣箱。”杨秀森骑在木工凳上,拿起一把凿子把一块瓢状杉木凿空,用砂纸打磨内壁,上面盖一层薄板,共鸣箱就做好了,从头到尾拉上两根棕丝做的琴弦,就是琴身。接下来做琴弓:取一根一米来长的竹片,把大约九分之一处放在炭火上烘烤,再用手折弯,两端绑上棕绳。

杨秀森把刚做好的琴架在左肩上试音,棕绳与棕丝碰触,发出纤柔而嘶哑的声响,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禁有些失望。此时杨秀森开口唱了起来,歌声比琴声略大,音调的嘶哑却如出一辙,原来,一拉一唱,才能显出牛腿琴的神韵。杨秀森点点头:“没错,牛腿琴一直就是用来做配乐,琴师一般都是为侗戏、侗歌伴奏,小伙子拉牛腿琴追姑娘的时候,姑娘的歌声也是绝对的主角。但如果没有配乐,舞台上只有主角孤独地表演,那该多无聊啊!”

其实,做琴是杨秀森的副业,只有农闲时他才会在门前支起工具制琴,提醒村里的年轻人:恋爱的季节到了,姑娘们得练歌,小子们得练琴了。最近几年,村里会制琴的人越来越少,而顾客减少得更快,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去了外乡,就算过年时能回家待上几天,也几乎不会再买琴、拉琴了。现在杨秀森的顾客主要是周边村寨的老人家,根据音质好坏,一把琴能卖到300—800元,现在每年大概能卖出十来把。通过每年卖出去的牛腿琴,杨秀森就能知道周边还有哪些寨子有人在唱叙事歌。

Tips

大歌与叙事歌

侗族大歌是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的合唱,模拟鸟叫虫鸣、高山流水等自然之音,是编创的一大特色。大歌主要歌唱自然、劳动、爱情、友谊等,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和谐之声。侗族叙事歌是一种记录民族历史的说唱艺术,一般要手持牛腿琴边拉边唱,内容主要是侗族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村塞典故等。

大歌是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叙事歌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土布也要“做自己”

赖蕾是榕江的一个侗族织娘,江湖传说:某世界顶级奢侈品牌觉得她做的侗布很好,想拿来做包,几个世界顶级设计师来到她的侗布作坊,开始指手划脚,让织娘改变工艺,织娘直接怼了回去:侗布有它自己的脾气,你们应该根据侗布的特点来设计包,而不是让侗布改头换面变成你们的面料。织娘失去了与这个品牌合作的机会,但她的侗布保持了纯正的侗族风情.在很多独立设计师眼中,成为卓尔不群的代名词。

酿得好酒,织得好布

三宝新寨和三宝侗寨相隔大约百米,呈现出中国人熟悉的“新农村”的景象,有一条宽阔而无人的街道,两边是整齐划一的新屋,唯一特别的是,这些新屋是全木质结构的。赖蕾的手工布作坊,就在新寨门口一栋崭新的木楼里,在门口就能听到织机“唧唧复唧唧”的声响。正对门口的木织机前坐着一个身穿蓝色侗衣、盘着发髻的老妇人,织机对面的木床上睡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织娘发现我们,并没有停止穿梭引线,只是抬起头说:“找赖蕾?她在信用社上班,晚上6点才回来。”

我发现织机和梭子上都刻着“牧梭人家”的字样,这是赖蕾联合另一位织娘创立的侗布作坊。这个作坊是一个松散协作的合作社,农忙时织娘们各自忙家里的农活,农闲时领回订单织侗布贴补家用。如今作坊里的织娘已有上百名,年产侗布3万多匹。

6点钟,赖蕾离开县里信用社的柜台回到侗寨,又变身为迷倒万千设计师的织娘。我们喝着小酒聊天。作坊里有一间简陋的厨房,放着大小酒坛十余口,里边封着赖蕾自酿的果酒,用葡萄、杨梅、枇杷等120种水果和中草药调配而成。“放开胆,酒皆自酿不放酒曲,不上头;放开肚,酒不多一万斤出头,全陈酿。”赖蕾和我想象中温婉的织娘形象完全不同,很有点笑傲江湖的侠女派头,聊得兴起,放下酒杯,张嘴便唱。她说,一个标准的侗家女子,不仅要织得一手好布,还要有一副好歌喉,更要酿得一坛子好酒。

赖蕾出品的土布之所以受到独立设计师们的青睐,除了是纯手工制造,也得益于她酿酒的这些原料——布匹的染色用的都是果皮、中药、树根皮等纯草木染料,正好应合了当下都市人追求自然的心理。

遲到的嫁衣

除了高耸的鼓楼,三宝侗寨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看点,侗家传统木楼已经被砖瓦房取代。

“这里靠县城太近,经济发展快,木楼很早就被拆,换成了新建筑。等大家回过神来,知道木楼是好东西时,已经晚了。还好,三宝侗寨的底蕴不在建筑,而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赖蕾指着一个破败小院里的小土堆。这个小院是三宝侗寨的萨堂,那个土堆就是整个贵州南部侗族区影响力最大的萨玛坛。每逢侗族最盛大的节日萨玛节,都要在萨玛坛举行祭萨活动,三宝侗寨的这个萨玛坛是南部侗族区的“祖坛”,其他侗寨建萨玛坛时都要在这里取土,以示寻根问祖。如今不少边远侗寨依然保持着古风,作为南侗祖源的三宝侗寨却已面目全非。

“还好,江边这些榕树还保持着我小时候的模样。”赖蕾带我朝河边一排茂密的榕树走去。河边有一位穿着侗族盛装的姑娘正在榕树下拍写真,看到赖蕾,挥手打招呼:“赖老师,我这侗族新娘造型正不正宗?”这姑娘是赖蕾专门从成都请来的模特,要拍摄一套名为《待嫁的新娘》的写真。“现在寨子里的大多数人已经没有穿侗装的习惯了,织侗布做侗衣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我想拍一组侗族新娘的影像,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吧。”那天下午,赖蕾让模特试穿了无数套嫁衣,有的是她母亲传下来的,有的是她自己织布做成的,更多是她从各个侗寨里收集来的,她想通过专业的摄影师和模特,呈现侗布最美的一面。

赖蕾是家里5个孩子中最小的,等她长大成人,母亲也老了,她离家去美院读书时,母亲送了她—百匹自己亲手织的上好的侗布,让她好好保存,但那时赖蕾对侗布完全不感兴趣,她学的是油画专业,有时甚至会在这些侗布上作画。直到有一年,赖蕾回到三宝侗寨,听说如今织娘们不再用植物染料染布,改用—种名为“洋红”的化学试剂,短短几年,侗寨里用传统方法织布的织娘几乎绝迹。这时,赖蕾才意识到母亲留给自己的那些土布的珍贵,但那一百匹布已所剩无几,甚至不够做—套嫁衣。于是,赖蕾开始疯狂地收购用传统方法织的土布,并付出高价鼓励村民用土法织布,织多少回收多少,她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土布,她在信用社拿的工资在当地算是高薪了,却因此而负债累累。

走进巴黎时装周的“二十四节气”

赖蕾说,过几天就要立秋了,她要做好准备,染—批名为“二十四节气”的布。过去几千年间,中国人一直用二十四节气来指导农业生产,赖蕾认为,二十四节气不仅是气候的标识,更是—种生活哲学,她希望自己做出的土布就像遵循时令的瓜果蔬菜—样,可以与不同的时节相应合。

以前侗家女子做土布主要是自己穿用,而赖蕾做的土布,面对的是对品质有更多要求的时尚青年。同样是蓝靛染色做衣,传统的标准是耐磨不显脏,而当下的客户更看中手工的质感和草木染料的纯天然。为了实现“二十四节气”的创意,赖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先按二十四节气做出24种蓝色,之后再用各种草木、矿物做染料,在土布上还原自然界本来的颜色。榕江县是苗族、侗族混居,这两个民族各自都有做土布的绝活,侗族擅长织,而苗族擅长染。赖蕾珍惜传统,但并不古板,她希望传统的侗族土布能在染色上有所突破,于是便虚心向苗家的蜡染高手取经。

“二十四节气”的计划得到大批设计师的响应,前两年有设计师和赖蕾合作,用她提供的土布制作时装,在巴黎时装周亮相,引起轰动。这也更加坚定了赖蕾的信心:将自己的工艺和创意进行到底,绝不被“时尚大牌”收编。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标签,这些标签可能成为游客观光的噱头、学者眼中研究的对象或是艺术家眼中灵感的来源,而对于这个民族的人来说,它们就是与生俱来的生活的一部分。当这种生活元素被观光、研究、异化,很容易慢慢失去原来的模样,甚至迷失方向,此时游客、学者、艺术家们可以轻松地转头离开,当地人却不能。抵御这种迷失,正是赖蕾倔强坚守的意义所在。

Tips

侗寨建筑、音乐体验路线推荐

榕江县城—三宝侗寨—大利侗寨—宰荡侗寨—榕江县城

三宝侗寨

位于榕江县车江乡坝区,是中国侗族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三宝侗寨的鼓楼气势宏伟,2001年凭惜“最高、最大、楼层最多”的特点入选《大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都柳江沿岸有一片罕见的古榕树群,大约植于清乾隆年间,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

特色美食:腌生、腌鱼、汤粉、侗家酸汤鱼

大利侗寨

位于榕江县栽麻镇,距榕江县城25公里。寨中道路皆为青石铺砌而成,民居为杆栏三合、四合木楼,5座有百年历史的风雨桥风格各异。大利充分体现了侗族“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传统理念,寨子周围吉树参天,生态环境保持完好。

特色美食:腌肉、农家腊肉

宰荡侗寨

位于榕江县城东北26公里处,寨中的鼓楼建于清乾隆年间,高12米,为单檐歇山顶民居式木瓦结构建筑

这里是著名的侗族大歌之乡,同时还可以体验蜡染的制作。

鄉土与潮流之间的纽带

“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城市文明和工业化进程,让我们在享受丰厚物质的同时,也成为困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囚徒。但是,故乡,真的那么难回去吗?

重拾老街上的共同记忆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地方,承载着当地的公共记忆,就像一户人家的客厅一样不可或央。柳江畔的老街,就是榕江的“公共客厅”。这条老街因都柳江的水运而兴,也随着水运衰落,但并未因此消亡,反而变成承载榕江人情感和记忆的容器。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走出去”的榕江人又同到故乡,老街上尘封多年的“八大会馆”重新开启。

“小南京”年华老去

都柳江流经榕江,直达两广,自清乾隆年间开辟航道后,榕江就成为黔桂物资的集散地,商贾云集,商贸发达,民国时每天往来船舶多达300余艘。各省商人汇聚于此,也带来各地的文化,于是老街上出现了广东、广西、两湖、福建、江西、四川、贵州等八大会馆。

如今刘洋再次站在都柳江边,江上没了商船,老街上的会馆人去楼空,唯一能让人忆起往日繁华的只有兼容并包的美食,“每天早上在老街吃早点时,才感觉到它还宝刀未老。”刘洋曾在石家庄开过一家榕江风味的餐馆,别具一格的味道很快赢得了大批回头客,没多久就开了分店,他还把榕江手工制作的银器和土布带到城市,也和美食一样热销。等他回到榕江,惊奇地发现,老街上老银匠开的店门可罗雀,来来往往的当地人早就不穿土布做的衣服了。

原汁原味的榕江味道,收获了不少外地粉丝,却在自己的根据地沦陷了。

找回“被时间偷走的榕江”

榕江县政府希望复兴都柳江边的老街,刘洋也积极参与到老街的改造中,希望它能重现儿时的繁荣景象,但如今没有了水运之利,繁荣的根基在哪儿呢?

老街上,往日鳞次栉比的店铺多数已经关门,只有几家银饰店和布料店还在顽强支撑。刘洋经营餐馆时,为了突出榕江特色,特地请街上的银匠参照苗族妇女戴的帽子,用苗银打了几款灯罩,很受食客们欢迎。刘洋没想到,这种在榕江人眼里很土气的造型,却成了受到都市人喜爱的时尚。其实银匠也想不通:“这银帽子做灯罩,好看是好看,但不太透光,也太費钱!”

在老街上那些慢慢破败的店铺中,刘洋看到了一种无法替代的价值——记忆。他向全县征集关于老街的老照片、老物件,随后举办了一个名为“山河故里·时光照相馆”的展览,冷清多年的老街忽然热闹起来,人们排着队来看展览,在老街上留影,辨认着照片里的古码头、旧会馆、百年老邮局……那是榕江人的共同记忆。有人看到照片中的竹椅,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爷爷;有人看到—辆永久牌自行车,说起自己结婚时的“三件套”;一个阿姨说:“我离开榕江好多年了,最近才回来,看着这些照片,真是环念。”撤展时,一个老奶奶让儿子推着轮椅赶来,她说现在老了,记不清老街以前的样子,想在老照片里再看看自己小时候的老街……

想让老街重新聚拢人气,仅靠“玩情怀”远远不够。老照片展览之后,刘洋决定把美食作为复兴老街的一个杀手锏,2018年2月,他策划了名为“山河故里·味觉古州”的活动,声称:“这—次,那些被时间偷走的榕江,老街全都还给你!”

小时候,听到叮叮糖的声音,可以追出去几条街,现在却听不到了。没关系,活动上设置了“穿越小吃味”的环节,除了叮叮糖,以前学校门口卖的搅搅糖、转糖人也都回来了,童年的滋味,再尝一次。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那就来一场“邻里庖汤长街宴”吧。年关时杀年猪、请客吃饭,榕江人称“吃庖汤”,是一件大事。亲友邻里围桌而坐,一锅沸腾的庖汤里有美味,更有浓情。

榕江小吃,以随处可见的榕江卷粉为首。活动现场摆起了擂台,看谁堪称“榕江卷粉王”。为比赛伴奏的是一首欢乐的榕江原创歌曲《最爱卷粉》。

经过刘洋和一群年轻创意者一年多的“折腾”,老街终于呈现出复苏的迹象,不仅有了食客,也有了商贩,也开始看到远道而来的游客。

Tips

卷粉

卷粉已经成为榕江的一种象征,其制作方法并不复杂,但配料十分讲究。首先将瘦肉、莴笋、干豆腐等切成小四方块,炒熟备用:将圆盘状的粉皮从粉盘上剥下来,平铺在桌上,划成若干个小三角形,用汤勺把配料舀到粉皮内,裹成圆筒状。夏天吃凉卷粉,可解热消暑。

腌生

道凉拌美食,取黄瓜、莴笋、萝卜等时令蔬菜洗净切片,用精酿米醋和清水稀释浸泡片刻,佐以本地烧辣椒。

芋头糕

人气可与卷粉并列的榕江小吃,当地人大多当作早餐。将米打成米浆,混入香芋碎末一起蒸制,出锅后切成小块,配上辣椒、盐等调味料即可食用。

三月粑

每年三月三侗族人都会去山上采“狗屁藤”,制作三月粑来招待客人。将3—5公斤这种甜藤舂烂,用过滤后的甜水泡糯米,5个多小时后将米取出滤干,舂或磨成粉;然后把黄草舂烂,过滤出的水掺红糖或白糖,与糯米粉拌成软硬适中的圆坨坨,放进油锅中翻烙。三月粑有柔韧、香甜、耐收等特点。

牛瘪

又称:“百草汤”,是黔东南地区一种独特的食品,被当地少数民族视为待客上品。牛瘪的制作工序复杂,牛宰杀后,取出牛胃及小肠里未完全消化的内容物,挤出液体,加入牛胆汁及佐料,放入锅内文火慢熬,煮沸后将液体表面的泡沫过滤后食用。

更多人的精神家园

刘洋说,在外面闯荡了20多年后选择返乡,等于是要重新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社会体系,让自己的人生清零,从头来过。他建造“故乡书院”的初衷,是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万一归乡之后“水土不服”,就躲到这里。但当书院一点一点建设起来,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装修接近尾声时,工地上每天都有十几个工人在忙碌,他们大都是来自附近村寨的妇女,纤弱瘦小,却干着粗重的体力活,砌砖、搬石头、抬水泥、登高铺瓦……这天,其中一个大姐怯生生地问他:这里装修完需不需要画蜡染的?我会画蜡染,还会织布、绣花……“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里不应该是我一个人的精神家园。”于是,刘洋特别在书店里留出了一部分空间,让侗寨里那些擅长蜡染、刺绣的妈妈们可以一展才艺。

“故乡书院”还没完工就成了榕江的网红景点,有情侣把这里当成婚纱照的取景地,不时有背着蛇皮袋的村民跑进来看热闹。书院原本应该是最静谧的地方,但刘洋觉得这样热闹的场面也挺好。

拆书箱是刘洋最幸福的时刻,一本本精心挑选的好书散发着油墨的芬芳,隔壁阿婆透过那扇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木窗好奇地向里张望,刘洋赶紧招呼阿婆过来坐,她羞涩地笑着摇摇头,说我就是看看,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雪白的头发上,像是穿越了一百多年的光阴……

苗家蜡刀下的时尚密码

城镇化和机械化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让生活更加便利、富足;另一方面也使得很多人背井离乡,传统手工艺百业凋零。织、染、绣,原本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手艺,如今却与“日常”渐行渐远。同时,也有人开始做一些新的尝试,他们不再远离家乡,而是捡起祖传的手艺,让它们重新融入新的时代与人群,藉此创造新的财富,同时让传统文化的精髓得以延续。

深山中的“蜡染妈妈”

也是因为大山的阻隔,这个苗寨依然保持着家家做蜡染、户户工刺绣的传统,日常穿用都是自给自足,技艺十分精湛。袁仁芝是一个普通的苗家女子,和其他在宰勇长大的姐妹们一样,自幼受到母亲的熏陶,最大的爱好便是用蜡刀在自家织的土布上勾画各式种样的图案。画蜡成为平淡生活中的一种寄托,它让袁仁芝创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几年下来,袁仁芝积累了大量蜡染画,有时实在画得太多,就把画好的蜡染布拿到集市上卖,换回新的布匹继续画。20世纪90年代,一张蜡画能卖几元钱,后来卖到了几十元,来自大城市的游客对这些蜡画尤其喜爱。袁仁芝刚从大学毕业的儿子从中看到商机,开始拿着母亲画的蜡染画到全国各地跑推销,凭借纯手工的土布、别具一格的图案、低廉的价格,很快就打开了市场。


从蜡画中尝到甜头的袁仁芝也没忘记同村的姐妹们,她将接到的订单分发给大家,现在全村有四五十名妇女专事蜡染制作,平均每人每天收入百元左右,全村仅靠蜡染和刺绣年收入就有上百万元。宰勇苗寨和它所属的乌吉村,成了远近闻名的手工艺之乡,袁仁芝则因为以画蜡带村民脱贫,被称为“蜡染妈妈”。

画娘们的新事业

然而,近些年不远处通了一条高速路,村边这条公路不再是交通往来的必经之地,加上“蜡染妈妈”们画的多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最原始的苗族图案,以蝴蝶、鱼、龙、凤及抽象几何图案为主,离现代生活比较远。同时,周边村庄看到乌吉村凭借蜡染脱贫,也纷纷效仿,当游客来到贵州,在每个苗寨都看到整齐划一的画着蝴蝶的蜡染,很容易审美疲劳。

凡有苗寨处,皆有蜡染坊,画面很美好;凡有蜡染坊,皆无人问津,现实很骨感。

我沿着盘山公路奔赴榕江一个名为党细的苗寨。这里出产的蜡染也是传统的苗族图案,但和乌吉村的不太一样。乌吉村是在传统的土布上作画,讲究把土布画透画满,因为蜡染本是村民们用来做衣服的,一向以耐穿耐脏为标准,虽然也知道现在蜡染是要卖给外来游客,画娘们的习惯还是没转过来。而党细村则是在真丝上作画,为城市里喜欢蜡染的文艺青年订制围巾,图案只取最纯正的苗族元素来点睛。

党细村的真丝围巾,最早出自一个位名叫杨再蓉的苗女之手,她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从来没有外出打过工的年轻妇女。我问她為何坚持留在村里,她说,未婚时看过太多父母与子女分别的场景,自己结婚时就暗暗发誓,一定不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留守儿童。但村里山多地少,要养活一家人并不容易,得找找别的出路,于是她想到了自己平时做百褶裙和头巾时画的蜡染,开始尝试把蜡染做成桌布,拿到榕江和凯里去卖,虽然销量不是很好,多少能贴补家用。

2018年春天,榕江县政府在党细村做手工艺扶贫试点,一次洼给了杨再蓉500条蜡染丝巾作为启动订单,这对一个画娘来说是个庞大的工程,杨再蓉联合了村里的4个姐妹,成立了蜡染合作社,团队协作,最终高质量地完成了订单。这些丝巾的图案既传统又时尚,很快引起市场的注意,新订单纷至沓来。在外务工的妈妈们听说了这个消息,有十几位陆续回到村里,做起了自己熟悉的画蜡、染布手艺。蜡染合作社很快从最初的5位创立者扩大到19个人,蜡染这门手艺,也从苗家女子贴补家用的方式,变成可以让更多人脱贫致富的产业。

裙摆上的秘密

“客户不是把这些蜡染做为旅游纪念品,而是要日常穿戴,这时候画凤、鱼等民族风图案就有些不合时宜。”杨再蓉拿起一条画好的蜡染丝巾和自己穿的民族服装对比,丝巾上的图案是一种“回”字纹的排列组合,简洁的画面看起来很高级。和我同行的访客中有人称赞:现代设计就是不一样!杨再蓉却不停摇头,她取出一匹像折叠好的油纸伞一般的布料,在地上摊开,面料上蓝白相间的纹理和各式各样的蜡染图案,和杨再蓉身上穿的百褶裙一模一样。杨再蓉把百褶裙的裙摆绷紧,示意我仔细看其中的一小块纹理——正是刚才在丝巾上看到的“回”字纹。“丝巾上的图案正源于此,只不过扩大了几十倍。”其他画娘也把手里画好的丝巾一字排开,上面的图案有花鸟、几何图形,还有一款和爱马仕最新款的围巾神似,这些图案并非来自现代设计师,而是从苗族裙摆中提取的元素。

“设计师确实提供了许多种现代图案,很酷很时尚,但当这些现代图案用蜡刀画出再用蓝靛染色后就变味儿了。于是大家商量后,决定从苗族本身既有的图案中提取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元素。开始我们没有想到百褶裙,而是搬出了我陪嫁时的画谱。”杨再蓉拿出一本用蜡染布包着的发黄的纸书,只有四页,每一页上画了一朵不同时令的花。至于这些花叫什么名字,杨再蓉也记不得了,因为这本画谱的历史实在太过悠久。据说是杨再蓉外婆出嫁时的嫁妆,外婆传给母亲,母亲又传给了她。

本来设计师准备用画谱上的四朵花作为丝巾的图案,但当花朵画在丝巾上时,感觉却比较平常。后来杨再蓉无意中在自己的百褶裙上找到了灵感。

党细的苗族属于花裙苗支系,最大特点就是会制作、穿着百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