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队长》:人要如何成为真实的自己?


上周,一贯推崇女性主义的KY有好多同学都去看了漫威新片的《惊奇队长》。

我个人在片子里有两个最爱的镜头。一个是喵星人居然真的是噬元兽的场景,另一个是惊奇队长不听大猪蹄子的瞎话、一拳把他打飞,并且明确的告诉他,自己没有必要向他证明任何事。

作为一个男性,我也被这一幕打动了。不光是女性,很多人的一生都用在向其他人、向世界、向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证明自己。但事实上,人生太短暂,不值得用来为任何他人做证明题,重要的,始终都只是为自己成为那个真正的自己,成为自己必定会成为的那个人。

此外,职业的敏感,让我意识到,这部电影还展现了一个重要的主题:即个体的自我身份感。女主一开始以为自己的使命是守护正义的克里星,她相信克鲁人是邪恶的。随着剧情的开展,这一点却发生了反转。此外,女主从失忆开始,随着逐渐了解了关于自己的故事,更加理解了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个过程无比生动地展现了人生故事对于人的自我身份感的影响。一个人的身份感是怎么获得的?我们能否通过调整自己的身份感,变成更为理想的自己?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自我身份与人生叙事”的问题。

英国分析师Margot Waddell在《内在生命》中提到婴幼儿时期的3种原始认同(primary identifications),它们实际上就是“人们如何学习成为自己”的3种不同路径。大家不妨对照一下,看看你的自我如何形成的?

a.黏着式认同(adhesive)

这类人缺乏内在的价值体系,他们的价值观不是从内心产生的,而是依附于他人,他们通过聆听他人的判断,形成自己的判断。——也就是说,他们并不能真的判断哪些事是自己认可的、哪些东西是更有价值的。

他们只会追求被更多的他人认可的东西。所以他们的脑海中充满着各类社会规则和社会地位的等级等。他们会模仿别人的样子,复制别人的生活,喜欢赶时髦、追新潮。有些人表面上好像过得很好,但实际上他们很难真的淡定和满足。

b.投射性认同(projective)

这类人一样会被他人的影响。但他们被他人影响的方式却与前一类人不同。

具有投射性认同模式的人,拥有较为固定的价值观和身份感。但他们的价值观和身份感也不是来自自己。但与前者不同,他们也不是通过模仿他人来塑造自己的。

这一类人会非常敏感地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期待。是他人对自己的期待塑造了自己,而不是对“理想对象的模仿”塑造了自己。

这样的感受很可能来自于早期的母婴互动。孩子的需求没有得到很好地回应,他害怕被照顾者抛弃,所以焦虑地扮演成照顾者期待的样子。在随后的人际关系中,这些人常常能非常敏感地意识到别人对自己的预期,会努力表现为别人期待的样子。

重获记忆之前的惊奇队长,她的身份认同主要依托指挥官勇·罗格及整个团队。他们期望她成为克里人的英勇战士,她接收了这样的角色期待并且认同之,所以在派出执行任务时想要展出出一个战士应有的样子。

此时,惊奇队长的自我身份就是从投射认同中来的。

c.内摄性认同(introjective)

虽然在人际互动中,我们很难完全摆脱别人对我们的投射,但通过内摄性认同来建立身份感更多地意味着,我们不会因为焦虑和害怕而直接不假思索地认同了外界投射而来的内容,而是能以平静沉稳的心态,不断探索进行理解,努力分别其中的好与坏。

我们会吸纳他人对我们的期望中、呼应自身需求的部分,排除那些阻碍我们的“真我”发展的部分,从而建立更好的精神结构和身份认同。

这样而来的自我感往往是积极主动的,是自由灵活的。

当惊奇队长找回了记忆以后,她仍然面对战斗的多方对她的多种不同的期待。但此时,她已经能够淡然地、发自本心的选择满足哪些期待、拒绝哪些期待。

文首提到的,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幕(惊奇队长说我没有必要向你证明任何事),正是内射性认同的绝佳示例——你对我的期望,并不符合我对自己的认知,也不是我自身的需求,所以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拒绝你。

当然,这三类认同方式可能在同一个身上出现,也可能彼此之间发生转移和变化,关键的是看哪种模式占据主导地位。

从上面描述我们能看到,想要成为符合自己本性的样子,首先要面临的挑战,就是努力脱离不良的认同方式:

如果我们用单纯是模仿的黏着性认同、或者是不加分辨地迎合他人期望的投射性认同,来塑造自我,那这样的认同方式就会为我们设限、胁迫我们以某种固定方式去生活。

这一点在惊奇队长身上是非常明显的。从小时候开始,卡罗尔就没有用自己的性别进行自我设限,所以她要打棒球,她想玩赛车,她入伍后还要成为战斗机飞行员。

然而这样的努力却常常遭遇阻碍。疼爱自己的爸爸不愿让小卡罗尔继续遍体鳞伤,希望她不要变成要强蛮横的女孩,而是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军队的教练和队员看到她从绳索下摔下来,大声嘲笑,并从性别上否定卡罗尔的奋斗。这些“关爱”和嘲笑都在对卡罗尔施加压力,迫使她以特定的方式去生活。

我们在现实中何尝不总是在面临这样的困境。

别人将自身内部不愿忍受的愤怒投射到我们身上,我们在无意识之中就以这样的方式表现自我,成了坏脾气的人,还被人指责;

父母可能会将他们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倾注到我们身上,期待我们能用自己的人生去完成他们的心愿;

社会的刻板印象在人际互动中常常出现,以性别来要求我们的举止,以年龄来规训我们的行动。

面对这些投射和逼迫,我们可能就像那个害怕被照顾者抛弃和伤害的小孩,在焦虑不安中顺从或伪装,成为他人和社会期许的样子,很可能到后来我们感觉自己就是自己扮演的角色,而忘记自己仍拥有新的可能。

摆脱他人和环境的负面影响、弄清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样子,这条道路可能非常艰难。家庭环境、个人的先天状态,都可能成为自我成长的客观限制,而我们的心智状态也可能需要不断做出调整。

就像卡罗尔,她从小到大一直抵抗着周围的压力,努力朝向自己渴望的样子,她依然会面临各种失败。

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些看似糟糕的经历呢?——如何理解和讲述我们的人生经历,成为了我们要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关键。

简单来说,我们如何谈论自己的经历、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如何理解自己的特质,会不断强化我们成为谁。

在电影开头,卡罗尔会在训练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被指挥官形容为“你太情绪化”,她也在将“情绪化”认定为自身的内在特质。这样的话,她就会认为自己真的会受到这种特质的影响。

但如果她能意识到,事实上在人生的很多其他情境中,她的表现都能证明她明明拥有着良好的情绪管理能力,用“情绪化”形容自己明显是不准确的。

所以,如何理解自己,如何谈论自己,影响重大。如果我们把自己叙述成固定的、消极的面貌,我们就会发现,在成为自己渴望的样子的道路上,我们似乎虚弱无力。

那么,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理解生活、讲述人生,才是更好的?我们结合迈克尔·怀特的叙事疗法给出一些建议:

1.将问题和个人品性分开

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遇到各类挫折,但不要将这些问题归因于自身的内部属性。因为当我们认定了这些问题来自内部,我们会将注意力引向自身,而脱离要解决的问题。

当问题与个人分开之后,我们就不必限制于自我认同的某些“事实”(比如,我能力不足),也不必担心某种“必然”。这不是为了逃避负责任,恰恰能使人承担更多责任。如果个人是问题本身,我们能做的就很少,而如果问题与个人分开,我们反而更能看清问题,用更多精力去解决问题。

2.将自己作为生活的协调者

相比于内向性理解,叙事疗法更提倡“意向性理解”,这种方式让人们在生活的困境中意识到,自己是一种协调者、斡旋者的身份。我们面对的一件件事,并不是为了定义或检验我们的内在属性,而知是需要协调和解决的事件。

当我们在某件事上失败了,这意味着这一次我们没能协调好,需要思考如何改善,并不是将之作为自己无能的又一次证明。这种理解会增强人的主观能动性,让人尽可能按照自己的喜欢去推动人生的改变,根据自己的价值观来赋予生活意义。

惊奇队长对于自身情绪的接受,就类似与这个过程。她不必将自身的愤怒当做情绪化的表现,她感到愤怒只是因为她身处需要自己去愤怒的场合。这样,愤怒不仅是要被否定的,反而是应该表现的状态。

3.重塑对话,认识自己的更多面向

或许有人会说,意向性理解有些像过于乐观的自欺欺人,其实并不是。面对失败时的自己,与面对成功时的自己,确实不太一样,但我们不必将之总结为一个固有的自我身份。

“重塑对话”(Re-membering conversation)恰恰是基于这样的观念:我们的身份认同并非基于一个核心自我,更像是一个拥有数个成员的生活协会。换句话说,我们自身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个不同的自己,有时是勇敢而鲁莽的人,有时是胆怯而细致的人,有时是聪明而骄傲的人,有时是愚笨而随和的人。

所以,在重塑对话的过程中,我们回忆过去,是为了发现更多的自己,同时提供一个机会,去修改生活协会中各个成员的级别。我们可以尝试去尊重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成员,降低某些成员的权利,从而形成一个更灵活、更有适应力的多面向的自我系统。

在卡罗尔重获的人生记忆中,既有不断挫败的自己,也有挫败后又奋力站起的自己,而她在最后更愿意拥抱了后面的,远离了前面的,这恰恰是她能觉醒的重要变化。

4.寻找外部见证,巩固全新的自我

为了让重塑对话后的身份认同更加稳定,我们还可以通过一些方式进行巩固,比如我们可以寻求特定的外部见证人。我们在他们面前讲述自己的生命故事,他们会做出某些回应,讲述这些故事中的哪些部分对自己有吸引力,让自己联想到什么,自己有什么体会。

在这样的互动中,我们的生活通过见证人的眼光得到一次新理解,我们也与更多人发生了联系,可以更好地面对困境。当然,如果我们不知道如何选择这样的见证人,可以寻求叙事治疗领域的心理治疗师进行帮助。

卡罗尔在重获自身记忆的过程中,她当年的好友不仅是部分记忆的提供者,也是这样良好的见证人,为卡罗尔拥抱那个不断反抗与奋斗的自己提供了巨大支持。

当然,我们只是平凡人,无法像卡罗尔一样完成她向惊奇队长的华丽变身,但是她从寻找记忆到获得全新自我,正好是一个重新叙述人生、调整理解模式、进行重塑对话的过程。

这一过程让我们看到,每个人或许都有着一个被遗忘的真实自我等待被寻找。这样的自我不是按照别人的想法而成长的,而是出自内心真实的渴望,当我们朝向这个自我的时候,我们是开心和自由的,不会有受限之感;

这样的自我也不是固定不定的,它是我们自身与别人、世界之间的协调者,拥有充足的主观能动性;这样的自我是多个面向的、灵活的,能将问题和自身分开,努力寻找解决之道。

找到这样的自我状态,达成这样的身份认同,是漫长而艰难的,但我们在调整生活叙述的时候,就已经在朝向那个终点。

也许有一天,你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心中最渴望的样子,完成了自己的超级英雄之旅,走上了更加自由的人生。

KY作者 / 夏超

编辑 / KY主创们

参考资料:

马戈·沃德尔(2018).《内在生命:精神分析与人格发展》(林清玉,吕煦宗,杨方峰译).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迈克尔·怀特(2011).《叙事疗法实践地图》(李明 党静雯 曹杏娥译).重庆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