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土耳其8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活色生香土耳其

“你在土耳其多久了?”

“八年。”

“为什么选择来土耳其?”

“学肚皮舞。”

这段对白上演了无数次,都被我以浪漫的手法简略带过。有很多次被当作“间谍”,尽管我有着一份堂而皇之的官方工作。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对着世界地图,想去一个文化东西交融、民风淳朴热情的国度,伴着跳跃的吉普赛舞曲,指尖落在了欧亚大陆的交界处。梦中惊醒,已是八年。

八年之长,覆盖了从无知好奇、探索挖掘,到被同化的日子。直到有一天被土耳其人笑揶,“恭喜,你已是半个土耳其人”。

賣车记

来土耳其的那一年,土耳其的里拉还是相当值钱。经济大好,然而外国餐厅却少之又少。大胡子土耳其人拍着胸口宣称,土耳其菜是世上最好的美食。

就像街上的大伯捋着大胡子逗你说他爱中国,然而他并不知道北京在哪里,“异国风情”太足,不容易在这里存活。

土国找工作的两大网站,传承了土人傲娇的性格—只有土耳其语页面。机智的我凭着谷歌翻译,完成了投简历的步骤。很快接到工作电话,对方是个女人,英文流利,开门见山说她们是一家越野汽车贸易公司,对我的简历有兴趣。

我的内心咯噔一下:坏了,完全想不起给这家公司投过简历,而且没有任何从业背景。孰料不用我开口,对方落落大方地介绍了公司概况,然后约了面谈。面谈时,双方互看合眼缘,相聊甚欢,很快就拍板签字,走马上任。

新闻专业出身的我,对做生意原本一窍不通。好在土耳其多数公司对专业技能要求并不高,在各大公司混工资的老百姓也不少。我的入职入行,就显得无比轻松。

公司规定是下午6点下班,事实上从5:30开始,同事已经从心理上“下班”:开始安排当晚的节目,不愿再回复邮件。

我当时负责管理亚洲市场。亚洲客户多是拼命三郎,给我发消息从无时间限制,而且问了问题必须马上回复。回复晚了客户扭头走人,少你不少。

这样一来,土耳其同事开始对我颇有微词:为何你总是在下班时间发来一堆邮件、一打请求?

假如遇上周六日,要找同事帮忙查询一些信息,更是难于上青天。有同事给我洋洋洒洒地打了500字的英文邮件,说她很忙,没有时间去打开某个文件。

总结这些年的团队合作经验,就是一场和慵懒天性斗智斗勇的抗战。一两年之后我开始“上路”,销售业绩位居榜首。年终大会上老板开玩笑说,看来最优秀的汽车销售经理,并不需要懂汽车。

浓浓人情味

时间长了我也开始理解,对于很多老百姓来说,家庭才是生活的重心,工作只求安稳。而土耳其丰厚的社会福利(免费公立医疗和公立大学)已经保障了民生最基本之需,让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舒适自在。

公司只要当年经营状况良好,年底都会举办年会。2017年的年会定在一个人气很高的餐厅,因为它有变性人歌舞表演。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寒冬伴着阴雨,却丝毫不影响派对的氛围。女同事的晚装都是提前几周就准备好了的,盛装美艳出席。变性人的歌舞表演很精彩,充满了力量和喜感。多数人喝高了,笑疯了,喧嚣之下,也有男同事表示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能接受变性人。

土耳其超过97%的人口信仰伊斯兰教,每年有一个斋月。我的同事们过斋月是不斋戒的,一日三餐按时吃。每周五的HappyHour也名正言顺在公司“红酒喝起”。这代表了土耳其亲近西方、世俗化的一半人,还有另一半严格恪守伊斯兰教教义,称为“保守派”。

土耳其人的生活节奏缓慢,去银行或机关单位办事,先寒暄一番,聊上几句,才慢慢进入正题。就是负责机场盖章的移民局职员,也要笑着和你聊上几句,才放你走。坐在街边喝茶,一喝就是一个下午的大伯不要太多。

习惯了土耳其的人情味,很容易被宠坏。记忆中,有一次去巴黎,我和老教授相约去看日本音乐会。我们去晚了8分钟,会馆的门已关上。任我怎么恳求,保安也置之不理。玻璃门在眼前合上,转身离去那一刻,我只觉得西欧社会冷酷无情。

如果是在土耳其,迟到了只要跟门卫打声招呼,报以微笑,门卫大手一挥让你进去,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或者说,在土耳其迟到8分钟根本就不算迟到。

和多数地中海国家一样,土耳其人不太守时。正好伊斯坦布尔是有名的堵城,迟到了只需要借口说堵车,真伪难辨。有时家里约了修理工或清洁阿姨过来,对方迟到或毫无预兆放鸽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和空姐“同居”

单身外国女性在土耳其独居并不容易,除了安全因素、各种骚扰,还要处理和当地邻舍关系等等。再者我常年不在家,花花草草都被我养死了,很是凄清。

思前想后,我决定招舍友。第一次和土耳其女孩Daria见面,我们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她曾是土耳其航空空姐,后来因为飞行时一只耳朵失去九成听力,不得已辞职。

基于历史原因,很多土耳其人的祖先来自四面八方。D曾花了一晚时间给我讲解她多元的家族历史,家里血统覆盖了从伊朗到亚美尼亚到保加利亚再到巴尔干半岛诸国,听得我黯然神伤。我想我最远的家族史,估计也只能追溯到海南岛吧。

这期间她换过几份工作,有的工作不到两个月,她就把公司给炒了。有时候她不无遗憾地说,离开土航后,她就再也没有一份真心喜欢的工作。

因为工作关系,我隔三岔五往非洲出差。唯“土”独尊的土耳其人,并不太能理解我如此能“吃苦”,包括同事,经常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有次公司要派一位男同事去莫桑比克解决一个技术问题,男同事不愿意去。老板搬出我的例子,你看Xing,总是独自一人出差非洲。“榜样”的力量才把问题解决了。

唯独我的室友,不认为这是件苦差事,由衷地为我有这些旅行机会而感到开心。无论去的地方是贫是富,都打开了一扇看世界的门,是一笔珍贵财富。基于三观相同,我们的同居生活一直顺畅如流水。

室友最让我赞不绝口的,还是她打理家务的超凡能力。她总能把家里归置得井井有条,上街溜达一趟,就买回一些漂亮的小饰品、花草,装点家里。

土耳其人过日子讲究,一点不将就,对卫生要求标准极高。家里天花板的灯罩要拆下来擦干净,沙发书柜搬出来,每个角落不留尘土,就连餐桌布都要熨烫工整。玻璃窗和门更是要擦得一尘不染。我曾两次一头撞上商场的玻璃门,因为擦得太干净了。

她还有道不完的生活小秘方。例如,她教我做蛋糕时,放些酸奶,蛋糕会更松软;我感冒时,她给我煮生姜柠檬热茶,舒缓咳嗽;洗手池的水管堵住了,她用手掌按提了两下就疏通了。

2018年的新年前夜,室友去了德国过新年倒数,倒是我留在了土耳其,而且还带着朋友去探望了她的妈妈,和她妈妈、她的四姊妹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元旦前夜。我们喝了土耳其咖啡,听阿姨给我们逐个算命。倒数过后,我们互相拥抱亲吻脸颊,老阿姨们自发跳起了舞蹈。那一次,是我和D的完美角色互换。

“最好的国家”

拿破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首都,那一定是伊斯坦布尔。

横跨在欧亚大陆,曾为古代三大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和奥斯曼帝国)首都的伊斯坦布尔,至今仍被很多人误以为是土耳其的首都。

这里聚集了土耳其将近1/5的人口,是欧洲人口最多的大都市(假如将土耳其划分为欧洲国家的话)。它控制着通往亚洲的要道,保留了帝国更替的辉煌历史遗迹,融合了现代和古典,包容了不同宗教、不同民族。

它美而混乱,摩登又古典,民主又专制,继承了东方的文化又有一颗亲近西方的心。

奥尔罕·帕慕克在他的书里写道,外人看一座城市的时候,感兴趣的是异国情调或美景,而对当地人来说,其联系始终掺杂着回忆。

土耳其人的回忆里,分不开对奥斯曼帝国的自豪和怀念。当今日的形势不明朗,明日的目标难以达到,寄情昨天,在蓝色海峡的美景里慵懒地生活,享受着历史遗留下来的财富,也是一种生活的选择。

不同的民族在这里有各自的聚居区,对宗教的虔诚程度和不同诠释又划分了不同群体。“门当户对”的婚姻在这里主要体现为相近的宗教态度,一致的政见,支持同样的足球队。

一天里可以交错听到清真寺的宣礼歌和教堂的钟声,蓬勃发展的新市区外围保留着高达12米的古罗马护城墙。走进市中心是狭窄的老街道、百年的希腊老房子,沿着海边漫步有古老辉煌的皇宫,和亚美尼亚人聚居的七彩房子。

我在伊斯坦布尔搬过几处住所,在不同的区域居住,有截然不同的体验。在欧洲市中心贝尤路,被旅居土耳其的外国人环绕,有每晚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社交夜生活。在亚洲小资区波斯坦贾,是文艺的悠闲的沿着海岸线跑步的日子。在闹市区西西里,则有熙熙攘攘的小商贩叫卖,是浓厚的市井味道。

正是这多元的文化,构成了这座城市层次分明的美感,鲜活而有冲击力。

也许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切,依然生动。蔚蓝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欧亚大陆桥上永远车水马龙,顾盼生辉的美丽土耳其女孩从身边走过,粗胳膊大胡子的土耳其阿伯傲娇地宣称,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

作者:黄杏杏
      来源:《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