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日式养老成为了“奢侈”的代名词?

奢侈的黄昏

对大多数老年人来说,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是一项难题,这方面日本人的细致与周到,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启发。日式养老似乎已经成为“奢侈”的代名词,那就是安静、缓慢地度过余生,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几乎无法想象。

日本老龄化之怪现状

△1-日本江户Kiriko工作室。制作传统的日本玻璃器皿。

△2-老龄化闯题已经成为日本社会无法回避的现代危机。而由于劳动力短缺,不少日本雇主将老年人视为宝贵的劳动力赍源。因此在日本,八九十岁高龄但仍坚守在工作岗位的老人十分常见。

2018年春,东京新富养老院在迎接新一批入住者的同时,也招收了20个“护工”——全部都是机器人。

对此,日本政府的解释是:“要利用本国机器人的先进技术,来更周全地服务于急剧膨胀中的老年人口。”说白了,就是在日本老年人口过剩,而壮劳力资源稀缺的情况下,只能依托于高科技去解决麻烦了。于是,便诞生了这种冷冰冰的养老服务内容。更绝的是,享受机械式服务的老人,反而夸赞这些“护工”友善温暖,比血肉之躯更富人情味儿。

这便是日本社会老龄化趋势发展到“高级阶段”之后,诞生出的怪现状之一,冷漠的供养成为潮流,在不久的将来可能还得背负起照顾大多数日本人晚年生活的重任。

养老是一种考验

依据日本总务省截至今年一月的人口调查估算数据,全日本国7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高达1770万,首度超过了65岁至74岁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4%,其中男性693万,女性1077万。而这些老年人中有四分之一都在贫困线上挣扎,无力维系基本生活。

反过来看总务省在今年五月发布的儿童人口数量推算报告,15岁以下人口数量在不停打破历史新低的基础上再破纪录,数量锐减至1553万人,占全国总人口比例的12.3%。长寿老人日渐增多,新生代却逐渐递减,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日本不仅是“老龄化”发展趋势排到了世界第一,“后续无人”的困境也无法突破。

年轻人数量减少,那么由谁来供养这些老人?仅靠年金制度是不行的。日本的年金制度系二战之后的1961年正式开始实施的,战争遗创掀起了一股生育潮,使得日本人口处于年轻时期,共济年金、私人年金及企业年金的缴纳来源丰足。可是随着经济发展,日本国人的生存压力渐轻,随之而来的是对“私人利益”的重视,结婚率降低、单身人口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上有老,下无小”的尴尬家庭模式,倘若说这些壮年劳动力都在职场奔忙,为自己的生活精打细算,那么老年人无疑就成了“累赘”,即便他们到了退休年龄仍有工作能力,也不得不面对年迈体衰的未来。

于是乎,日本65岁以上的退休老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派,一派已经放弃工作,却因种种原因没有存下养老金,只能挣扎求生;而另一派则凭借丰厚的积蓄衣食无忧。两派中的大多数都选择了“再就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职业便是出租车司机。原因很简单,招收出租车司机的条件很宽松,只要会开车、有驾照,没有任何特殊技能的人都能上岗,每天的收入靠的是里程数的累积,所以日本的出租车司机几乎清一色全是白头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抱着“消遣”的心态干这份行当,反正国民年金拿在手,不靠开车吃饭,所以每天只要赚些零花钱就行。正因为这份随性.日本的哥都成了“任性派”,有时候会因为乘客给的钱面额过大找不开,白拉一趟也乐意。与此同时,他们对年轻人特别宽容,体谅他们初入社会手头拮据,经常做热心的送行人。

这一有趣的现象,让日本的老人们找到了存在感,也埋下了安全隐患。

八旬高龄的日本电影大师山田洋次执导了一个《家族之苦》系列,其中第二部里就提到了老年人开车容易出事故的问题,子女只能与倔脾气的老人斗智斗勇,只为骗走他的驾照。截至2015年末,全日本有将近五百万的司机超过75岁,这些“老司机”的存在,让本国车祸率急剧提升。连带便出现两种现象,一是原本在农村郊区居住的老人有了回归城市的渴望,如此一来便不用开车了;二是老人的子女都想方设法地收回父母的驾照,为长辈的安全问题着想。

“老司机”不能当,他们还能干什么?积极致力于证明自己“老当益壮”的日本高龄人士总能找到出路。反正有三百六十行供选,其中最“奇葩”的择业当属拍成人电影。作为全球成人电影出产率最高的国家,其作品已面向各个年龄段人群,老年成人影视也因国家的老龄化而蓬勃发展起来,至今老年成人片占比已超过20%,且数字还在不停往上跳。

而相对保守的乡村,年轻人纷纷向外发展,挤破头要入驻城市,与此同时,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也在不停膨胀,导致国内诞生了诸多的“长寿村”。可即便呆在闭塞乡村,老人们也没有闲着,以日本四国德岛县的上胜町为例,那里除了绝美的梯田之外没有任何亮点,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场寒流毁坏了这个村的生态环境。已无法适应城市生活的老人们坚持留在那儿,试过种野菜、开餐饮店,都收效甚微,最后灵光一闪,干起了“捡树叶”的买卖,为日本各地餐厅的餐盘提供了最美的树叶点缀。

由此可见,精力旺盛的日本老人将“养老”变成一种独立生活的考验,秉承“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宗旨,延续着自己的人生。

孤独终老的恐惧

日本老人不愿意住进养老院几乎已经是个正常的社会现象了,原因很多,一来养老院的入住费用太高,以东京为例,每个月要支付20万~40万日元,无疑给自己也给子女增加经济负担;二来依照日本人的秉性,他们早已习惯于在工作中寻找存在感,所以很多退休老人就算富得流油也要找点事做,不进养老院就是不服老的表现。

这份倔强导致的麻烦也是显而易见的,日本家长没有替子女带孩子的传统,多数家庭中两代人都是各自为营,互不干扰,经济账也是分开算。也就是说,日本子女对老人没有赡养义务,感情好的会多来往,感情不好的可能永不相见。如此一来,子女为父母养老的情况就减少了。另一方面,在过去三十多年中,单身家庭的比例涨了一倍,也就是说每四个五旬男子中就有一个是不婚主义者;而职场女性的盛行,让女人有了独立生存的底气,也是单身人口倍增的原因,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空巢老人”遍地。

△1-日本老人将“养老”变成一种独立生活的考验,秉承“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宗旨。延续着自己的人生。

△2-下海捕完贝壳之后,3个人享用天然温泉浴。

独居的老人最害怕的不是生活来源问题,而是孤独终老的悲凉结局。日本曾出现过一桩新闻,某位年过九旬的老人死在家中三年多才被发现,而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根据日本媒体的调查数据显示,一到夏天,每周都会有高达4000人在高温中孤独死去。日语中由此发明了一个新词——孤独死,日本每年有超过三万的老人就是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独居屋中离世,这一术语已被正式载入《广辞苑》。

最可怕的是,因此兴旺了一种职业——死亡清扫人。清扫人的工作内容就是当一户民宅中出现了死亡许久未被发现的死人,在简单地收尸以后,再请专门人员入内清理现场垃圾,这垃圾中包括滋生的蛆虫,被尸水浸泡过的榻榻米,乃至久未打扫的房间。这些清扫人都身穿防护服,戴着隔绝气味的特殊面罩,以便顺利完成任务。清扫人甚至还有特殊的职业仪式,入室之前要在门口合掌致敬,收拾完屋子以后还得供上鲜花,焚香祭拜死者。随着“孤独死”现象的频繁出现,死亡清扫人俨然已成热门行当。

日本近三十年来单身家庭的比例涨了一倍,单身人口倍增,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空巢老人”遍地。很多东京的老房子虽破烂不堪,但都育老人居住。

因此,哪怕是自尊心极强的日本老人,也恐惧于得到这样的下场,于是其中某些过不下去的老人便想出了一个奇招——进监狱。

这是令警察都倍感无奈的状况,每年都有不少老年人因犯罪去蹲大牢,其中七成罪犯都只是轻微的盗窃罪或抢劫罪,甚至仅仅是吃白食。说白了,他们就是想吃牢饭,因为监狱可提供食宿,又不必付钱,日本牢房一日三餐的高水准也深得人心,这就造成了日本60岁以上的高龄惯犯屡禁不绝,其中将近一半的人作案次数已超6次。而这其中,有不少老人每年的基本养老金只有大约四万多人民币,根本无法维系正常生活,所以他们理直气壮地高喊:“赶紧把我关进去,我就是要吃牢饭,让国家给我养老送终!”

当然,抛开这些极端案例,晚年生活正常的老人也比比皆是,他们还是自觉自愿地进入养老院,参加很多的兴趣班,与同龄人一道对抗孤独。养老院为此给他们预备了很多的节目,从传统茶会、聚餐,到电影放映会,绞尽脑汁丰富他们的娱乐生活,以便派遣孤独。很多子女也愿意与老人同住,可每当他们想外出旅行抑或自娱自乐的时候,也会把老人送进养老院托管。

可即便如此,日本政府也难以遏止老年人数量的暴增,更无从百分百解决他们的养老困境。为此,某些县市甚至提出“70岁以下人士不算老人”的概念,以此激励退休老人继续发挥余热。但这无异于“掩耳盗铃”,处于盛年期的社会人对老年人的态度并不友好,因为多数老人经历了最艰难的战后时期,均以“活下来”为人生目标,这就导致他们中的大多数接受教育有限,无法很好地融入人群。因此,日本老人在多数人眼中都是不讲道理的,他们脾气暴躁、喜欢信口开河,对人挑剔更缺乏礼数,“被嫌弃”也是常事。很多年轻人得出结论:“年龄大了就是容易发火。”

这一看法令日本老人的生存环境愈加尴尬。导致什么现象产生呢?就是没人愿意跟他们聊天沟通,约有15%的独居老人一周只和别人聊一次天,只因害怕打扰到邻居,同时又没有亲友愿意听他们倾诉。

由此,处于社会底层的独居老人往往是同一种生活状态,最低限度的物质保证,沉默寡言的脾性,视为性命的电视机,以及随时做好“孤独死”的准备。逐渐地,他们成了被社会彻底遗忘的一群人,也是政府最头大的问题之一。

自1990年日本国民年金参保者和养老金领取者的供养比例为5:1,至二十年后下降为1:18,能供养日本老人的财力显然已经不够了。相反,无业的“御宅族”和“啃老族”正在兴起,年轻人用自己的消极态度表明了不愿意供养老人的想法。未来数十年内,新一批退休老人的诞生,将面对怎样的晚年?这是个让人忧心的问题。所谓的“居家养老”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美好的幻影,当老人的尸体在房中逐渐被蛆虫吞食的时候,这冷漠的供养模式,又该如何消除?这绝非是耐得住寂寞就能解决的事。

死亡教育

近几年里,背负着引导大众主流价值观的日本影视圈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教化的职责,他们拍了包括《产科医鸿鸟》系列、《邻家月更圆》等一众“催生”日剧,也通过艺术作品把老年人对于社会的贡献一再强调,将老龄导演的地位一再拔高。与其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毋如将它看作是一种对长者又敬又厌的纠结态度,正如山田洋次说的那样:“我一直有个危机感,那就是觉得如果长期这么下去,日本人会变得很不幸。”

△1-即便是在医疗福利发达、养老院如雨后春笋般冒起的当下,“孤独终老”依旧是诸多老人都有的心理准备。

△2-电影《横山节考渖中。69岁的阿铃有一口好牙,而在粮食匮乏的村子里,对老者来说是一个羞耻,阿铃自己用石臼砸残了牙。最终披抛弃在险山等死。

△3-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以慢条斯理的腔调道出了年老的尴尬。

2018年4月12日,日本神奈川县大和市对“老人”重新进行了定义,市长大木哲宣布,在百岁老人愈渐增加的日本,只有70岁以上人士才能被称之为“老人”。

这是一次令日本民众感慨万千的励志宣导,而事实上,早在60年前,有先见之明的日本电影人就已经针对老年人的“70岁大限”作了最具体的诠释。著名导演木下惠介于1968年执导的影片《槽山节考》便是证据,区别在于,现下日本的七旬老人多半会被送入养老院,而片中的老人则南儿子背进槽山,令其等死,只因他们失去了劳动能力,无法创造价值的同时还会浪费粮食。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今村昌平导演的翻拍版则更为激进,他展示了一个险山恶水的生存环境,直观表达了“老人”在整个社会中处于的“多余”位置。

所幸,艺术创作的深广度永远离不开“年纪”,于是,在老龄化趋势位列全球第一的东瀛,影视创作者们都瞅准了这块灵感“肥肉”,尴尬的社会现状有意无意地滋养了艺术创作的土壤,由此诞生了从各个角度探究日本老年人生存形态的优质作品。

老无所依的尴尬

“少子化”让整个日本陷入恐慌,很多年轻人不愿意面对竞争激烈的社会现实,于是有人选择啃老,有人选择单身,有人选择自杀。对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老人来讲,却深谙求生的重要性,反而努力让自己不被淘汰。可是在壮年人中寻找存在感何其之难?小津安二郎的经典杰作《东京物语》以慢条斯理的腔调道出了年老的尴尬,片中的平山夫妇纵然有儿有女,二人难得从乡下来到东京,想圆一个家族团聚的念想,却被儿女乃至媳妇和女婿嫌弃,宁愿花钱把他们送去热海疗养,也不肯跟老夫妇共享天伦。要知道,这绝非子女无情,却是生存形式逼得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房子太小容不下,工作太忙没时间,林林总总的琐事缠身,令他们只能把亲情抛诸脑后,刻画了无奈至极的“世态炎凉”。尤其影片结尾,平山的妻子登美去世,这就意味着孤身呆在乡下的丈夫很可能将一个人默默告别人世。

即便是在医疗福利发达、养老院如雨后春笋般冒起的当下,“孤独终老”依旧是诸多老人都有的心理准备。高仓健曾在年逾七旬的时候主演过两部电影,一部是降旗康男执导的《铁道员》,讲的是一位孤独的铁道员怀念亡女的故事,影片用了大量篇幅描刻他寂寞如冬雪的日常生活,甚至到死的那一天,工作笔记上依然写着“今日无异常”。另一部是同一位导演执导的《只为了你》,说的是原本决定一世单身的五旬男子终于下定决心结了婚,妻子在十五年后亡故,他只得拖着老迈的身躯不远千里去到长崎抛撒妻子的骨灰。两部电影要表达的主题是一样的——老无所依。

而这样的概念,不仅在老年人群中成为最普遍的觉悟,连年轻人都受到同样的“死亡教育”。汤本香树实写过一部流传至今的儿童小说,叫《夏日庭院》,书中通过几个孩子的视角,见证了一位孤寡老人的生与死,而他们接近老人的本意,仅仅是为了看看“人是怎么死的”。小说结尾处,孩子们来到老人的庭院,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躺在榻榻米上,这一刻终于对“死亡”有了明确的概念。小说的畅销程度,意味着日本人完全接受这样的临终模式,当社会中坚层的人数越来越少的时候,关心老年人何去何从的人便更是凤毛麟角,久而久之,“孤独终老”成了一种社会现象。不管老人是否愿意,他们都注定要认命。

好比2015年公映的电影《澄沙之味》(河濑直美执导),讲的是罹患麻风病的老人德江,明明还有劳动能力,却不得不被隔离起来,在看得到自己悲凉结局的情况下,她逃出了医院,去到一家小店打工,不停做出美味的赤豆铜锣烧,直到被店主发现病况,将她赶了出去。

“多余人”的处境,不被看好的归宿,日本老人只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迎接人生终点。就在一片恐慌之中,有人瞄准了一个老龄生活典型,将这种模式以纪录片形式向全国推广,这便是伏原健之于2017年执导的《人生果实》。

《人生果实》里的两位超龄主角都已近百岁,他们在深山老林的木屋中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夫妇二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将落叶收集起来,撒在田间作为肥料,食用自己种植的瓜果蔬菜。美好的田园景致打动了万千观众,大家都惊喜地发现,原来老年人还可以制造“男耕女织”的梦幻愿景,直到纪录片拍摄间中,男主人与世长辞,那座曾经充满山间野趣的天堂式木屋,瞬间变得空荡荡,寂寥和忧愁在电影的后半段始终如影随行。尽管女主人依旧回到木屋中,试图维持原有的生活状态,可是单就贴换移门上的和纸这种活,她都已经力不从心。

如果老年可以回归到田园生活,似乎也是一种圆满的归宿。

可见,《槽山节考》和《东京物语》中的悲剧从未离去,遗弃的山头依旧白骨累累。

发挥余热的倔强

在日本,老人的境遇也呈“冰火两重天”之势,这与“不甘被淘汰”的意识有关。犹记李相日执导的电影《恶人》中,树木希林扮演的祖母便是一个典型人物。她与孙子相依为命,过着拮据的生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没用,也想提升生活品质,她轻信了传销组织,搞得负债累累。这样的老人在日本并不少见,该国的电话诈骗与上门传销铺天盖地,头脑清醒的成年人自然不会上当,可思维敏锐度急剧削减的老人却是这些人的捕猎目标。一来老年人在整个家庭中时常处于被忽视的状态,他们需要受到关注,有时候明知给他们推销的是假货,可只要有人能和他们聊聊天,这个钱也愿意花出去,于是骗子们得以乘虚而入;二来老年人多少都有一些积蓄,尤其是丰厚的养老金,容易成为诈骗目标;三来老人好面子,又年老体衰,不愿意让家人知道他们被讹诈,更无力对抗诈骗集团的恐吓与掠夺。东野圭吾的小说《杀人之门》便详细描述了这一现象,以此警告读者关注家中老人的安全问题。

当然,不是每个老人都会糊涂,正如《槽山节考》中的女主角阿玲婆,七十岁了还是耳聪目明,能下河抓鱼,一口牙齿也都很健康;她心思之活络,甚至还能暗中操控整个家族的命运,让儿子们不至于饿死。那么,处于这种“不尴不尬”的状态的老人,又将如何应对社会主流的“嫌弃潮”?他们选择发挥余热。

且不提日本遍地的白头出租车司机,单看电影人为老人指点的出路便颇有意思。矢口史靖于2012年自编自导的喜剧片《机器人大爷》讲的就是这回事,片中老大爷铃木系典型的空巢老人,机缘巧合之下他找到一份美差——套上铁壳子冒充机器人,在科技展上忽悠业内人士。因为关节僵硬、身材瘦小,成为造假的最佳“材料”。

日本大师级导演北野武也彰显其“永不服老”的暴脾气,他在快到七十岁的时候执导了电影《龙三和他的七人党》,片中的七位主角无一不是老头子,却擦出了惊艳的艺术火花,以藤龙也为首的七人党敢于对抗黑社会新势力,努力捍卫自己的尊严;里边同样有电话诈骗的桥段,却是以诈骗犯被昔日极道大佬的架势吓跑为结局,也算为老年人争了一口气。

山田洋次也一样,以八旬高龄开创了《家族之苦》系列,电影虽然描写的是一个大家庭的日常趣事,可唱主角的依旧是桥爪功扮演的年纪最大的男主人。片中的桥爪功不仅仅是所有家庭大事件的始作俑者,他还会找情妇、教训儿子、指导家务,是令一家人头疼的“主心骨”。

由此可见,日本国对于老人中的某一些群体是非常待见的,首当其冲便是电影人。在文化圈里,年纪越大的永远越受尊重,这就是为什么市川昆到九十岁还在拍电影;77岁的大林宣彦仍凭借电影《花筐》获得91届电影旬报奖最佳导演殊荣。而北野武更是厚积薄发,到了这把年纪才退出事务所宣布独立,并完成了讲述黑社会内部斗争的《极恶非道》电影系列,值得一提的是,片中从大杉涟到西田敏行,主角清一色都是“老狐狸”,映证了“老而弥坚”的说法。

尤其是全球范围内对日本老牌导演的认可,更让日本人相信年龄是一种财富。今年第71届法国戛纳电影节的金棕榈奖获得者,便是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是枝裕和,其擅长打造的也是老年人角色,得奖作品《小偷家族》中七十多岁的老戏骨树木希林成为最大的亮点。而电影披露的一系列日本社会病灶中,其中很大一块就涉及“养老”问题,如何在被家人抛弃的情况下仍能苟活于世?成了片中最尖锐的部分。

话说回来,即便是在盛年时期已功成名就的日本演员,至今不被淘汰的也不在少数,其中典型的便是活跃于昭和时代的仲代达矢。就在去年,他还主演了根据莎士比亚名作改编的电影《海边的李尔王》。小林政广执导的这部影片,套用名剧作《李尔王》的故事框架,揭开了当今日本家庭普遍对失去赚钱能力的老人视为累赘的黑色内幕。

而“老龄化”对日本演艺圈的影响力,还远不至此。除了不拘走红程度,后辈艺人都要向前辈毕恭毕敬之外,娱乐宣传导向也正悄然变革。不管年轻偶像是否不断崛起,能托起黄金档日剧收视率的主演多数都超过四十岁,米仓凉子、松岛菜菜子、木村拓哉等人,依旧是人气王。五十岁的大物女优天海佑希更是以年纪为卖点,给日本民众灌输“黄金年龄”正在延后的信息。

也就是说,倘若日本老龄化趋势不可逆转,那么就只能寻找老人的亮点,将“老”的定义改写。

近几年里,背负着引导大众主流价值观的日本影视圈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教化的职责,他们拍了包括《产科医鸿鸟》系列、《邻家月更圆》等一众“催生”日剧,也通过艺术作品把老年人对于社会的贡献一再强调,将老龄导演的地位一再拔高。与其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毋如将它看作是一种对长者又敬又厌的纠结态度,正如山田洋次说的那样:“我一直有个危机感,那就是觉得如果长期这么下去,日本人会变得很不幸。”

为了这个“不幸”来得晚一点儿,日本老人也不得不和年轻人一样努力,在衰弱中奋进重生。

作者:暗地妖娆     

来源:《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