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女王在罗马

瑞典女王在罗马

在教皇亚历山大七世治下,罗马迎来了一位最与众不同的流亡者——瑞典的前女王。克里斯蒂娜女王活泼、机智、不拘俗礼,一年半以前,当时二十七岁的她放弃了王位,并皈依罗马天主教。她丝毫不介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如果吓到别人她仿佛还乐在其中。有一次,在把她的亲密女友埃巴·斯帕雷介绍给古板的英格兰大使时,她称斯帕雷是自己的“床伴”,还向英格兰大使保证斯帕雷的思想和她的身体一样可爱。她经常穿男人的衣服,尽管她个子不高,她也从不穿颇受女人青睐的高跟鞋,而是穿男式平底鞋。

曾在克里斯蒂娜女王到访法国期间与其多次见面的吉斯公爵写道:她的嗓音和她的几乎所有动作都很男性化。她的身材很丰满,臀部很大,手臂很美,手很白,但看上去更像是一双男人的手;她的一边肩膀比另一边要高,因为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被摔过,但是她穿着夸张,走路姿势和其他动作都很奇怪,很好地掩饰了这个缺陷……她的脸很大,但是很精致,她的容貌特征很明显:鼻子是鹰钩鼻;嘴巴很大但比较耐看;牙齿也还过得去;眼睛非常美,眼中充满了激情;尽管有一些水痘的疤痕,她的皮肤总体还是很洁净……她的脸型很好,可惜被她的惊人头饰给框住了。这个惊人的头饰就是男式假发,非常沉,假发前部非常高……她的裙子总是系不好,穿得很不清爽。她常常抹厚厚的一层面霜在脸上……她喜欢炫耀自己的骑马技术……她会说八种语言,但最常用的是法语,好像她是在巴黎出生的。把我们所有的大学和索邦学院里的知识加起来都没有她懂得多,她了解绘画,更比我熟谙宫中权术。她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克里斯蒂娜女王后来在罗马也受到了人们的评头论足。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她表现得极为矜持,很开心自己能够受到礼遇和尊敬。亚历山大七世单独接见了克里斯蒂娜女王,还安排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由于按惯例在教皇面前只有在位的君主才可以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因此克里斯蒂娜得坐在一把没有扶手的椅子上。但是没扶手的座椅又都不够气派,于是亚历山大就让贝尼尼给她特制了一把座椅。观景庭院上的风之塔楼里的寓所被赠送与她,里面的房间都被精心装饰,配备有炉火和银质的暖床器。她还被赠与了一辆豪华马车、六匹马、一副担架、两头骡子、一匹身着精美马衣的小马,还有一顶轿子。这顶轿子是贝尼尼为她设计的,配有蓝色天鹅绒椅套和银质配件。贝尼尼还为她设计了寓所里的床。尽管按例教皇不能在女人面前用餐,但亚历山大七世还是邀请克里斯蒂娜女王参加了晚宴。餐桌上摆放着由贝尼尼的助手们调制的各种调味品,所有的调味品上都抹了一层糖,暗示了对女王个性和成就的恭维。席间还穿插了各种节目:交响乐演奏、圣彼得大教堂唱诗班的演唱、耶稣会教士的布道。用餐结束后,在一群显贵人士的陪同下,克里斯蒂娜女王来到了法尔内塞宫,这里此前住了另一位皈依罗马天主教的人:黑森—达姆施塔特的弗里德里希,但是为了照顾克里斯蒂娜女王,弗里德里希不得不搬了出去。

为了迎接女王的驾临,法尔内塞宫被重新装饰了一番。在风趣迷人的红衣主教阿佐利诺的带领下,克里斯蒂娜走出法尔内塞宫,开始欣赏罗马的风光。她被陪着走遍了罗马各地。她去了圣约翰·拉特朗大教堂和圣彼得大教堂;在罗马大学,她被赠与了一百多本书籍;在传信部,人们使用超过二十种语言来欢迎她;在罗马学院,她看到了一台用于配制解毒药的仪器;在圣天使堡,她被以上好的葡萄酒和成堆的蜜饯、牛轧糖和糖衣杏仁款待,可惜她平时就没什么胃口,也不爱喝酒。那一年的狂欢节也被称为“女王的狂欢节”,在2月末,还专门为克里斯蒂娜举办了一场华丽的表演。当时,克里斯蒂娜坐在她的包厢里,旁边有人演奏小夜曲,而场下的舞台上骑士和亚马孙人打作一团,还有一条鼻子喷火、嘴里冒烟的恶龙后来被勇士屠戮,以此向克里斯蒂娜表达敬意。

不过,克里斯蒂娜的古怪行径现在已经被人广泛议论,她的那些没有薪水的仆人们也因为破坏行为让罗马人大为光火。有一次,这些仆人们甚至过分到砍了法尔内塞宫的门来当柴火用。克里斯蒂娜暂时放弃了男式服装,穿起了非常挑逗的衣服,就连见红衣主教时也是如此。她在法尔内塞宫里的墙上挂了几幅非常色情的图画,还把用于遮蔽雕像生殖器的叶状物都摘除了。这些事迹,加上她不愿在公众面前进行皈依仪式,使得亚历山大七世对她提出抗议,而她却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她对“只有教士才关心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兴趣。有传言说她迷上了她在坎波马尔齐奥的修道院遇见的一个修女,也有言之凿凿的传闻说她爱上了红衣主教阿佐利诺。克里斯蒂娜这般我行我素,也就不难理解后来她要离开罗马一段时间的消息让教廷松了一口气了。

由于怀念权力带给她的乐趣,以及希望解决她的经济问题,克里斯蒂娜决定成为那不勒斯的女王。但是她的计划失败了,她以叛徒的罪名处死了她的侍从马尔凯塞·吉安·里纳尔多·莫纳尔代斯基,之后回到了罗马。然而,她的回归让亚历山大七世十分苦恼,亚历山大表示她“生来就是个野蛮人,被野蛮的方式带大,满脑子野蛮的思想”。不过后来红衣主教阿佐利诺让克里斯蒂娜以低廉租金住进了里亚里奥宫,这么一来她不住在法尔内塞宫,就距离亚历山大七世比较远了,亚历山大也因此感到一丝宽慰。

尽管克里斯蒂娜没有固定的补贴,她的新府邸里还是很快堆满了宝贝。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绘画和家具,来自布拉格的书籍和更多的画,波斯地毯、乐器、大理石、雕塑以及其他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包括一批威尼斯画派的经典收藏品都被满满当当地放进了各个房间。府上的花园一年四季都有灌木和奇美的花朵;单单是1663年的春季,就有二百七十五株橘树和柠檬树以及二百株茉莉从罗马之外运到了她的府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可捉摸,有一次一位贵客到访时一直在抱怨自己的隐居生活,结果她对这位客人说:“跟你一起待上半小时还不如自己独处三天。”

亚历山大七世于1667年逝世。此后,克里斯蒂娜的生活趋于平静,不再那么惹人争议。新任教皇克雷芒九世在教皇选举中得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好友,红衣主教阿佐利诺的鼎力支持。克雷芒九世宅心仁厚、谦逊有礼,他很欣赏克里斯蒂娜这样充满智慧的女性,两个人对于绘画、音乐和戏剧都很有共同语言。为了让克里斯蒂娜在罗马可以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克雷芒九世到里亚里奥宫拜访了她,并为她举办了一场公共宴会。宴会上,克雷芒九世在自己那桌给克里斯蒂娜加了一个座位,此前从来没有哪个教皇给过一个女人这样的待遇;在圣诞节后,克雷芒九世又给她提供了一笔丰厚的津贴。

克里斯蒂娜女王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宽裕,她给里亚里奥宫和自己租的另一处府邸托洛尼亚宫都添置了很多艺术品。她开始资助考古活动,在征得克雷芒九世的批准后,她派人在罗马皇帝德西乌斯的宫殿遗址下进行挖掘工作,这所宫殿位于帕尼斯佩尔纳的圣洛伦佐修道院附近。她还醉心于炼金术和天文学,在里亚里奥宫为乔瓦尼·朱斯蒂诺·坎皮亚尼创办的经验学院开了一间会议室;她资助了海洋学家马尔西利和科学家博雷利。她还开始了写作,编了几本箴言集,在自传里写了几篇散文。她创办了皇家学院,这个学院就是著名的阿卡狄亚学院的前身,很多知名学者都会来这里做讲座、交流论文、举办研讨会。在她的大力支持下,原先的托尔迪诺纳监狱30所在地建起了一个剧场,剧场里经常会有她手下歌手的精彩演出,这其中就有歌手安东尼奥·里瓦尼,他又被称为奇乔利诺。奇乔利诺后来离开罗马转而去为萨伏伊公爵效力,这让克里斯蒂娜气急败坏地给她在法国的代理人去了一封信:

我要让别人知道奇乔利诺在这个世上只为我效力,如果他不为我歌唱的话,他给别人也唱不久,不管那些人是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我弄回来。有人想让我相信他的嗓子坏了。无所谓。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从他活着到他死去他都应该听候我的吩咐,否则他没什么好下场!

奇乔利诺最终还是乖乖地回了罗马,为克里斯蒂娜效力,直至他在1686年去世,而他去世的前几年,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担任了克里斯蒂娜私人管弦乐队的指挥,克里斯蒂娜是最早发现斯卡拉蒂过人才华的人之一。她的管弦乐队的总监是阿尔坎杰洛·科雷利。贝尼尼也一直在为克里斯蒂娜效力,他为她打造了一面可爱的镜子,这面镜子陈列在一尊大约公元前300年的古希腊运动员的青铜头像旁,这尊头像是克里斯蒂娜珍藏的最宝贵的艺术品之一。

贝尼尼的创作持续了一生。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仍一如既往地忙碌。他在忙着修复文书院宫,他的医生说正是由于他扑在这个工程上过于辛苦,才导致他右臂瘫痪。在劳心劳力之后,他终于承认说:是该歇一歇了。他逝世于1680年11月28日,而再过九天其实就到他的八十二岁生日了。他最后一件完成的作品是为克里斯蒂娜女王雕刻的比真人还大一点的耶稣半身像。

1676年当选为教皇的英诺森十一世让克里斯蒂娜女王非常失望。英诺森十一世是个极其节俭的改革者,他严厉并且奉行苦行。他严格限制了狂欢节庆祝活动的规格,经常拒绝别人的请求,因此罗马人民称他为“不可以教皇”。有些雕像的私处在英诺森十世时期还没被遮起来,于是他便下令把这些雕像的敏感部位给挡得严严实实。他关闭了公共剧院,把所有舞台上的女人都赶了下去。克里斯蒂娜女王的托尔迪诺纳剧场变成了一个谷仓。尽管克里斯蒂娜很遗憾失去了从前的一些乐趣,但她本人还是一个有趣的人。她对那些能逗乐她的人都会表示感谢,她乐意邀请游客来参观她的私人收藏,让人觉得这些藏品像是陈列在一个公共博物馆里。有时,她也会请游客来看她本人。就像她自己常说的,她现在俨然就是罗马的古迹,是罗马的景点之一。

一名法国游客在1688年写道:

她胖过了头。她的皮肤、嗓音和脸庞都像个男人……她的双下巴上长了几撮胡须……她总是微笑示人,态度和蔼。想象一下她的着装吧:穿的是男式黑缎齐膝裙式外套,纽扣从上扣到下……穿男人的鞋子。打着一大块缎带蝴蝶结,而没有戴男式围巾。外套上紧紧地系着腰带,可以明显地看出小腹隆起。

克里斯蒂娜女王于1689年逝世。她曾表示希望自己被安葬于万神殿,那里还埋着拉斐尔的遗骨。但万神殿被认为是个不太合适的下葬地点,为了满足她不要“高调浮夸”的要求,她的遗体最终被送到了圣彼得大教堂,并被安置在一个地窖里,此前这个地窖里只安置过四名女性的遗体。多年以后,当17世纪步入尾声之际,卡洛·丰塔纳奉命为她设计了一座墓碑。

作者:克里斯托弗·希伯特
     来源:《世界博览》2018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