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神秘力量在左右人类?

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克勒斯在《安提戈涅》一剧的开头就让女主人公哀叹了自己的命运:“父亲俄狄浦斯传下来的诅咒中所包含的灾难,还有哪一件没有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落到我们身上?”最终,她决定向命运低头,替父还债。

父债子偿正是悲剧形态中的关键部分。伟大的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皮得斯——将祖先的错误写入自己的作品中,俄瑞斯忒斯(古希腊远征特洛伊统帅阿伽门农之子),厄勒克特拉(阿伽门农之女,俄瑞斯忒斯之姊)和安提戈涅(古希腊忒拜城国王、弑父娶母的著名悲剧人物俄狄浦斯之长女)都为他们父母的错误吞下苦果。古希腊人的道德传承观超越舞台,融入了社会,从悼亡诗、哲学论述到医学文献,无所不在。诸如赫米阿斯和普罗克鲁斯这样的古希腊哲学家都曾用医学上的意象来比喻迟来的惩罚。

在希腊悲剧《厄勒克特拉》中,克吕泰墨斯特拉谋杀了其夫阿伽门农。克吕泰墨斯特拉之子俄瑞斯忒斯最终出于复仇杀死了母亲。

数据显示,后代无疑背负着祖先暴力的烙印。

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对遗传性诅咒的坚信逐渐被更新的宗教、哲学和信条所代替。在西方,遗传之罪的概念首先被基督教的原罪论所吸收。之后在启蒙运动中,理性与个人自由的浪潮几乎洗尽了原罪论的影响。虽然我们理应去了解父辈往事,我们的未来还是应当由自己来创造。诅咒成为了过去式。

讽刺的是,在启蒙运动的最高成就——现代科学中,遗传性诅咒竟然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布莱恩·迪亚斯注意到他在埃默里大学实验室繁育的一组小鼠的异常动向:尽管从来没接触过苯乙酮,它们却害怕这种味道。


迪亚斯当时正在研究祖先的环境是如何在后代身上留下印记的。他对一组公鼠释放苯乙酮气味的同时对它们施以轻微的惊吓,一天五次,连续三天。10天后,他将这群小鼠与母鼠配对,生出来的后代尽管从未接触过苯乙酮,却对其气味高度敏感。这群小鼠再繁殖出的后代仍旧对苯乙酮抱有异乎寻常的戒备心。并且,迪亚斯发现三代小鼠的嗅觉受体数量都比其他普通小鼠要高。

小鼠从它们的祖先那里继承了恐惧。“后代袭乘了先辈的心理创伤,”迪亚斯说。

对环境因素及经验引发的基因表达变化的研究叫做表观遗传学。通常,表观遗传修饰通过胞嘧啶核苷酸的甲基化开启和关闭特定基因。即使基因序列不变,表观遗传变化有时也会代代相传。

即使英雄有所作为,最终还是在命运面前败下阵来。

人类表观遗传学上最恶名昭著的例子或许要数二战尾声时荷兰的大饥荒——“饥饿的冬天”。在1944-45年的冬天,德国在荷兰制造了一场人为的饥荒。


当时留下来的对家庭和出生率的记录显示,“妈妈在孕期挨饿,孩子日后患肥胖和2型糖尿病的风险就比普通人高。”斯坦福大学的基因学家巴里·斯塔尔说道,“似乎饥荒使基因模式发生了改变,使人们倾向摄入更多的食物。”

表观遗传对人类的影响也延伸到了行为上。 一项2007年的研究指出,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大屠杀幸存者们将这种心理障碍的遗传倾向也遗传给了他们的孩子。纽约西奈山医院创伤应激部主管蕾切尔·耶胡达的研究也显示出,大屠杀及911事件幸存者的后代仍存有前人的心理伤痕。

无论源于先天还是后天,我们都在父母和家教的阴影中成长——尤其是心理创伤和悲剧方面。

从表面上看,启蒙运动的宗旨与希腊悲剧针锋相对。让-雅克·卢梭说过,“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正如启蒙运动中的其他思想家,卢梭相信人类的本性是纯洁和清白的,而社会和其他人却将其败坏。在那个“漫长的18世纪”中,整个欧洲的哲学家,诸如伏尔泰、托马斯·潘恩和亚当·斯密都将理性与自决奉于所谓的旧世界宗教正统、迷信和圣战之上。他们认为他们所推崇的是自强、合理性与自由意志。借启蒙运动之手,人类挣脱了过去的枷锁。


而另一方面,希腊悲剧的大部分主角们是命运的囚徒,受制于世袭的诅咒与先祖的痛苦,无法翻身。他们的生命全然不具自由意志与自决性。即使一位英雄有所作为——索福克勒斯笔下的俄狄浦斯就是个绝佳的例子——最终还是会在命运面前败下阵来。俄狄浦斯越是努力伸张他的意志力,就越接近宿命的悲剧。古希腊悲剧作家们并非不懂自由意志与自我实现。他们只是明白,后世的启蒙思想家们赞美的那些特质不能单方面起作用——总会有其他的力量在左右人类。


祖先的诅咒,基因的变异。如果我们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二者间本无差别。只是“诅咒”这个代表着超自然、神秘与传说的字眼蒙蔽了我们。一旦理解了诅咒不过是人类DNA的双螺旋结构,你就会意识到两千多年来人类对命运的理解发生了何等的巨变。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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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Nautilus

文章作者:Mike Mariani

编译:未来论坛 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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