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港式警匪片的多年拥趸，每当有人提到麦庄组合（麦兆辉、庄文强），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关键词便是“卧底”，而非“窃听”。
时势造英雄。众所周知，麦庄的《窃听风云》系列无论在业界影响力还是奖项赞誉度上都远远不如《无间道》系列那样取得轰动性成功。这固然逃不开很多时代性的人为因素，但最重要的，还是基于影片《无间道》本身在港式警匪片领域内的艺术造诣着实令人高山仰止。
麦庄组合借由《无间道》为港式警匪片重塑的“卧底”热潮，为后期一大批香港枪战动作片的成功开启了先河，其中较为突出的比如有尔东升的《门徒》、邱礼涛的《黑白道》、陈嘉上的《至尊无赖》、林超贤的《证人》、陈木胜的《扫毒》等等。正如杜琪峰在《黑社会》中借王天林之口所感叹的：哪个社团没有被安插卧底？发霉的社团才没有！
于是，在经历过《无间道》回光返照般的成功之后的第十五年，在经历过香港电影日渐衰颓的港人的内心阵痛之后，麦庄组合终于又决心重启卧底警匪题材，一鼓作气炮制出最新这一部《非凡任务》。但或许遗憾的是，这一次的卧底之作早已不是纯正的港味，甚至不是香港与内地的合拍片，而是彻头彻尾的内地出品。其中除了导演麦兆辉和潘耀明、编剧庄文强之外，主演黄轩、段奕宏、祖峰、朗月婷、邢佳栋等都是清一色的内地阵容。
或许有人不免会慨叹，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早已不在，港产电影人无论再如何努力都注定回天无力。才华敌不过市场，电影终究离不开团队合作、资本运转。或许这些年我们真正叹息的，一方面是因为水土不服，另一方面则逃不开创作态度。
而值得肯定的是，看似旧瓶装新酒的《非凡任务》，实质上却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加惊喜得多。作为《窃听风云》系列后开炉重造的全新的卧底之作，深谙警匪模式的麦庄显然比所有局外人更清楚，什么样的电影才是他们真正得心应手的，发自肺腑想创作的。
继去年林超贤导演《湄公河行动》票房大热之后，很多关于缉毒的电影纷纷上马；但显然，麦庄的《非凡任务》并非为了迎合缉毒之势造就的速成品。相比林超贤，以《无间道》成名的麦庄自然在叙事上要更有深度得多。想必，麦庄之所以启用黄轩、段奕宏、祖峰等这些实力演技派的原因也正在于此，不仅需要动作戏，更需要内心戏。而反观《湄公河行动》中的彭于晏、张涵予等，则更符合纯粹的硬汉主旋律商业大战的配置。
纵观这些年香港电影人与内地的合作，总是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微妙的转变。这其中，被我们提到最多的无疑是香港电影人自由创作的思潮与内地审查制度的多年博弈。而基于自《无间道》以来，麦庄两人对警匪类型片多年孜孜以求的努力探索，也经过了《窃听风云》系列浅尝辄止的港陆合作之后，他们似乎真正探索到了一条全新的途径，而《非凡任务》便是这次探索的最好的试金石。
固然《非凡任务》注定逃不开票房的压力，但这样的开拓性尝试，无疑是近年“港人北上”风潮中最健康最积极的一次，也是真正敢拿“主旋律”公开宣扬的一次。尤其在徐克的《智取威虎山》、林超贤的《湄公河行动》之后，世人也似乎开始笃信一个事实：其实，主旋律也能拍出好电影，主旋律也可以有卧底的挣扎和警察的黑化。我们曾经忧虑了那么多年的文化隔阂，是时候该抛开心扉寻求彼此融合了，即便未来的探索依然艰难。
不得不说的“卧底”情结，是麦庄这辈子戒不掉的“毒品”。从十多年前《无间道》中用眼睛演戏的影帝梁朝伟，到如今《非凡任务》中同样演技不俗的后生黄轩。变掉的是环境与角色，不变的是内心暗涌的情怀。而黄轩此次作为当仁不让的男主角，也让我们真正见识到了他不同以往银幕形象的另一面。
一个有机会勇于尝试不同角色的演员，要么就是足够红，要么就是足够努力，而两样都沾的黄轩，也早已成为无数影迷心目中戒不掉的“毒品”。从当年许鞍华《黄金时代》中惊鸿一瞥的骆宾基，到后来娄烨《推拿》中出神入化的小马，黄轩早已完美地达成了演技上的精益求精，或者说，有些悟性与灵性其实是与生俱来的。此次在《非凡任务》中他毅然出演的缉毒卧底林凯，想必也是他从影生涯至今最铁血硬汉的一个角色了。
演好卧底的关键是什么？当黄轩深陷贩毒黑帮的灰暗领地之中，老谋深算的头目自然不会避开关于“卧底”的猜测，旦凡你有一丝心虚的可能性，就注定逃不过他们的“鹰眼”。对所谓“成大事”的黑帮而言，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人。从这点来看，《非凡任务》的处理方式无疑是值得肯定的，所有猜忌与怀疑都毫不避讳地跃然于银幕，非常符合现实情形中人物该有的反应；换句话说就是，这部电影非常尊重观众的智商。我想，这很大一部分也是得益于庄文强导演思维缜密的编剧能力。
由此，我们便自然可以想象，如何让一个身为警察的卧底真正融入到毒窝之中，那就是你必须学会吸毒。而《非凡任务》中的黄轩，由于从小耳濡目染母亲吸毒后的惨状，对毒品自然深恶痛绝、避而远之。段奕宏主演的贩毒头目“老鹰”也正是深谙这点，才借机命令手下给昏迷中的黄轩注射毒品。犹记得去年《湄公河行动》上映时，关于缉毒警察是否有被迫吸毒的危险这个话题，曾经掀起过非常激烈的讨论，很多现实中木已成舟的敏感事件也多次被网友们扒出来。可见，卧底真不是人干的活；而对于迷乱心智的毒品，畏而远之才是正道。
所幸，《非凡任务》毕竟是电影；身陷囹圄的黄轩也最终从毒品鬼门关中真正得以脱身。但麦庄厉害的是，他们依然保留了一场黄轩与毒品殊死博弈的挣扎戏。在这场毒瘾发作的迷幻镜像中，黄轩半梦半醒地陷进恐惧的漩涡之中，他的身体和灵魂被迫进行了一场角力。最终出现在他幻梦中的，是母亲的身影。在灵肉挣扎的边缘，他努力呼喊母亲，让我们看到一个警察活生生的复杂性。原来，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硬汉，也需要一个精神安栖的柔软的港湾。也正是那一刻，麦庄最擅长的关于“卧底与环境”的思考开始介入叙事，这也与黄轩在影片开场时的独白交相辉映。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来自何处。
与黄轩同台飙戏的是演技了得的戏骨段奕宏，业内人士都称他为“戏妖”。看他演戏，素来有一种很强的代入感，情感充沛，内心暗涌。舞台剧演员出身的他，台词功力也向来非常深厚，可塑性极强。回想2015年，段奕宏曾凭借曹保平《烈日灼心》中的伊谷春一角圈了不少粉，还拿下了上海国际电影节的1/3个影帝。虽同台领奖的还有邓超和郭涛，但在很多人眼里，段奕宏无疑是《烈日灼心》中演得最深入人心的一位。
而此次在《非凡任务》里，他的演技再次有了全新的突破。虽然是第一次出演反派角色，但他出色的诠释简直入木三分地演活了一个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大毒枭。或者从影迷的角度来说，看完他在《非凡任务》中的表演，会让人觉得心理阴影面积很大。影片中有一场他接听“背叛者”电话的戏，那一刻段奕宏的“眼神和脸部肌肉充满了凶狠、扭曲、憎恨，又夹杂着一丝终于要为亡妻报仇雪恨的痛楚与畅快”。那种癫狂的表情、抽搐的嘴角，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极度的复仇心理。
不得不提的，还有影片最后那一场高潮枪战戏，让我无比想念当年杜琪峰在香港街头拍《大事件》时的盛景。那还是2004年，尽管港片已经逐渐沦落，但还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业已萧条。于是，在看《非凡任务》这场长达25分钟的金三角街巷大战时，某些瞬间我仿佛真的就像回到了记忆中的香港街头。而这场漫长的警匪火力拉锯战，尽管在短枪长炮、摩托飞车的花式玩法中变得更加别开生面，或许也远远跟香港是两码事；但毋庸置疑，这一刻也着实激发了我内心对曾经最好的香港的心潮涌动。
文/陆支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