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炜小说中,如何还原本真的生命人格?

生命从来就不是静滞不前的,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人类时时在叩问生命自身的价值、意义以及归宿。换言之,对人的生存的本质意义的追问、对生命自由状态的追求古已有之。

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家中,庄子曾说过:“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也就是说,人的真正意义在于他的自身存在,而不在于为别物而存在。

为此,人应当把生命从传统理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获得生命的自由和创造精神,以实现生命本能力量的要求,实现生命的自身价值,这也是人生存的终极意义。

四十年代的现实主义大师路翎“举起他的整个生命在呼唤着”“人民的原始的强力,个性底积极解放”。这些言论都内涵着生命本真、自由的意识。张炜在小说中贯穿的“生命还原”理念除了表现在对原始生命力的还原外,还表现在对本真生命人格的还原。

这又具体体现在小说中塑造的一系列生命力旺盛的人物形象身上。《能不忆蜀葵》中的淳于、《外省书》中的“鲈鱼”、《家族》中的“小河狸”等都是这类人物的代表。

《能不忆蜀葵》中的淳于是一个充满着本真生命力、崇尚自然、胆量大精力强的人,他不断地从传统的世俗的束缚中解放自我,尽情挥洒生命活力,以实现自己的生命,实现自身的存在价值。

淳于的家族是马上英雄的后代,从小生活在纯朴宁静而又生机勃勃的小山村里。他承传父亲的脾性,培养成了无所畏惧、桀骜不驯而又愤世嫉俗的性格,被山里人称为“土驴”。(“土驴”是最不驯顺的牲口)。

他所做的第一件反叛社会流行观念的行为就是出于纯粹的艺术冲动去寻找另一个天才少年桤明,而后者当时正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陷于极度的孤独寂寞之中。淳于敢于蔑视世俗偏见,蔑视流行的阶级观念。那股纯粹的艺术冲动,正是他依其自然性情自发呈现出来的。

淳于不但与世俗格格不入,而且对美好女性有着不可遏制的喜爱和追求。他先是与女模特们过着波希米亚式的生活,后来爱上苏棉,而与苏棉结婚后,又不能自拔地爱上雪聪……

但他对自己爱上的女子都是全心全意、真正投入的,没有半点的虚假,也不是以追逐女性为乐。更不是游戏爱情,游戏婚姻,而是听从生命本能的驱使,还原生命的本原与人性的淳朴。

淳于本真生命人格的呈现还表现在他对自然的本能亲和。淳于来自城市外的荒原,来自蜀葵的故乡。遥远的螺蛳夼,遥远的蜀葵林,都让他梦萦魂牵。螺蛳夼是淳于的“祖居之地,尝试扎根之土,生命之源”,成了他一生的恩惠之地,是淳于的精神故乡。

而蜀葵花则是大自然馈赠给他的最珍贵的礼品,是自然生命力的象征,成了淳于心中的图腾。淳于身上那些闪光的东西:执著、勤奋、韧性、自然、博爱……都来自长满蜀葵的螺蛳夼的滋养和培育。

淳于始终把它们作为艺术和生命的基础。每当淳于想起蜀葵,就好象城市里的喧哗已经远逝,昨日的种种恐惧遗忘。还经常梦见自己永远走在蜀葵林里。

在那个污浊无信的城市里,蜀葵成了淳于永久的情感安慰,它赋予淳于以创作的灵感,涤除他体内的毒素,抚平他心头的伤痛,带给他一生的韧性。

因此,它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淳于的画作中。这些作品以未被城市文明改造浸染过的土地为背景,以蜀葵为中心,理解着生命的性质和力量,体悟着它茁壮旺盛的本能,因而具有击中人心的震撼力。

张炜是这样描写这种震撼力的:“新搬出的这些画都画了蜀葵,大小五六幅——明亮逼人的光马上投射过来……夏天的光,夏天的热量,中国乡间的烂漫和美丽。久居阴湿丛林的桤明在一片斑斓前差一点哭出来。”(《能不忆蜀葵》)

淳于追寻的健康、阳光和生命力,在蜀葵画上得到了全面的展示。由此可见,淳于热爱大自然,渴望强烈光芒,敬仰野旺的生命。还有那个远离城市中心的狸岛成了淳于心灵的乌托邦。

在狸岛,阳光、沙滩、海浪让淳于心旷神怡,纯朴的民风让淳于如鱼得水。狸岛还是淳于的精神疗养院,经历了“艺术大逃亡”和商海沉浮,淳于精疲力竭,这时,狸岛抚平了他的心灵创伤,让他重新获得心灵的宁静和艺术的升华。

从书中揭示的淳于与螺蛳夼、蜀葵、狸岛的关系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本真生命的寻求和对自然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