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天下大乱,是因为灾荒?还是“杀鞑子”的民族主义?

从1338年周子旺起事,到这时候不过才十几年的时间,“红巾”在南、北壮大,并没有受到朝廷多猛烈的剿击。这意味着元朝的内部军事防卫系统没有发挥作用,快速地瓦解了。“红巾”的共同名号,基本上是建立在对付共同强敌的前提下,而到了这时候,确定原本认定的强敌没那么强,竞争就变得激烈了。

回到当时的史料,对比之下就看出后来的一些说法,甚至被写入史书中的记载,不太符合事实。例如,每年到了中秋节都要说一次的月饼起源故事:来自元末汉人密谋“杀鞑子”,借由在月饼中藏纸条来联系。这样的故事与相关历史叙述长期建立起的印象是:元末大乱起因于强大异族征服王朝压迫汉人,汉人累积了长期不满,产生了“杀鞑子”的强烈民族主义情绪。

然而史料上显现的,是宗教因素作用远超过种族区分与民族主义。“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是反抗势力的主要动员管道,而不是诉诸民族仇恨。促使民间蜂起主要的动机,是为了应对歉收、水灾、饥荒、流离等现实生活问题;而助长蜂起现象的,主要是元朝内部的防卫体系意外地瓦解。这些势力摆明了反对朝廷,举事要推翻既有的朝廷统治,但重点并没有放在将蒙古人赶出去一事上。

朱升建议朱元璋“缓称王”,就是看到了当时到处有人称王的乱象,那是民间普遍军事化的延伸现象,也是各自为政的混乱状况。

民族主义情绪什么时候出现,开始发挥作用?主要是南、北“红巾”竞争下的策略产物。“北红巾”比“南红巾”有更坚实的宗教基础,也有更有效的组织运作,为了进一步彻底压过“南红巾”,因而加码抬出了宋朝皇室权威。

刘福通等人的主张是:具备宋朝皇室身份,必然比徐寿辉或陈友谅更有资格当皇帝。这样的一种身份约束思考——当过皇帝的人家子孙才有资格当皇帝——事实上是和元朝长期执行的“身份制”统治有着密切关系的。从宋朝皇室的身份延续,才能进一步挑激起汉人与蒙古人的身份区别,才使得汉人民族情绪成为元朝灭亡的一大因素。

然而民族主义绝对不是唯一的因素。和民族主义同等重要的,还有元朝因为地方分权所造成的问题。对付区区“花山贼”必须动用“三省拨兵”,而且竟然还解决不了。从当时的实况来说,应该是:正因为是“三省拨兵”,所以连小股反乱势力都解决不了。

地方分权之下,朝廷无法统筹,只要是跨行省的事务,就只能交付地方共同处理,因此出现“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窘,毋宁是必然的。“三省拨兵”,谁愿意多拨、多承担呢?表面上看,“三省拨兵”如此郑重其事,但在没有稳固统筹的情况下,“三省”一起失败了,传出去就变成:“连三个省的军力合在一起都拿他们没办法!”其实,如果不要“三省”联合行动,由一省单独处理,应该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明史陈友定传》中说:

元末所在盗起,民间起义兵保障乡里,称元帅者不可胜数,元辄因而官之。其后或去为盗,或事元不终,惟友定父子死义,时人称完节焉。

有盗贼劫掠,就必须有保卫乡里的对抗武力,而这两种军事化组织很容易互换,不会有清楚界限,到后来有部队的人就自称“元帅”。

而国家军事体制瓦解了的元朝,为了对付盗贼,权宜方便的做法就是承认这些民间领袖,直接将他们认作朝廷武力,去协助攻打盗贼。但今日佳人很可能明天就做贼去了,结果使得朝廷的威信更进一步衰落,朝廷给予的方便官职当然也就越来越没有效果。

在没有中央统筹军事行动的情况下,朝廷的做法反而更加促使民间自主军事化,结果是一团混乱,难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