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时代的作家一样,老舍也经历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无疑会受到新文化思想中的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男女平等观念的浸润,笔下都有接受过新式教育,开始有意识地追求爱情与婚姻自由,渴望个人的解放并为之付出努力的新式知识女性形象。
但老舍笔下的这类女性却没有向其他作家的那么勇敢地走出传统家门,走向社会革命道路,反而显得温和得多。
老舍笔下的新式知识女性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徒有新式女性的外表,却缺乏现代独立意识,具备的更多的是传统品格,如《月牙儿》的小磁人,《老张的哲学》的李静和龙凤,《离婚》中的邱太太、吴太太、马少奶奶,《赵子曰》的谭玉娥、王灵石等。
二是接受了西方文明教育,却更多的是受到了西方文明中金钱主义、享乐主义的洗礼,被异化成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女性,如《善人》里的汪太太、《四世同堂》的胖菊子、大赤包、招弟、《阳光》的“我”等。
《月牙儿》的小磁人经过自由恋爱而组建家庭,不料遭受丈夫的抛弃,这时却变得“有点颠三倒四”,要找到他,“她得从一而终”;《离婚》里的马少奶奶为爱情冲出封建家庭,但当马少爷又和另外的女子私奔之时,她甘愿忍受长期独守空房的痛苦,一直等着马少爷的归来,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不敢接受老李的爱;吴太太与丈夫自由恋爱结婚,因没有子嗣而使丈夫娶妾,虽然吵着闹着离婚,但只不过是一种恐吓的手段,但丈夫接回小妾之时,也只不过吵闹一番,也不敢真离婚,发出“我也想开了,左不是混吧,何必呢!”的感慨。
《老张的哲学》的李静接受了五六年的西方教育,有一颗追求自由恋爱的心,可面对叔父的贫困与软弱无能,姑母的苦苦劝说和老张的软硬并施,她只能放弃王德这一爱人,接受社会早已安排的悲惨命运——作为折债品嫁给老张,因为封建礼教的种种道德伦理在她的内心里根深蒂固。
同一篇小说中的龙凤是一位“不施铅华”,“野腔无调”的较少受到封建礼教束缚的女孩子,她的父亲也很少管教她,可以说龙凤比李静更容易走向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幸福生活。
但在李应出走后,面临着在原地等李应回来还是应父亲的要求去天津之时,龙凤陷入了矛盾之中,一边是爱人,一边是父亲,在权衡之后,龙凤选择了顺从父亲去天津,因为“她明白什么是‘爱’,可是她还脱不净那那几千年传下来的‘爱’的束缚——‘爱’是子女对父母的孝敬!”最后嫁给了一个富人,亲自葬送了纯真浪漫的爱情。
这些女性都接受过新式教育,多多少少地受到五四运动自由、平等思想的洗礼,具有个性解放,追求婚姻自主的性格特征,因此,她们有的为爱而勇敢走出家庭,有的为爱而做出努力,却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封建社会里女子的命运。
她们或为背叛爱情的丈夫坚守忠贞,或隐忍丈夫为延续后代而娶妾的“不忠”行为,或为了行封建社会里的“孝道”而选择屈从封建势力,埋葬自己的爱情。她们只是受过西方文明的皮毛,具有个性解放的倾向,却无法从西方教育中获取抵抗中国封建伦理束缚的力量,最终往往以悲剧结束。
导致悲剧的原因有二:一是封建压迫力量过于强大,没有一个宽容、支持她们的社会环境;二是她们没有坚守住自我,在与封建势力、封建思想的斗争中,自己内心不够强大到抵挡压迫,自身性格有弱点,最终向女性传统规范缴械投降。老舍虽然希望她们最终走向幸福,却也看到她们身上具有更多的传统性格心理,对她们的悲剧表示同情,也希望她们能克服自身的性格弱点,最终走向幸福的生活。
被西方资本主义异化的女性主要以汪太太、胖菊子为代表。《善人》里的汪太太不喜欢别人称她为“汪太太”,而“自称穆凤贞女士,也愿意被人这样子叫她”。
因为“汪”是她丈夫的姓,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女性出嫁后要冠以夫姓,为标榜自己是个“独立的女子”,汪太太特别注重称呼,殊不知女性的独立并不能与称谓相挂钩,可见她的肤浅、无知。
老舍在平铺直叙当中悄悄对其进行冷静的讽刺。汪太太认为自己是独立的,“并不专指着丈夫吃饭”,却没意识到她所谓的独立是靠丈夫富裕的财富支撑的,若离了丈夫,她连说独立的底气都没有。
汪太太在国外读过书,便以为“她是大家的母亲,一切女同胞的导师”,是救世主。为显示出她向往平等、自由、博爱,便给丫环取名为自由、博爱,却她们颐指气使;为显示出自己是救治主,她提倡沐浴,还提倡“俭食:不要吃五六个窝头,或四大碗黑面条,而多吃牛乳与黄油。”
却是站在自己富裕,衣食无忧的地位上的所倡导的,她提倡的内容根本不考虑他人的实际,显得非常的虚伪。作为新式女性,她没有真正做到真的经济独立和思想独立,她只是借着丈夫的财富营造着所谓的独立女性形象,而实际她是一个自私自利,对人颐指气使,虚伪的中西混合物。老舍对这样的怪胎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四世同堂》的胖菊子她受过教育,却只只学会了爱慕虚荣,贪求物质享受。每天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纵情享乐,丝毫没有承担起做家务的责任,还肆意限制瑞丰的行动与自由,使得他成为自己的小跟班。
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胖菊子教唆瑞丰谄媚冠晓荷和大赤包,逼着丈夫去当汉奸。当瑞丰失去了官职,更加无法无法满足其在物质上的追求时,胖菊子不顾与瑞丰的夫妻之情,不顾民族气节,抛弃中国的仁义廉耻,毅然嫁给了大汉奸——蓝东阳,不为爱情,不为独立自主,只是为钱财和“处长太太”的荣誉。
她的眼里只要金钱和地位,她只会享乐,当你无法满足她的虚荣心时,她就把你像踢开一只小狗一样将你抛弃,她就是这样的见利忘义,虚伪自私。
胖菊子非常清楚她与蓝东阳并没有爱情,总有一天会散伙,为了之后过上不低于处长太太的富贵生活而大肆敛财。胖菊子贪图钱财,一味追求享受的嘴脸暴露无遗,老舍对这样的嘴脸进行了深刻的披露与讽刺。
在老舍笔下,新式女性虽受过西方现代文明影响,但在她们身上并没有现代女性所应有的经济与人格上的独立,有的在挣扎后向传统女性规范妥了协,有的只一味地追求享乐,以获得地位和金钱为乐趣,极端的爱慕虚荣,最后殊途同归,几乎都走向了悲惨的结局。
总的而言,她们都没有真正学到西方文明的本质,只学到了皮毛,甚至只接受了西方资本主义的金钱之上、享乐主义,还把传统女性所应有的美德也丧失掉了,成为肤浅而怪诞的怪胎,可谓是西方文化在中国女性身上的异化。
在其他作家对妇女接受到西方文化熏陶,大量塑造冲破封建家庭的牢笼,追求自由女性形象的时候,老舍却以嘲讽的态度塑造了这肤浅的女性形象,体现了老舍对妇女解放的独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