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生和文科生,谁对经济贡献大?

日前,央行研究局陈浩等四位博士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论文》上刊发的《关于我国人口转型的认识和应对之策》引发热议。其中,一个颇具争议性的观点:“重视理工科教育,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原因之一是文科生太多。”

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这么大一口锅扣在文科生头上,被人解读为“文科生误国”。其实,央行工作论文想要表达的或许是文理科的结构性问题。

从“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彰显着理工科的重要性。事实上,理工科在中国长期居于优先地位。政府每年对以理工科见长的“985”高校的财政投入是巨大的。中国设有自然科学院士,没有人文社会科学院士制度。在职称级别上,一级教授皆为理工科教授,几无文史哲教授。文理科教授在学术经费、津贴、住房等待遇上的差距甚大。

如今,人口红利日渐消失,“卡脖子”问题凸显,对技术创新的渴求愈加强烈,理工科热在“双一流”工程的推动下再入高潮。

问题来了,按照央行工作论文的说法,东南亚文科生太多导致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而中国将理工科拔到如此之高的地位,为何技术创新依然捉襟见肘?在中等收入的爬坡攻坚期,经济增长衰退,到底是文科生太多,还是理科生不行?

中等收入陷阱不是一个严谨的学术概念,它是一种经现象:当一个国家进入中等及中高收入(人均生产总值在976美元到11905美元之间)时,经济长期停滞或反复波动,未能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

典型的国家有拉美的墨西哥、阿根廷、巴西,以及东南亚的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比如,阿根廷在1964年的人均生产总值就超过1000美元,之后经济持续快速增长。但是,从1982年拉美债务危机开始,阿根廷反复爆发债务危机,经济增长起伏不定。1989年和2002年两次债务危机再次将阿根廷的人均生产总值拉到2600美元以下。二战以来,只有日本、韩国、新加坡、以色列等极少数国家拿到了发达国家的门票。多数国家只能在中等收入阶段徘徊与折腾。这是为什么?

通常认为有两个原因:

一是低端制造业向高端制造业转型失败,技术创新不足的同时,老龄化、少子化又导致人口红利衰退。

数据显示,2003年的研发费用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阿根廷为0.41%,马来西亚为0.69%,韩国高达2.64%。2006年每千人中的研发人员,阿根廷为1.1人,马来西亚为0.42人,韩国为4.8人。

二是金融过度自由化,反复爆发危机,比如拉美债务危机和东南亚金融危机。

一些人因此得出结论:这些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主要原因是理科生不足,技术创新不足;文科生(经济学家)误国,金融开放后被美元反复收割。

其实,只要稍微往前思考就明白,这些结论都过于表象,甚至极具误导性。

为什么制造业转型失败?这些国家的技术研发投入为什么不足?技术创新来自哪里?

人人都知道技术创新重要,为什么做不到?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技术创新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靠钱堆起来的,而是靠制度创新。不同的制度,造就不同的人及行为,从而决定不同的技术水平。这就是新制度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的主张。

过去,拉美国家、东南亚国家的经济为何快速增长?

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主要来自国际资本、国际技术的迁移。拉美国家多数是资源型国家,东南亚国家则是劳动密集型国家,矿产资源和劳动力富余吸引了大量的国际资本进入。国际资本投入,国际技术引进,国际市场拉动,这些国家快速步入中等收入阶段。

所以,这个阶段的经济增长并非来自国内的技术创新、人力资本的提升以及制度的优势。相反,经济快速增长催生了民族情绪,反而掩盖了技术创新的不足,忽视了对人力资本的投入,停止了对劣质制度的改革。

比如,在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时,大宗商品价格暴涨,墨西哥、巴西大量出口矿产资源,经济迅速起飞。巴西经济在1971-1974年间平均增速超过10%,墨西哥经济在1978-1981年间平均增速超过9%。但是,1982年,这两个国家爆发债务危机,经济陷入负增长。

美元快速升值是危机爆发的直接原因,但根本原因还在拉美国家自身。依托资源出口创汇的担保,这些国家大规模借入外债,发行了大量的货币。这些货币流入了政府部门及资源型利益集团部门,很少使用在人力资本和科技研发上。1982年美元快速升值,大宗商品价格迅速回落,资源出口创汇骤降同时,外债利息飙升。墨西哥、巴西先后宣布无力偿还债务,汇市、债市崩盘,通胀爆发。

这是不是金融开放的问题?这是制度问题。拉美国家普遍没有建立真正的宪政制度,国会对政府举债和货币发行没有约束,法律对资源型利益集团的打击不足。

所以,中等收入陷阱本质上是制度陷阱。制度创新,靠法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精英推动改革,也靠哲学、历史、文学、新闻传媒等人才启发民智,传播思想。当然,理工科生也可以改行加入其中。所以,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并不是文科生太多,而是文科在制度改革与创新方面没有起到作用,没能给理工科在技术创新上创造足够的空间。

人文科学起到什么作用?

有人说诗歌怡情,哲学开悟,文学通达,谈具体作用就显得功利主义了,未免太庸俗。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一个学科、一个职业如果没有效率,无法创造价值,定然会被淘汰。

人很自然会选择更有效率的职业和专业。后发国家步入中等收入阶段时,国际技术大量涌入,工业效率快速提升,工业领域的收入快速增加。这吸引更多的人选择理工科,电子、机械、计算机、材料都是热门专业。过去几十年,中国高中阶段,成绩更好的一批学生选择理科,理科没有优势被迫选文科的大有人在。进入千禧年后,市场对外贸、管理、金融人才的需求扩大,商科开始崛起,不少成绩好的学生选择了金融、外贸、经济学、管理学、财会,其中不乏理科生。而历史、哲学、宗教、考古学、文学、美学、国画、社会学等文科专业均为冷门专业。

到今天,我们需要反思:人文科学有什么作用?

第一,人文科学为科学技术创造生存空间。

改革开放之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当时比现在更加重视理工科,但是技术创新依然吃力。改革开放后,中国开始引进国际资本和技术,但是遇到一个难题:资本也有,技术也有,土地也有,工人也有,就是不敢落地,为什么?

当时的土地是国有的,很多地方政府不敢批地,外商只能到特区来投资。政府找到一些专家,如从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家张五常,探索城市土地制度改革,从香港引进土地租赁权拍卖制度。土地可以流转,市场开始启动,资本和技术才大规模扎根中国大地。

这个过程可分为三步走:一是制度改革,政府释放资源;二是企业主入场;三是工人、工程师发挥作用。可见,人文科学的探索在前,产权制度改革在前。

过去几十年,羸弱的文科,渐进的改革,给国际资本和国际技术转移开辟一些生存空间。庞大的理工科团队主要干一件事情,那就是“搬运”。将临床、软件、电子、汽车制造等流水线、设备及技术标准搬运过来。这成就了中国制造。

如今,国际技术转移红利逐渐衰退,空间逐渐塞满,核心技术又搬不动,人口红利还逐渐消失,怎么办?是不是要回到“数理化”的时代?

接下来,发展理工科依然很重要,但却不是关键。为什么?过去几十年,能够搬运的技术搬运得差不多了,理工科应该转向技术创新。但是,为何技术创新艰难?是不是技术投入不足?是不是自然科学的基础研究不足?

这些固然没错,但也不是关键。关键是羸弱的人文科学没有为科学技术打开成长空间。过去,人文科学给科学技术只创造了生存空间,没有打开成长空间。有些理工科直男说,技术创新不足主要是因为领导是文科生,外行领导内行。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存在外行领导内行?可能是公司制度和管理上存在问题,导致人才错配。这就是人文科学没有为技术人才打开足够的成长空间。如何让巨额的科研经费配置给合适的人,这也是人文科学及教育制度的任务。中国顶尖学府曾有几大知名校办企业,如今均面临危机,要不债务重组,要不负债人被调查。是高校技术不行,财政经费不足,还是管理不善?

比如,法学研究与法律工作的问题。知识产权保护不力,打击了创新者的积极性,也抑制了企业主对技术研发的投入。又如,经济学及反垄断工作的问题。垄断势力阻碍了技术进步,但盲目的反垄断反而打击了技术创新。现实的问题是,很多经济学家和律师并不理解什么是垄断,不清楚反垄断到底在反什么。

除了法律、管理、金融外,传媒、艺术、文学、历史等均能够为科技打开成长空间。通常,思想市场越繁荣,理性思维越成熟,知识创新越发达。如果国民不理解个人自由,不理解产权制度,不理解人文精神,不理解立法原则,不理解国家内涵,制度变革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人文科学的任务是探索并传播人类行为的规律,进而创新制度,给技术提供成长空间。

所以,人文科学的第二大作用是为科学技术打开成长空间。

从人文科学到政治制度,再到经济自由。这是日本思想家福泽谕吉的主张。最典型的说法是,欧洲的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为近代科学和工业革命打开天窗。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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