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为什么反对人为干预市场?

人为干预市场,主要指人为因素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市场供求,干扰价格机制发挥作用。一般而言,经济干预主要有四类情况:

第一类,国家机构提供的公共用品和公共服务,比如国防、警察、法院、公共卫生、基础设施、社会福利及制度法令等。除了少数无政府主义者,绝大多数经济学家都认同这类经济干预,新制度经济学家、福利经济学家更是极力主张这一类的国家干预。

第二类,政府为弥补市场失灵而实施宏观干预,即以货币政策、财政政策为主的逆周期调节,通过加大政府投入,提振有效需求,促进经济复苏。这种干预方式,是凯恩斯主义者主张的宏观干预,但新古典主义者普遍反对。

第三类,政府出于各种目的而实施微观干预,比如价格管制,产能限制,产业补贴,设置准入门槛,进出口配额,出口退税,贴息贷款等等。重商主义者支持微观干预,凯恩斯主义者有反对也有支持,新古典主义者则极力反对。

第四类,政府直接接管经济活动,垄断军工、航天、石油、通信等核心产业,甚至投资各类其他产业。除了计划主义,绝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反对这一做法。

当前经济学争论的焦点主要在第二类和第三类的经济干预,尤其是对第二类的宏观干预争议较大。不过,这种简单分类可能遮蔽了本质问题,这四类经济干预之间其实是存在内在联系的。比如,第一类经济干预中的福利政策,与宏观干预的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息息相关,甚至会影响到第三类、第四类经济干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可以将这个问题分解为三个子问题来理解:

一是政府推行福利政策,以转移支付的方式平衡社会财富,这是否意味着对市场分配机制之否定?经济学家该如何解释福利制度?

二是福利政策是如何影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

三是这个世界的经济被福利政策以及相匹配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绑架了吗?

要分析这三个问题,日本经济就是一个很好的样本。1990年前后,日本劳动人口进入拐点,并快速步入深度老龄化、低生育的国家行列。到2016年,日本60岁以上的人口占比达到33.7%,65岁以上的人口占比达到27.3%。而总和生育率从1947年的大于4,持续下降到2005年的低点1.26。未满15岁青少年的占比从1947年的35%,下降到2015年的12%左右。同时,日本的退休工资也不低。2017年的数据显示,一对缴费40年的夫妻,退休后每月可领取的国民年金和厚生金一共超过22万日元,约合1.36万人民币。这个金额与年轻白领夫妇家庭的收入差距并不大。这也意味着日本的社会养老负担越来越沉重。日本人均社保支出在过去15年内增加了50%,其中老龄化相关支出占比从1975年的33%提升到2015年的68%。国民负担率(税收和社保占国民收入的比重)由70年代的24%提升到2018年的43%。日本政府财政支出中的医疗保险、养老保险等社保支出目前已占到国家财政支出预算的33.7%。

雪上加霜的是,日本在快速进入老龄化社会时,又连续遭遇了三场严重的经济危机,分别是1990年的泡沫危机、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和2001年的互联网泡沫危机。亚洲金融危机后,日本政府历经多年徘徊后主动改革求变,央行将银行隔夜拆借利率下调到零,这标志着日本率先进入零利率时代。2001年互联网泡沫危机爆发,日本央行开启量化宽松(QE),后来又探索了双宽松(QEE)、甚至实施负利率(NIRP)。日本又领先全球进入了负利率时代。日本采取如此宽松的货币政策,其目的主要是拯救经济,同时也是拯救政府财政。日本央行的极端宽松政策,主要就是给日本政府财政提供融资。因为日本央行在货币扩张后直接购买了日本政府债券,成为日本财政的最大债权人。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日本央行大幅度增加了政府债券的采购。目前,日本央行持有的日本债务规模已经超过了日本GDP。2019年日本国家债务总额为1103.35万亿日元,政府债务占GDP比率达238%,为全球最高。不过,日本政府很少借外债,其大部分债务都在国内,央行就是日本政府最大的债主。日本政府将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包括债务融资,都投入到社会保障支出中。如果再算上其它福利支出,比如公共住房,政府福利支出的规模更大。

从日本的案例可以看出,日本政府沉重的养老开支及福利负担,影响了其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走向。经济学家通常支持福利政策取代宏观干预和微观干预。比如,当失业发生时,经济学家不支持政府投资基建创造就业,而建议政府加大对失业人员的援助。但是,庞大的福利开支直接导致日本财政及货币扩张失控。更严重的问题是,福利政策扭曲了经济制度,尤其是银行货币体系。

2010年日本央行开始直接采购商业银行股票及股票ETF,改变了货币流通方向。日本央行为什么要购买商业银行股票和股票ETF呢?主要原因是日本养老金大量投入到股票市场中,央行购买股票其实是在拯救养老金。另外,日本储蓄率很高,日本商业银行购买了大量股票资产,央行购买股票相当于拯救商业银行,同时也拯救日本居民的储蓄。日本央行从“最后贷款人”沦为了“最后的买家”。2018年3月,日本央行不但是日本政府最大的债权人,还是约40%日本上市公司的前十大股东之一。

所以,日本的福利政策,直接影响了第二类宏观经济干预走向,最后导致了第四类的经济干预。这是当今世界的普遍性问题。2016年,美国《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马特·奥布莱恩发表了题为《世界经济正在日本化》的文章。奥布莱恩指出:“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其他国家,世界经济正转向日本模式。”此后四年,全球经济似乎如奥布莱恩所预测的那样转向“日本化”。

所以,关键问题还在福利主义上。经济学家支持福利政策替代宏观干预本身没有错,但是还是得要搞清楚,福利政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这是问题的关键。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讲过,关键的问题并不是支持或反对福利政策,而是福利政策应该遵循提高经济效率这一基本目的。追求机会公平的福利政策与经济效率、自由市场是高度统一的。所有的福利政策及公共用品都应该致力于劳动效率的提高。米塞斯在其著名的《自由与繁荣的国度》中强调:“我们唯一的主张是:保障一切劳动者的自由,保障使人类创造出最高劳动效率的劳动制度”。如果以效率为目的,福利政策不至于像今天般失控,也不会引发以福利之名、政治正确之名的宏观干预。这是当今世界干预主义的问题之源。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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