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枪杆子和腰杆子


1948年独立后的缅甸是一个推行选举制的国家。然而与很多第三世界出现超前民主化的国家一样,当时缅甸的国家能力很差,既不能稳定动荡的经济,也不能惩治猖獗的腐败,以至于治安崩坏,社会出现了动荡的前兆。

在被英国统治的第124年

缅甸终于宣布脱离殖民地身份

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英总督和缅甸第一任总统在升旗仪式上)

(图:Wiki)▼

1962年,缅甸三军总司令吴奈温(吴非姓氏,是缅人的一种尊称)发动政变,解散国会,扣押了总统在内的50余名政要。他在广播中向全国宣布:“为了及时控制国内局势,国防军接管了政权。”

开启了缅甸军权当政先河的男人▼

从那时起,缅甸的军队正式走上台前,像他们的南美洲同僚那样,“担负起”了保家卫国责任以外的责任,久久把持政权。

在那之后的近60年间

缅甸的军队或在明面上把持着政权

或在幕后操作着当政者

(1962年和2021年政变时的仰光街头)▼

多民族国家的现实

缅甸国土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西部的若开山脉与那加山脉分隔开缅甸与印度,北部高黎贡山、东北部的掸邦高原分隔了缅甸与中国,东南部他念他翁山脉和比劳山脉分隔了缅甸与泰国。

山与海形成了缅甸天然的疆界,使其免于被外部更强大的力量操控、征服,但这并不意味着缅甸的历代统治者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相较于平原地带,山区占了更大的比例

这对平原核心区是一种保护,但也是限制

(底图:shutterstock)▼

缅甸如今的领土面积676,578平方公里,相当于东三省加河北加北京的广袤土地上,存在着多样的地形地貌。缅甸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年降水充足,领土范围内河流纵横,配合充足的日晒与热量,缅甸的森林覆盖率也很高,这些因素无不限制了缅甸的交通条件,将领土分隔为几个具有明显差异的部分。

山脉高原之间的无数河流汇聚成庞大的伊洛瓦底江流域,中下游巨大的冲击平原与三角洲是主体民族缅族的聚居区,对应到缅甸的行政区划上,就是伊洛瓦底江干流两岸的六个省。这里是缅甸最核心、重要、最富裕的地区。

核心与边缘,也体现在行政区的名字上▼

北部的崇山之中形成了一个相对孤立的地理区域,克钦族、傈僳族、载瓦族、缅族、怒族、掸族、果敢汉族聚居于此。缅甸独立后这里形成了自治度较高的克钦邦,活跃着至今未清除的克钦独立武装。

无论是军政府执政还是民盟掌权

缅甸政府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弥合过民族矛盾,地区冲突

政令到不了的地方太多了

(克钦独立武装 图:wiki)▼

东部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的掸邦高原上,生活着缅族称之为掸族的泰老民族。相较于缅族,他们与邻国老挝和泰国的主体民族更为接近,形成了高度自治的掸邦。其边境地带又有果敢、佤邦两个高度自治、拥有地方武装的特区。

由于地形复杂,民族独特,这里历来是缅甸中央政权难以染指的边疆地带。直到现代依然如此,只不过换了一种形态:这里是曾经的毒品金三角的核心地区,而金三角的大毒枭也多为掸邦人。

除此两地,还有东部的克耶邦、克伦邦、孟邦,西南部的若开邦、钦邦,都是少数民族人口众多,地方高度自治的地区,或多或少存在独立武装和分离主义者。

在缅甸东部及泰国地区活动的克伦民族联盟

独立以来一直试图武装独立,现在则希望建立缅甸联邦制度

不仅军队有模有样,纪念日阅兵一个不落

(图:alamy)▼

正是这样容易产生割据势力的主权版图,给缅甸的历任军政府提供了合法性温床。这一点,从奈温军政府上台后的一系列措施中,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二代目军政府

奈温将军上台后推行“缅甸式社会主义”,政治上试图用激进手段加中央集权,取消作为议会第二院的民族院,中央17个部没有一个与民族关系有关。紧接着,1974年宪法又规定省与邦在地位和待遇上完全一致,将集权化渗透到地方一级。

奈温访问中国期间

在周恩来总理的陪同下,视察中国仪仗队

(图:https://burma.irrawaddy.com/)▼

文化上将国内的少数民族缅族化,经济上推行激进国有化,似乎是当时奈温能找到的最好的治理国家割据的药方。为了配合政治和宏观经济上的举措,他还至少两次推行激进币值改革。

然而这一系列措施却引起了众多混乱,大量本分经营但缺少根基的华人企业家财产化为乌有并流亡他国,而国内各邦树大根深的原生少数民族反而被推向了分离主义。他最讨厌的地方武装势力没有消失,反而出现了新增的地方武装,经过串联、合并长期保持存在。

十九世纪后期,中国人就大量移民至缅甸

至奈温执政时,很多中国人在商业上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

其颁布的《企业国有化法》,让很多缅甸华人失去了经商的资格

(图:wiki)▼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缅族这个主体民族的人口太少。缅甸至少有30%的人口是少数民族,历史上那些邦与中央政府的联系也并不紧密,奈温激进的国家构建计划显然不符合实际。

缅甸的民族组成复杂

虽然是以缅族为主体民族,但至今也只占68%

缅人当政很难控制少数民族

(图:shutterstock)▼

从60年代到80年代的20余年中,且不说亚洲四小龙,即使是与缅甸交手数百年,同样是军政府统治的泰国经济也开始起飞。而奈温政府的统治陷于僵化、封闭,经济和民族问题变得愈发尖锐。

80年代,游行示威愈演愈烈,到1988年终于酿成全国性的大规模抗议。军人统治集团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奈温遭遇墙倒众人推,政府倒台,权力交接到文官手中。

在军政府的威权统治下

民众的生活并没有明显向好的趋势

而因奈温政府随意更改货币面值的骚操作

学生们开始走上街头争取民主,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游行

(图:alamy)▼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苏貌将军又推翻了文官政府,镇压了抗议。

横幅口号人墙

在枪杆子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图:alamy)▼

为了安抚汹涌的民意,改变外交被孤立、发达国家纷纷撤回投资的窘境,苏貌承诺将进行选举,并将政权过渡。承诺过渡的原因除了内外部压力,更重要的是高级军官作为统治阶层,在分配方式既不透明也不公平的军政府统治下,自然是经济发展最大的受益者,而成功的改革可以推动经济的发展。

苏貌在仅存在了17天的盛温政府当了国防部长

成功镇压起义后,索性政变,掌控军政府

成为了缅甸的实际统治者

(图:Government Press)▼

例如奈温即使下野后,其女婿的通信公司一度几乎形成垄断。所以军事集团内部的改革需求也很旺盛。

讽刺的是,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太过强势,在1990年宪法起草委员会选举中获得了绝对多数票,导致了改革的中断。

军方压制的办法不算高明

也就是直接软禁昂山素季

这一禁就是十几年

昂山连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奖演讲都是在之后补的

(图:https://www.nobelprize.org/)▼

因为不干预局势对于军政府来说就会失控,宪法和法律的制定也会对军人统治集团不利,原本的地位和收入都会消失。而军人统治集团很清楚自己的黑历史,一旦被清算对他们来说就是世界末日。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苏貌想要交权,其他将领也不会同意。(有传言认为这正是1992年苏貌因为“身体原因”下野的真相)

换个角度看,全国民主联盟又不够强势,无法掌握军权,只能不断妥协。所以军政府拒绝承认选举结果并软禁昂山素季,民盟也无可奈何。

苏貌在大选前承诺将会将权力移交给获胜的党派

但是没想到民盟在93个政党组织中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了

军政府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只好强硬的表示,既不会移交权力,也不会释放昂山素季

(1991年的苏貌和丹瑞,以及军政府的各部长们)

(图:Government Press)▼

权势依旧

1992年,军人集团内部的改革派丹瑞上台。

此时缅甸国内趋于稳定,外交领域维持与中国友好关系的同时取得了外交突破。

同时,这一代军人政治素养也明显优于前代,希望在保障军队对反对派绝对优势的同时,容许反对者参与政治,降低统治成本。

丹瑞将军作为心理专家

不仅成功当政十几年,也让缅甸有了一定的改变

(图:Wiki)▼

至于如何保证军队的优势地位,则是通过媒体反复强调缅甸依旧存在的分离主义,突出军队维护统一的突出作用,灌输军队还将继续参与政治生活的理念。在确保控制力的情况下,军政府邀请社会各届代表参与宪法的制定,借此在宪法中明确规定了军人参与国家政治的原则和底线。

根据这一版宪法,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和边境事务部长等政府关键职位必须由军人担任,而且被任命者无需退出现役。国家国防与安全委员会有11个名额,其中有6名为军方人员,拥有压倒性优势。如此一来,交权后的军人集团在政治领域依旧有关键性影响力,进而保障了军人集团的利益。

看似交出了政治权力的缅军方

其实在对军权的控制和对议会的席位上丝毫没有放松

他们依然是这个国家最有话语权的人

(图:Wiki)▼

最后一道保险则是,如果想要修改宪法,需要议会75%通过,再举行全民公投才能修改。然而在议会中,军人不但保留了25%的席位,还大力扶持政党巩发协,希望借此争取到其余75%席位中尽可能多的席位。

缅甸联盟大会是一个两院制的机构

由440个座位的下议院和224个座位的上议院组成

选民只有选举其中75%的议员席位权利

(图:shutterstock)▼

同时军队还在扩编,武器也得到了更换,政府军对少数民族武装的优势逐渐扩大。军政府具备了控制改革,避免失控导致自己被清算的实力,改革才得以进行。所以2010年大选后,政权平稳过渡给吴登盛政府,缅甸的纯军事政权终于开始向以文官为辅的军事政权过渡。

在世界整体还算和平的阶段

缅甸政府武装似乎没闲着

内部和各武装的冲突没断过..

(图:https://english.shannews.org/)▼

吴登盛时代社会风气变得更加开放,加强了和东盟国家的关系,并与西方国家展开首脑外交,以释放昂山素季为契机,争取更多投资和援助,缅甸局势开始有所改善。但军队始终是政权背后挥之不去的影子。

在此期间,美国还多次与缅甸交涉

希望推行其国内民主化的进程

(图:Wiki)▼

2015年,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的一席话颇有寓言色彩:“即使反对派获胜,军方也必须继续维持强大的政治角色,在全国少数民族武装团体达成和平协议和国家有秩序地完成民主进程之前,军方不会从政治舞台上退出。”这句话毫无疑问的说明了军方的自我定位,与民选政府的力量对比。

2016年,民盟赢得选举成为政治党

敏昂莱也在试着接受新政府的同时

仍要坚持军方保持25%的议会席位

以及抵抗了民盟修改宪法和限制军事力量的企图

(图:alamy)▼

当然,军队也遇到了强力的挑战者。

比如民盟就数次试图修改宪法,但始终因为25%军人席位的存在无法成功。民盟与军队之间的相爱相杀,也由此开始:对于羽翼渐丰的民盟来说,军队的存在始终是民主改革的巨大障碍,不可不除;对军队来说,民盟的壮大则意味着更好控制的巩发党日渐失势,而民盟又在逐渐失控。

这日渐增长,汹涌难挡的民意

(图:shutterstock)▼

角力到了这个阶段,历史难免再次重演。那熟悉的戏码,也因此在不安分的缅甸土地上昨日重现了。

参考文献:

1.王卫.缅甸军政府的转型及其前景展望[J].东南亚研究,2012:35-40.
2.张伟玉.缅甸军人政权转型的原因分析[J].国际政治科学,2016:113.
3.韦红.对奈温统治时期缅甸民族政策的反思[J].东南亚纵横,2002:41-45.
4.民盟和军政府博弈与缅甸政治民主化进程(1988-2016)[D].湘潭大学,2017.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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