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棘:童年的重庆是什么样?

重庆石柱的火棘,在一场接一场的秋雨里,愈发火红。

火焰

它像极了热烈的火焰,回溯时光在记忆里剧烈燃烧。

我想起故乡,童年乃至少年的梦,在“小红枣”的香甜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更新,带着与时俱进的期翼,慢慢化作遥远的灰烬:被时代埋葬,亦将单纯的自己埋葬。

无须刻意忘记,我已记不清过去的样子,记不清火红密集的果实中令人怦然心动的巧笑靓兮,也记不清如历经风霜的父辈谆谆教导时沙哑嗓音一般沙沙的火棘果味道。

你看,我便是如此没心没肺,在现代给予的生活上的极大方便下,简单地就斩断了自己和时光过往的牵绊,以一种自以为是的崭新姿态,义无反顾地变老。

可是,漫山遍野的沙棘果,黄了红了。记忆里的人们即便百般掩饰,依然有鱼尾纹爬上眼角。

那些勾魂摄魄的美,像黄金叶酿熟的胡豆瓣,带着辣椒花椒和菜油的香味,放入每天的家常菜里,吃着吃着,依稀品尝出青春的轮回。

石柱县千野草场的火棘红得如火如荼,有蒲公英在火棘丛下悄然成熟。

我不知道俏皮的记忆在哪一年发生,我模糊记得深秋的彩林里,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

有白头的青鸟站在枝头,总也不够地啄着火棘鲜红的果实。

林中的草地被踩出了深深的痕迹。每个太阳照遍山野的日子,少年的我们就在林中兴高采烈地穿行。然后,躲在某一个草深林密的隐蔽位置,痴痴打量枝头蹦跳的小鸟。

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想将自由装进樊笼:天上飞的,水中游的,潜意识中觉得只要捏在手里就捏住了自由;长大后最大的梦想,是将自由放出樊笼:看它们飞,看它们游,它们在视线里无忧无虑地进出,代表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认同。

孤独

蓝天下青山妩媚,青山中火棘鲜红。我遣自己行走在阳光里,有火棘的芬芳与热情左右披靡;我的思维行走在少年的青山丛林,有干打垒的石灰岩楼房隐约停靠在朦胧目光周围。

那时候相似的情景带来的并非“美”,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行色匆匆的大人,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从春到夏,从秋到冬,走过的是熟悉的坎坷,而不是欣赏了四季的风景;唯有未来不明的年轻得过分的我们,才有闲暇时间把草木葳蕤,因季而变的崎岖山间,与乐趣接驳。

我们喜欢的人,偶尔会在丛中跟随,薅一把个头最大,颜色最艳的“小红枣”殷勤地献宝,这秋天的风光真好,发沙的果实好甜。

偶有荆棘缠脚,扎进肉中的倒刺拨了便好。

时光在回忆里没有顺序,夏季的沙棘开花的时候,在石柱千野草场下起白色的雪。我只记得低矮的黄金叶馥郁的味道,在白花花一片的沙棘花中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不起眼的花朵总被忽略,直到花儿谢了,枝头绽放着一撮又一撮黄色到红色的小小果实,有些稀罕的甜蜜不得不让人对它们重视。

色差

沙棘上有刺,但对习惯啄食的鸟儿和习惯采摘它们的我们而言,不过是个摆设,甚至犯不着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石柱景区的沙棘果能不能摘食,大概是不允许的。反正,从前老家那个厂矿的家属区里,大片大片的沙棘果被我们唤为“小红枣”,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采摘吞食。

再见到火红的沙棘果,我已不是少年,故作的矜持始终得有,从前的味道只堪在回忆里慢慢寻觅:饱满得绽开口子的沙棘果最甜,扯一大把填进口里,咀嚼中一点一点的甜意就像星星点灯,把整个感觉都变得无限光明。

巉岩

一边吃一边走,蓝天放牧稀疏的白云,就像童年的乐趣,虽然不多,却占据了我们某一时段全部的身心。

走着走着,“野孩子”队伍便壮大起来,谁发现一棵品相上佳的沙棘树,便会呼朋唤友,让已经填了半肚子沙棘果的同学们继续在山岩里竞相攀登,一颗一颗,一捧一捧,把沙棘果痛快地倒进没有底线的胃。

沙棘长在山坡上,生在岩石边。从来不管地形有多陡峭,土地有多贫瘠。只要给它一个位置,它便发芽,开花,结果。就像我们这些三线企业长大的孩子,跟着飞鸟散播在西南的崇山峻岭,把重庆这样的城市,改造成了工业重镇。我们跟着需要迁徙,走到哪里,哪里的土地就烙印上工业的痕迹,哪里就有了沙棘果实一样不起眼但顽强的甜蜜。

这不是一篇游记,它是沙棘的记忆。

芳华

我从来没有把秋天的沙棘当作景观。它是一种精神。

都市本来对我并非羁绊,但,恍然发现,这童年时期那么常见的沙棘树是石柱千野草场最拿手的景致,心中有一点酸涩,也对这其貌不扬的旧日的灌木有些遗憾的怀念。

它就像把我们逝去的青春拖出来展览,一边还大声吆喝。我很肯定地知道,它存在的最佳方式是默默无闻。因为,它停在人间的意义,并不是它的美,而是奉献与付出。

它是我们童年的水果,是匮乏年月少年的初恋。石柱的火棘张扬的形象背离了我对它根深蒂固的定位,因此,在不明就里的状态下去了石柱后的我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火棘就是故乡染红天涯的“小红枣”,我一定不会去围观。

从此的秋天,我不会再去石柱。不是值得不值得的缘故,而是因为青春有些回忆需要顽固且也许不合时宜地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