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太聪明
2016年2月,美国、日本和其他10个泛太平洋国家签署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
当时的美国总统还是奥巴马,他在任期内着力推动重返亚太,运用“巧实力”限制中国。TPP算是在经济领域这一策略的代表作。
表面上看,TPP只是一个区域贸易协定,似乎中国也是可以加入的。但是细究其条款,尤其是贸易条款之外的知识产权、劳工、环境、国有企业条款,是构建了中国政府不能接受的壁垒的。
比如劳工条款中有规定,允许工人自由罢工。对于这一点,越南加入TPP的时候还有抵触,就不用说中国了。
又比如国有企业条款要求除提供公共产品的少数行业外,国有企业不得享受任何政策支持和优惠待遇……这一点中国也很难接受。
靠这些条款,可以保证把中国排除出TPP。
如果不加入TPP,中国会在贸易乃至经济发展上吃亏。据IMF数据测算,2014年TPP成员国的经济规模占全球经济总量的36.21%,其贸易规模占全球贸易总量的27.64%。搞这么大一个区域贸易协定,等于在亚太地区排除中国,架空了世贸组织。
参与TPP的国家之间大范围减免关税,会吸引外资和产业转移出中国,迁到这些国家。综合有关机构测算结果,2025年前我国不加入TPP,将导致GDP年均下降0.3%左右,消费和投资下降0.2%左右,进出口下降0.4%左右。
中国已经加入世贸组织多年,在国际产业链分工中占有了重要位置。即使中国最终产品不能减免关税,通过将中间产品出口到参与TPP的国家,也能变相享受到减免关税的作用吧?
那也不行。这是因为TPP实施统一原产地规则,意味着至少45%的零部件是在其成员国境内生产的最终产品,才能享受零关税。中国产品混进产业链,通过TPP成员国曲线出口,此路不通。
从这些限制条款看,美国想通过主导一个亚太贸易“大朋友圈”,把中国从朋友圈贸易中排除出去,用的是巧劲,而且其他参与国家也是有好处的,显然乐于和美国一起把中国排除出去。
TPP条款设计之精妙,又恰好能让中国不能加入。
这种借力打力、缓慢绞杀的功夫,是奥巴马政府所擅长的,而TPP条款设计得精妙,也可以看出多数出身律师的民主党大佬们精妙的文字水平。
按照民主党建制派们的设计,年底的大选中精英范十足的希拉里定能击败共和党那边推出来的“老疯子”,民主的那个还可以继续执政四年乃至八年,这样就可以慢慢限制中国崛起。
然而万万没想到,年底那个共和党“老疯子”赢得了竞选。
特朗普的上台和TPP是有关系的。
对于铁锈带的工人们来说,TPP意味着产业进一步从美国流出,他们的日子越来越糟。民主党的精妙设计,也比不上自己日益干瘪的钱包。
特朗普则是打着产业回流的旗号,拉拢铁锈带工人们。他在竞选中就承诺退出TPP,后来也说到做到了。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赢下了铁锈带的密歇根、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印第安纳和威斯康星五个关键州,击败了希拉里。
特朗普赢得了大选,刚上任就退出了TPP,让日本为首的一干国家傻眼。有网民笑话安倍晋三今年借生病辞职是逃避,我倒有点同情他:四年前被玩了这么一次,谁都受不了啊!
抡起王八拳
美国总统位置上出现了个政治素人,非常出人意料。全世界都在等待他的表演。
不得不说,一开始不少中国人对特朗普还是抱有幻想的。毕竟特朗普上台先退出了TPP,让民主党之前的精妙布局破产了,也算是放松了卡在中国脖子上的一双手。
另外,特朗普虽然在竞选时高呼民粹口号,极力反全球化,但是上台之后总不可能继续迎合民粹吧?特朗普还是商人出身,这有可能意味着他万事好说话,只要好处给够了就可以。
所以特朗普当选一年时间,就来访华,达成了相当优厚的贸易协议。
当时给美国的协议条件之丰厚,在经历过贸易战的今天,回想起来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在特朗普访华的短短三天时间内,中美两国企业在两场签约仪式上共签署合作项目34个,金额达2535亿美元。双方企业在特朗普访华期间还自行签署了不少合作协议,但并未纳入签约仪式。如果考虑这些项目,双方商业成果规模比2535亿美元更大。
中国已经成长为一个庞大的市场,总要从全世界进口货物,从美国进口天然气、农产品、芯片、大飞机等,也是互惠互利的不错选择。
而且中国的开放进程也一直持续,假如特朗普能对2017年11月达成的贸易协定感到满意,保持对华友好,后续可能还有更多领域对美国开放,达成对美国更优厚的协议。
可惜没过多久,特朗普就不满足于此,而是选择了极限施压。贸易战就在特朗普对华加关税的过程中越打越大。
一开始,只是互加关税。
中国加关税反制,美方选择把仅仅局限在贸易方面的争端,延伸到了科技、资本市场等多个领域。
在科技上,为了限制中国产业升级,美国对中兴、华为、海康威视等企业大力制裁,甚至禁止企业向华为提供芯片,引导盟友限制华为的5G订单。
在资本市场领域,借着瑞幸咖啡财务造假的事件,以“保护美国投资者免受中国公司带来的重大风险”为理由,试图限制中国企业在美国上市。
对在美运营的中资背景互联网企业,特朗普也下了重手,对TikTok和微信等下了禁令。
特朗普刚上台退出TPP感到松了口气的很多人,在面对贸易战时美国打出的王八拳,还是感到了疼痛。
假如当时上台的是希拉里,把TPP执行下去,那么过去四年给中国经济带来的负面影响,会比特朗普这四年带给中国经济的负面影响,是更大还是更小呢?
中国算是挺过来了,可是全球化挨了特朗普的王八拳,就有点撑不下去了。世贸组织上诉机构,是解决国际贸易争端最重要的机构,因美方干涉而实质停摆,这只是美国这四年“退群”生涯里一个不算大的操作而已。
全球化停滞,亚太国家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区域经济一体化,这个时候……美国早已退出TPP了。
转过头一看,这不还有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吗?
从这次大选的情况来看,拜登虽然胜选,但是想重返TPP并非易事。
特朗普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仍有7000多万支持者,可见在美国支持反全球化的势力有多么强大。
另一方面,虽然这次民主党赢下了总统选举,但在众议院丢了几个席位,参议院很大可能夺不会多数席位。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共和党并不是非常积极和拜登合作,甚至愿意给他添堵。
在这种情况下拜登施展其政治手段的空间有限,重返TPP困难重重。
更何况现在美国饱受疫情影响,新一波爆发即将来临外,更恐怕要在明年上台之后先解决疫情问题。等疫情问题后完全解决了,明年大半时间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受到疫情影响,亚太国家的经济情况不妙。中美作为全球两大市场,成了现在可以好好抱的两条大腿。既然美国那边一时半会指望不上,那就和中国合作一起加入RCEP吧。
更何况RCEP条件也不差。
从规模上看,RCEP15个成员国2019年GDP规模达25.6万亿美元,占全球经济总量的29.3%,区域内贸易额10.4万亿美元,占全球贸易总额的27.4%,被视为全球规模最大的自贸协定。
从关税削减幅度上看,各成员之间关税减让以立即降至零关税、十年内降至零关税的承诺为主,RCEP签署之后,被纳入零关税的税目产品可能会达到95%。
我之前在《疫情时期的生活》中幻想国中日韩联合东南亚的区域合作,但总觉得难以成真——美国还在日韩驻军呢。但是RCEP给出了中日韩经济合作的另一种可能:中国和日本首次达成了双边关税减让安排,如果现在深陷贸易争端的日韩之间能够谈拢,中日韩自贸区似乎也不遥远。
如今中国与东盟互为第一大贸易伙伴,经济联系十分密切,签了RCEP会让关系好上加好。另外,美国加中国商品关税,做得还是有些粗糙。中国产品完全可以运去东南亚,作为产业链的一环出口美国。RCEP一签署,这么操作可就更方便了。
相比之下,还是TPP的原产地规则,直接规定产品必须45%以上零部件在TPP圈子内生产,理论上更让中国难受一些。
RCEP的签订,也为中国下一步谈中国-欧盟投资协定(BIT),拉上更多小伙伴,提供了条件。
“内外双循环”,圈子越大玩得越好。
四年前TPP签署,很多人哀叹全球化不带中国玩了;之后特朗普上台,美国退出TPP,与中国打贸易战,又有很多人哀叹美国不带中国玩了;四年后这么一看,诶,这不还玩得好好的嘛。
这四年,真的是翻来覆去。很多过去珍视的友谊破裂了,很多人渐行渐远了,灾难发生了,时代还在滚滚向前。
持续开放的态度
虽是如此,也不必高兴的太早。
RCEP虽然签署,但还需要15个成员国里9个通过才能生效。美国在亚太地区影响力较为广泛,假如拜登上台之后,在外交上重整旗鼓,难免会有国家反水。到时候RCEP不能生效,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协定通过给亚太区域各国增加了新的希望,这种希望是美国之前给予又收回的。
签订RCEP也意味着各国的产业都要经受更加直接的竞争。
这个例子可以看之前签订TPP的美国。美国一直以来都是全球化的维持者,也从全球化中攫取了大量利益。
但是美国国内分配不均,大量铁锈带失业的工人产业因为全球化而迁离美国收入上受了损失,他们成为全球化的反对者。
这是美国的竞争力不强了吗?
美国的高科技产业竞争力还是很强的,但是高科技产业能够容纳的就业有限。
一些并不算高端的制造业能容纳更多就业。但是随着全球化,它们都逐渐迁离了美国。
如今美国的制造业成本很高,就连曹德旺在美国俄亥俄州投资玻璃厂,也宁愿用机器替代工人,而不愿意雇佣更多工人。显然,机器自动化比用美国当地的工人成本要低。
可是多么高端的制造业才能留在美国呢,汽车工业算高端吗?不算多低端的汽车工业,2008年的金融危机打击下,克莱斯勒公司都申请破产了。去工业化的速度是超出很多人想象的,所以很多人没想到,2016年锈带工人们成为将特朗普推上总统宝座的关键群体。
假如中国成为了区域一体化的领导者,就会面临类似的风险,一些较为低端的制造业会迁移到东南亚。这个过程在签订RCEP之前就已经在发生。签订之后,这个过程会加速。
到时候国内产业迁出造成岗位减少,这样的问题很考验智慧。
总的来说,RCEP的签署是一件好事,这表明了中国持续开放的决心。中国愿意参与全球化,在全球化受阻的时候也愿意参与区域经济一体化,表达了开放包容的态度。那些想通过中国产业链与世界的脱钩,在两个产业链系统之间套利的人,还是很难得逞的。
而且开放的不仅仅是贸易领域。几天前达利欧就说了,目前大约60%的中国资产已向海外投资者开放,要知道2015年时,该比例还只有1%。
金融领域的开放,可是块大肥肉,那些金融业发达的国家,想必是不愿意错过的。
中国开放的姿态会继续持续下去,这也是一种大国底气。这一点,对比此次最终没有加入RCEP的印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中国还会继续扩大开放领域,并向包括美国在内的全世界开放——只要美国放弃特朗普政府时期顽固的反华态度,拜登来谈,想必也会有丰厚的回报的。
参考文献:
TPP的特点、影响及对策建议-新华网 https://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1/03/c_128388382.htm
TPP真的来了!12国正式签署TPP协议 安倍:具历史意义_新闻频道_中华网 https://news.china.com/international/1000/20160204/21447751.html
中美签2535亿美元大单 揭秘创纪录买卖背后的故事|中美|特朗普|创纪录_新浪新闻 https://news.sina.com.cn/c/nd/2017-11-13/doc-ifynshev5838240.shtml
达利欧:60%的中国金融资产已向海外投资者开放_专题频道_财新网 https://topics.caixin.com/2020-11-14/101627927.html
历史性突破!中日首次达成双边关税减让安排 专家:为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奠定基础 | 每经网 https://www.nbd.com.cn/articles/2020-11-15/1548560.html
长知识!一图读懂RCEP是什么_国内新闻_国内国际_新闻频道_福州新闻网 https://news.fznews.com.cn/dsxw/20201115/5fb0ec73636b1.shtml
15国签署RCEP,全球规模最大的自贸协定达成!_国内新闻_大众网 https://www.dzwww.com/xinwen/guoneixinwen/202011/t20201115_7043058.htm
[共同关注]RCEP今日签署 全球最大自贸协定达成·何时生效实施? 协定生效需15个成员中至少9个成员批准 https://tv.cctv.com/cctv3/wddqz/shipin_yidong/index.shtml?guid=7bc2c0d6b2214666a1e05bf2db814554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