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兴凯湖平原 王朝送葬者,二战终结地

乌苏里江是中国最东端的河流,也是中国和俄罗斯的国境分界河。独特的身份让它罕见地拥有两个源头——东源乌拉河和西源松阿察河。其中,位于中国境内的松阿察河,发源于兴凯湖东北面的出口,从地理学上看,它才是乌苏里江真正的源头。

兴凯湖庞大的水系,造就了乌苏里江上游冲积平原的地形,穆棱河、七虎力河、阿布沁河、松阿察河等河流在广阔的土地上蜿蜒流动,组成平原上纵横交错的水网。1975年,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的影片《德尔苏·乌扎拉》上映,电影中最精彩的一段,就是描写俄国民族学家阿尔谢尼耶夫在兴凯湖上的生死经历。后来,《德尔苏·乌扎拉》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电影原著也于2005 年在中国翻译出版,风行一时——也正是从那时起,乌苏里江上游开始出现众多远道而来的观光者,这里的别样风景,也开始闯入世界的视野……

王朝的送葬者 勇猛如鹰的肃慎人

在6000 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兴凯湖平原还是一片蛮荒之地,这里森林密布,土地贫瘠,遍地都是凶兽猛禽,堪称是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但就在这穷山恶水的环境之中,却诞生了中国东北地区最早的文明——肃慎人。

肃慎人是一个统称,在兴凯湖平原兴起的挹娄、勿吉、靺鞨、女真等部落,都属于这一族系。那时的肃慎人,还穿着从野兽上扒下来的毛皮,在湖边用石头和骨头打制简单的工具,一边以渔猎为生,一边与恶劣的环境搏斗。擅于狩猎的肃慎人,用兴凯湖平原上的黑曜石和楛木,制作出一种独特的箭矢——楛矢石砮。相传这箭矢飞行距离极远,只需3 支便可以射杀猛虎。

当肃慎人臣服于中原的强大王朝时,这种属于乌苏里江的独特武器也成为贡品,深受中原军队的喜爱。此后,楛矢石砮成为了肃慎人独特的身份标识,在史书中屡次出现,《史记·孔子世家》里面所记载的“孔子识箭”的故事,主角正是这种肃慎人制作的特殊箭矢。

与自然的长期搏斗,造就了肃慎人勇猛坚韧的特性,就连他们的图腾都是凶猛的“万鹰之神”——海东青,这种被驯养的猛禽,号称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类,当它们在碧波万顷的兴凯湖上展翅飞翔,没有任何猎物能够逃脱它们犀利的爪子。

历史上,勇猛的肃慎人为一个又一个王朝扮演了“送葬者”的角色,而海东青在这些历史里,很多时候都是战争的理由。公元1114 年9 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带着3000 多名女真勇士祭告天地,起兵抗辽,他站在高岗上历数辽国的罪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辽国向女真人强索海东青——“辽狗逼虐太甚”。之后,勇猛的女真人只用7 年就灭掉了辽国。504 年之后,努尔哈赤在盛京(今沈阳)告天誓师,决定与明朝决战,他宣读了著名的“七大恨”檄文,其中“肆行凌辱,强索贡物”的罪行赫然在列,而这些贡物中,海东青也是最重要的项目之一。

时至今日,肃慎人早已分为多个民族,但他们留传下来的渔猎文化,仍然一脉相传,几千年来一直影响着在这里生活的人。如兴凯湖边的鸡西市,每年都要举办举重锦标赛——这是女真族沿袭百年的竞技项目,获得冠军的人,回家后会获得英雄一般的礼遇。

兴凯湖边的渔民,仍然遵循着当年肃慎祖先留下的传统。每年4 月开湖之前,都要举行盛大的祭湖仪式,以求万物生灵永续繁衍。用来祭祀的船一般有好几条,贡品必须要有大公鸡、猪头等,因为猪头传说是湖神最喜欢的食物,而“鸡”代表着“吉”;供品摆好后,烧上三柱香,渔民一齐对着兴凯湖连叩三个头,并将大公鸡在湖边杀死,将鸡血滴入湖中,一切完毕,打鱼出征的号角才能响起……

当壁镇的变迁 世界最小的界河桥

乌苏里江上游鲜有都市,流域拥有的只是众多小镇,它们围绕兴凯湖散开,犹如众星抱月。

小镇里最为著名的,无疑是位于兴凯湖西边的当壁镇。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镇,在历史上却有着特殊意义。1860 年,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战败的清政府,正是在此与沙俄勘定了《中俄北京条约》中划定的两国疆界。

双方原本约定在乌苏里江口谈判勘定界限,狡猾的沙俄政府最后却将会谈的地点改在了兴凯湖西岸——即如今的当壁镇。为了能侵吞更多的土地,沙俄提前派遣军队到当壁安营扎寨,声称“沙俄军队占据的土地就应该是沙俄的土地”。满清钦差大臣面对虎视眈眈的长枪大炮,最后不得不屈服于沙俄淫威之下。至此,兴凯湖一分为二,中国仅留下三分之一的面积,乌苏里江也由中国内河变为了中俄界河。

谈判结束后,吃了亏的清政府为了进一步防止沙俄东侵,决定在当壁镇驻军,并大量迁入人口“屯田”。当壁镇随即成为中俄边境的贸易重镇,俄国远东贸易部也在当壁镇设立了分支机构,专门收购中国粮食及土产品。

“九一八事变”之前,当壁镇共有钱粮等商号20多家,每天有上百辆大车出入,显得热闹非常。而事变发生后,当壁镇被日本军队控制,他们实行边界封锁,曾经繁华的小镇开始萧条下去。抗战爆发后,日军为了净化边界,更是一把火烧掉了当壁镇,让这个曾经热闹的小镇从地图上消失了。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政府拨款重建当壁镇,重建后的当壁镇却与以前不同,不再是边境上的贸易口岸,不足10 米宽的白棱河上,修建了一座高低相差半米的桥梁——这座仅仅几米的短小界桥,在当时被列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世界最小的界河桥”。

在上世纪60 年代中苏交恶的日子,小桥也成为了双方士兵对峙的前线。这种冷战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之后才得到改善。1988 年,当壁镇被批准成为贸易口岸,紧绷的局势缓和了下来,中苏双方的士兵也开始在界桥边举行一些不定期会晤。

每次前苏联的士兵过来,中国士兵们会准备一些食品和日用品相赠。随着中方条件改善,边防哨所提供给前苏联士兵的物品越来越丰富:花生、糖果、香烟、蛋糕……地处偏僻哨所的苏联士兵非常羡慕,最后他们居然提出:能不能把不定期会晤,改为两周一次的定期会晤?

据曾在哨所服役的张建国回忆,每次会晤苏方都会过来十几名士兵,那些士兵每次过来就抱怨自己生活物资匮乏,看到这边准备的香烟、啤酒等招待品,都说着“四八吸娃”(俄语“谢谢”),连吃带拿,恨不得连花生壳都带走……

二战终结地 “东方马其诺”的陷落

乌苏里江上游支流众多,但当地有一个说法叫作“水流不过虎头”,意思是上游支流在虎头镇之前,都要汇聚“归队”。虎头镇作为乌苏里江上游与中游的分界线,历来被统治者所倚重,视为要塞之地。

清朝雍正年间,一座东北地区最大的关帝庙在虎头镇拔地而起,统治者想靠关二爷的神威,保佑这一方边疆。但显然关二爷没能显灵,随后而来的日本关东军占据了虎头镇。“九一八事变”后,日军更是大兴土木,谋划在这里修建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军事要塞——虎头要塞。

日军看中了虎头镇险要的地形,他们妄图将这里作为进攻苏联前哨的基地。关于虎头要塞的具体修建过程,一直都是一级机密,其中的众多内幕,在战后多年才渐渐浮出水面。

资料显示,为了修建要塞,日军在1934-1939 的6年间,从中国东北各地强行征用劳工和战俘两万多人,悄悄将他们运到虎头镇,用机枪和皮鞭驱赶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饿死、累死者不计其数。侥幸活下来的劳工和战俘,在1939 年要塞建成后,被日军集中到著名的猛虎谷洼地里,以保护军事秘密为由全部用机枪射杀。那一夜,鲜血和尸体填平了洼地。

修建好的虎头要塞,正面宽12 公里,纵深30 公里,内部指挥室、士兵休息室、粮库、弹药库、发电所等设施一应俱全,完善的储备可供1 万名士兵坚守半年。要塞厚达3 米的混凝土,能够完全无视任何飞机大炮的攻击。

要塞主阵地上,还有一处半永久性的工事——巨炮阵地,使用的全部是日军从东京湾秘密运来的海防巨炮,重达300 多吨,是当时亚洲最大的火炮。对于如此完备的要塞,日军显得自信满满,夸耀其为“北满永久要塞”,是“东方马其诺防线”。

最终,这座要塞的命运也和马其诺防线一样,在一片吹嘘声中被攻破。1945 年8 月9 日,日本关东军第十五“国境守备队”进入虎头要塞,企图作困兽犹斗。苏联红军第35 集团军集合百门火炮,多个坦克团对虎头要塞发动联合进攻,航空兵也不断对要塞进行轰炸。当他们将要塞外部火力全部摧毁后,日军占据要塞地道,仍死守不降。

8 月15 日,日本天皇发布了投降公告,苏联红军对要塞日军宣读了最后通牒。丧心病狂的日军不但拒绝投降,还发动了“玉碎作战”,这场疯狂的肉搏白刃战一直持续到8 月26 日才彻底结束,日军1400 余人的守备队全军覆没。至此,盘踞中国东北14 年的日本关东军才算被全部歼灭,虎头要塞歼灭战,因此也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战。

如今,虎头要塞的遗址已经成为地下博物馆,间阴气逼人,那些水迹斑斑的石阶和锈蚀的建筑遗迹,似乎还在诉说着那场战役的惨烈,不断地提醒着人们和平的可贵……

作者:苏林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