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寺山隧道,美景和传奇从此成为历史

几十年过去,当年参与修路的老兵对翻越高尔寺山的经历仍心有余悸:“雪崩、塌方、许多战士生病,晚上冻得人直哭,手伸出来一拿钢钎,皮就被粘下一层”;破旧的巡护车,搭载了巡护员生活的全部:“雪山上护路相当痛苦,车大雪大,路很容易压坏,大车路过就会掀起漫天尘土,每遇雨雪,所谓的路就只剩下满地稀泥和冰冷雪水……”

车友刘毅无数次到过高尔寺山,但2014年这一次最让他伤感:“翻山时我一直在给车上的朋友说,抓紧机会拍照,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哦……”

63年前那悲壮的一幕,至今还停留在许多雅江人的记忆里。那一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以生命为代价,修通了进藏天路川藏线。翻越二郎山和折多山后,解放军几近筋疲力尽,而接下来通过雅江县高尔寺山时,无数战士就这样倒在了高尔寺的佛音中……

63年过去了,一条隧道贯穿高尔寺山,美景与传奇将随着老路作古成为历史。苍山不语,在属于高尔寺山的“最后夏天”里,本刊记者带着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忆再次深入川藏南线318国道,以此缅怀过去。

开山往事 进军步伐,停留在高尔寺的佛音里

1940年的中国西部,一条公路构想震惊了整个世界:民国政府成都行辕(即当时的交通厅)大兴土木,修建了雅安至康定的第一条公路——川康公路。而在蒋介石心中,甚至有更遥远的设想:将这条路修到拉萨去。

不过,这226公里粗糙马路的修建从1938年开工,一直拖了两年之久都没有完工。在烈火纷飞的抗战大背景下,民国政府的修路队不仅要面对修建勘测等高难度问题,还要克服上级领导贪污腐败的“内患”,最后,蒋介石甚至恼怒地直接致电成都查办贪污人员,公路好歹才草草竣工。

受条件限制,川康公路很多路段都是有用无养,塌方损毁时常发生,不能保障畅通,有时竟数月半载不能通行。但对于藏区而言,这条公路连接了藏区与外界,藏族人拉巴扎西对笔者说,他的爷爷就是在这条公路上第一次见到了汽车,见到了外人的留声机。这些尚未被现代飓风惊醒的藏族人,听到周璇的歌声时,第一反应往往是:“这是什么会唱歌的盒子妖怪?”

蒋介石似乎尝到了修路的苦头,藏民期待的更大更远的公路也未能继续修建,川康公路止步于折多山下。这一停,就是10年。

到了1950年3月29日,驻扎四川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八军各部陆续开拔,向西藏进发,这支曾在淮海战场上屡建功勋的队伍,注定将再一次抒写辉煌。

十八军随川康公路进藏时,路况已然更糟,陡峭崎岖,有时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先遣队沿川康公路到达康定,随后以数千人牺牲的代价越过了“翻死人的折多山”——很快他们发现,比起眼前这座高尔寺山,折多山的日子真是好过。

折多山背后就是康定城,而高尔寺山却是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山上空气更加稀薄,内地艳阳高照,此地却冰冻三尺,寒风凛冽。不光有景观上的冲击,强烈的高原反应也随时袭来——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嘴脸干裂、脸肿、流鼻血、头晕等症状如鬼魅附体,让大家猝不及防。

几十年过去,老兵们对翻越高尔寺山的经过还历历在目:“爬山是最费力的事儿。有北方的同志甚至认为翻过折多山就差不多了,而高尔寺山几乎把他们打垮,几座山峰排在一起,好不容易翻过一座,海拔低了点,正要喘口气,没想到前面又一个大雪峰……在高尔寺山的营地,水烧到60多摄氏度就开了,康定那边补给跟不上,又冷又饿,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掉队……”

当数万之众的十八军翻过高尔寺山时,雪山冰谷里究竟长眠了多少英灵现已不得而知。“在山上,每走十几步都要喘一喘气,有的人几乎是爬着过去。山上严重缺氧,雪山上的雪有时候有两三米厚,人马踏过的地方硬了以后低陷下去,两边形成陡立的雪墙,人和马就像从雪做的城门洞里通过……”

“天路”的护路人 愿将生命献给高尔寺的梵音

当年的十八军老战士王民,现在已接近90岁。1950年3月,王民随十八军进藏先遣队进藏,来到这“雪与梵音交错”的高尔寺山下,从此就把后半生给了高尔寺山——他在这里落地生根,退伍、转业、成家、退休……弹指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一辆破旧的巡护车,曾经搭载着王民生活的全部——这也是几十年来川藏线巡护人员的缩影。高尔寺山路已经修过无数次,因为雪大雨大过路的车大,维护起来相当困难。

回忆起当年铁马金戈的日子,王民滔滔不绝:“比起巡护,修路的日子才是最苦的日子。”王民说:翻过高尔寺山时,部队带的5000多头牦牛只剩几十头,人死了数千。携带的粮食吃完了,缺粮的日子里,眼睛和手指甲盖都凹进去了。雪崩、塌路、许多战士生病,晚上冻得人直哭,伸出手来一拿钢钎,甚至可以把皮粘下一块来。

当老人在笔者手中看到战友回忆的节目视频时,几乎老泪纵横。他拿出一张当年《解放军画报》的照片——那些筑路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衣,身上捆绑着绳子吊在半山腰上,一个人扶着錾子,一个人挥着铁锤,除了这些简单工具之外,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与现代筑路简直是天壤之别。

修路工人忠泽扎西告诉笔者,即使现在,雪山上的路也不好修,铺上石子和瓦砾后,有工程车路过就会掀起漫天尘土,每遇雨雪,所谓的路就只剩下满地碎石和深及大腿的冰冷雪水。

“山路的使用时间有限,往往一两年就又得重新修过。”他还向笔者展示了两张对比很明显的照片:“一张是2011年修好的水泥路,一张是2012年已经塌陷得很厉害的路面,我们付出了很多心血,仅仅一年多,又得重新来过。”

现在,高尔寺山的公路已经不知道重修过多少次,供巡护人员临时避风躲雪的小木屋,也数不清到底住过多少人。为了体验生活,笔者与巡护人郑勇一起上路,当上“临时巡护员”。

老郑每次出发前,都会多准备一些水和干粮:“万一遇上骑车的人出事,这些可就是救命的东西。”老郑的话,让我在这条人烟稀少、物资匮缺的天路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在山道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几座小小的墓碑倚在路边岩石上,巡护员们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捡块石头摆上表示敬意,久而久之就成了玛尼堆——那灰色墓碑上写着,5名筑路工人长眠于此。笔者下车默默地陪他们站了一会儿,似乎当年那悲壮的情景还在眼前,风一吹,眼眶开始潮湿了……

隧道建设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计划

陈鑫是一名路桥设计专家,在高尔寺山通车几十年后的新世纪,他接到了一个在普通人看来属于“逆天”的任务:出任国道318线东海路改建工程副指挥长,修通高尔寺山隧道,让人们从此不再受翻山之苦。

陈鑫很明白这条隧道意味着什么。隧道建成后,进出藏区的车辆将大大节省路程,原本需要数小时才能通过的山道,以后只需10多分钟便能通过;在避免了绕道之苦的同时,公路的维护费用也将大大降低,隧道将为西藏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巩固国防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笔者采访陈鑫时,他刚刚从工地回来,头上还顶着脏兮兮的安全帽。我从他提供的资料中了解到:高尔寺隧道全长5682米,目前已经打通4130米左右,预计2015年1月全部打通,2015年3月通车。在隧道的挖掘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需要穿越三个断层——新都桥断层、铁门沟断层以及F4断层,挖开五级围岩,施工强度非常大。

高尔寺山属于亚寒带季风气候与高原大陆性气候的交揉区,气候寒冷,多降雨,缓坡为草,低谷为林,且多雪峰及高山湖泊。“海拔超过4000米的高度,给施工带来了巨大的苦难,高原反应、低温、低氧时刻在折磨着施工的工人,不少工人都因为环境的原因而无法工作,因此工地不得不采用轮换的办法,目前轮换人员已经达到了3000人次。”

在高尔寺山隧道修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队队骑行客和自驾客也踏上了旅途——在他们看来,2014年拥有的是川藏线最后的雪山险道,隧道通车后,翻山越岭的美景即将作古,这是一件“收之桑榆,失之东隅”的憾事。

高尔寺山对于摄影师姜曦来说,是自己心底摄影地图里的重要部分,多年前,他在当地藏民的带领下,发现了高尔寺山的摄影天堂黑石城。黑石城位于318国道旁的高尔寺山祝桑乡境内,是一处神秘的宗教圣地,山上遍布的黑色经石,由早年在当地修行的喇嘛背石垒砌而成,也有人说此山是300年前部落之间征战的要塞——这里也是川藏线最好的观景台之一,从黑石城东望,“蜀山之王”贡嘎雪山,以及“第二香巴拉”雅拉神山一览无余。

“川藏线拥有太多奥秘,我坚信除了黑石城外,高尔寺山还有很多好东西在等待我们去发掘。现在路就快没有了,探访几乎就没什么机会了。”

有着姜曦一样感受的是广大的自驾车主,成都某自驾俱乐部创始人刘毅就是其中之一。刘毅说,他跑过多次“川进青出”的活动,无数次到过高尔寺山,今年这一次最为伤感:“我的父亲曾是一名修路工人,想到前人的路就要被荒废掉了,心里总有那么些不是滋味。上次翻山时我一直在给车上的朋友说,抓紧机会拍照,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张翔武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