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取代采集的三大要素:前置知识、集约生产以及可驯化物种

农业的出现,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对于史前人类来说,在没有掌握足够多的资源之前,根本无法“发明”出有效的农业生产方式。而促使农业出现的前置条件,可归结为三大要素,即经由采集积累的生物知识;由工具升级导致的集约化生产;由特殊环境造就的丰富驯化物种。

农业的前置生态知识

其实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大多数人类族群已具备了相当的农业知识。技术上来说,他们预先适应了农业,可以无缝连接新的生产方式。我们之所以能够做出这番假定,是因为采集族群经年累月地跟动植物打交道,早已深入了解了环境中的动植物特点和秉性。

他们知道在哪些条件下自己爱吃的物种会大规模繁殖,知道如何培养及促使它们生长——例如除掉杂草,或杀死竞争物种。大多数的小型族群,发现了植物可以由种子或插枝繁殖的秘密,而且意识到人类行为可以刺激或抑制其成长。从难易程度上说,旧石器时代人类对环境的认知,是促使农业出现最简单的条件,毕竟采集阶段就是在为农业积累知识。

集约化生产方式

农业的集约化生产,就是在有限的土地上,投入大量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用提高生产效率的方式来增加农产品总量。

一些采集族群,在采集狩猎的过程中,基本上掌握了集约化生产方式,人类学家往往把这些族群称为“富有的采集者”。比如旧石器时代晚期,乌克兰地区的族群发展出令人惊叹的长毛象狩猎技巧,以及法国南部的渔猎族群,完全依靠欧洲冰原南部的丰富渔获为生。

一旦某个采集族群开始定居,就说明他们正在利用集约化技术,因为想要长期待在一个固定地点,他们就必须更密集地使用当地的资源,并提高生产效率,否则就有人要饿肚子。

在末次冰河期结束后(大约1万年前)的一段时间里,不少人类族群掌握了集约化生产技术。集约化以某种形式出现在世界各地,而且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定居案例。

在澳大利亚发现了不少集约化的证据,尤其是5000年内的考古遗迹。集约化使得人口得以增长,并使得某些地区出现了定居形式。这个时期也出现了新的、小型的、更为精制的石器,包括在澳大利亚中部发现的可能是作为矛头的尖锥型石器(有趣的一点,澳大利亚尚未发现使用弓箭的证据)。

新的工具意味着新技术,新技术意味着新的榨取资源的方法。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曾建起过精致的鳗鱼捕具,为此甚至挖出了三百米长的渠道。著有《原始澳大利亚人:原住民的故事》(The Original Australians: story of the Aboriginal People)的约瑟芬?弗拉德(Josephine Flood)描写这些捕具:

这些捕具横跨了石头做成的水道与渠道,渔网或鳗鱼捕笼固定在石墙的孔径上,通常做成V字型。鳗鱼捕笼由树皮条或结成辫状的灯心草编成,开口是以柳条制成的环。这个圆锥的形状可以让人站在河堰后方,当鳗鱼从捕笼的狭窄开口游出时,一举抓住鱼身。渔民敲掉鳗鱼的后脑以杀死牠们。

这些土著人借着先进工具获得了大量鳗鱼,充沛的食物,让他们迈向了永久性的定居。这些保存至今的矮石屋聚落有数千年历史,有一处遗址的石屋数量甚至达到了146间。除了鳗鱼,支持他们定居的资源,还有其他可供食用的丰富物种,比如鸸鹋、袋鼠,以及植物块茎等等。

从旧石器世代晚期到全新世早期(约1万年前),世界上许多地区都发生了类似的变化。有迹象显示早在9000至10000年前,中美洲就开始集约利用若干后来成为主食的物种,包括早期的玉米、豆类与南瓜。

部分中美洲沿海的族群,由于享有丰富的海洋资源,所以大多在5000年前就开始定居了。欧亚大陆西北部的波罗地海地区,也在末次冰河期结束后很快出现了集约化生产的迹象。著有《世界史前史》(World Prehistory)的布莱恩?费根(Brian Fagan)写道:

在中石器时代,住在刚形成的波罗地海沿岸地区的居民,开发出许多令人惊叹的工具,包括鱼矛、渔网、鱼叉与鱼梁(拦水捕鱼的小坝),许多都保存在被水浸没的遗址中。矛与箭的尖端是以小石子、骨头或鹿茸制成的倒钩。他们利用打磨过的锋利工具将森林植物进行加工,利用整根树干刨空制成的独木舟即为明证。

这些稳定且基本上定居的族群居民都是富有的采集者。他们依靠狩猎、捕鱼与采集植物过活。有些位于波罗地海地区的聚落规模相当庞大。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一年到头都有人居住的遗址,其居民人数达到上百人。有些遗址从大约3000年前开始,一直到1500年前,始终有人长期居住。

在埃及南部与苏丹的尼罗河谷也发现了富有的采集者存在的证据。阿斯旺(Aswan)附近的族群在18000年前就狩猎大型猎物、捕鱼(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过着定居生活)、利用野生植物磨制面粉。在附近一个约为15000年前的遗址里,发现了一些具有光泽的石刀,显示其是用来收割野生谷物的。

但此时期最知名的富有的采集者是纳图夫族群,他们在距今大约14000年前出现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即今日以色列、约旦地区,并且延续了超过2000年。恩?马拉哈(Ain Mallaha)的纳图夫族群,大约13000年前在上约旦河谷曾经十分繁荣,从沉积物遗留可发现他们已经懂得采集收集野生小麦与橡果,以及使用渔网与鱼钩捕猎湖滨区的鱼、龟、贝与鸟等资源。纳图夫族群亦会捕猎瞪羚。由于纳图夫族群周围拥有丰富的资源,他们发展出比当地以往族群大数倍的村落,规模达150人。

这些地区的采集族群在生产中发展了不少新技术,包括如何细心照顾动植物资源。显而易见,这些新技术促使整个族群趋向于定居。

随着人类主动参与自然繁育过程,他们开始对周围的物种产生影响,特别是那些被成熟开发的物种。例如采集者将爱吃的植物带回营地,数年之后,植物的种子就会在该地成长为植物,供这些采集者的后代享用。

这些人工选育行为将改变某些植物的特征,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最好吃的水果会被种在人类的居住地附近,它们会越来越好吃,而其野生族群则保持着“不好吃”的状态。这些针对某些植物族群的人工选育行为,经年累月后可以造成明显的遗传变化。这些变化标志了迈向农业的重要步骤。

物种的驯化潜力

有些物种比起其他物种来说,更适应人为选择的操纵。事实上,回顾一些有潜力的驯化物种,会发现它们在被驯化之前就已经预先适应了这个过程。这对它们和人类来说都是幸事。

在人类“海选”具有驯化潜力的众多野生物种时,只有少数物种通过考验,在某些地区甚至是全军覆没。事实上,营养且易驯养物种是否容易获取,是早期农业地理分布的一项关键因素,且对于更晚之后的人类历史也一样重要。在数十万种植物物种里,只有数百种被成功驯化。

人类想要从有潜力的驯化物种中寻找的特质,从植物来说,是耐旱、抗寒、高营养价值,以及在严苛条件下能够繁殖;从动物来说,它必须是群居型的,能够集体生活并接受饲养,而且具有社会阶级,容易服从人的命令。

有历史学家提出,在新月沃地,具有潜力的驯化物种异常丰富,且都容易驯化,这些特征十分有助于解释为何农业首先出现在这个地区。此地的主要谷类作物非常容易驯化,它们从野生状态转变为驯化物种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野生大麦与小麦本身就产量大、营养高、易于采收与种植,人类自然而然就选择了它们作为主食。

相反地,玉米的驯化就坎坷多了。墨西哥类蜀黍改良了数千年,才具备成为口粮的产量。中美洲的大型动物,在全新世早期就灭绝殆尽,由于缺乏有驯化潜力的动物,使得美洲农业的出现时间十分滞后。当地只有狗与火鸡被驯化,这两种动物皆不像旧大陆的驯化动物那么有价值。驯化动物的匮乏使得美洲农民缺少畜力和粪肥。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也是这种情况,由于当地的驯化植物营养有限,只有蛋白质含量不高的芋头,造成农业对人类的影响不大,当地人迟迟不愿务农,始终保持采集方式。

综上所述,经过采集积累的前置知识,通过使用高效工具导致的集约化生产,以及丰富且易驯化的物种,共同促使人类从采集转向农业。不过,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反复和波折,只有当三个要素共同具备时,农业才会“发生”。事实上,地球上也确实只有两河、印度河和黄河流域的文明早早进入了农业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