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为什么成为了冰雪的代名词?

丨冰雪奇缘丨

▲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图/视觉中国

-风物君语-

愈寒冷愈美丽

▲哈尔滨的众多美称。绘/Q年 背景图/视觉中国

形容哈尔滨的称号繁多,若一一列举,可以在纸上垒起一座高塔,是寒冷,让众多称号汇集此城,令哈尔滨名扬天下。

东北冷,是常识,而黑龙江省位于东北的东北,更冷。

在灯红酒绿的诸多中国都市中,白雪皑皑的哈尔滨极为显眼,如一尘不染的天鹅,亭亭玉立在中国城市同质化的大潮中,保有不少本土文化的原汁原味。

▲巧的是,黑龙江的版图形象也如天鹅。位于黑龙江中部的哈尔滨,恰似天鹅胸口的明珠。绘/刘昊冰

若说她是中国最独特的城市,一点也不为过。

哈尔滨,凭什么成为冰城?

▲哈尔滨地形图。绘/刘昊冰

位于亚欧大陆东部中高纬度的哈尔滨,坐落在松辽平原区的松花江中游地区,受蒙古-西伯利亚高压的影响,每到冬季,呼啸而过的西北季风通过坦荡广袤的松嫩平原,寒流迈开了大肆席卷的步伐。

▲哈尔滨近郊,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一片宁静与安详。图/图虫·创意

虽不是中国最冷的城市(哈尔滨冬季最低温度-34.6℃,中国“冷极”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最低温度-58℃以下),但她绝对算得上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极寒之城。

▲冰封之城里到处弥漫着童话般的浪漫,图为圣·索菲亚教堂。图/王健宇

铺天盖地的雪,真如李白诗中的“雪花大如席”所言,风裹挟着雪粒儿,行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得小心翼翼地弓身而行,满地的积雪被匆匆步履压成了溜滑的冰面。整个哈尔滨犹如一个巨大的溜冰场,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屁股墩。

▲哈尔滨松花江铁路大桥,透蓝的冰面叉开,朝着肥沃的黑土地比了个V。图/图虫·创意

漫长的寒冬过后不久,短暂清凉的夏季姗姗而来,苦尽甘来的人群,也鲜活蓬勃起来。

太阳一落,街头舞曲悠扬,男男女女在广场空地翩翩起舞,太阳岛的野游是哈尔滨人在夏季的保留节目。艳阳下,哈啤、红肠、酸黄瓜铺满杨树林间的草地,手机中的音乐回荡在太阳岛的上空,白色的沙滩上闪烁着五彩缤纷的泳衣。费多大的劲头苦熬过漫漫长冬,哈尔滨人势必就要花多大的功夫去享受转瞬即逝的夏日,及时行乐,只争朝夕,挽回被寒冬剥夺的欢乐。

哈尔滨人,冰雪造

直到今天,历史学家仍在争论“哈尔滨”一词的释义。在蒙古语中,她是平地;在满语中,她意指渡口、晒网场和天鹅;在女真语中,哈尔滨就是光荣与梦想。

几千年来,这里是满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锡伯族、鄂温克族、赫哲族等三十多个民族繁衍生息的地方,他们多以渔猎为生,好迁徙。

▲哈尔滨林业丰富,也有很多林间动物出没。摄影/王健宇

▲企鹅参观冰雪大世界。摄影/王昭博

清政府曾对东北实行封禁政策,严禁汉人移民山海关外。山东、河北等地的农民为了生存,不顾禁令,闯关越墻,进入东北,迈开了“闯关东”的步伐。

清末光绪间,这里还叫“马场甸子”,供人们捕鱼牧马。人畜生病,无处治疗,村民便请来呼兰县东荒李家洼子的山东籍村医傅宝善,因他妙手回春,傅家兄弟陆续前来,开了客店、大车店、黄酒馆,这就是哈尔滨的前身——傅家店(傅家甸)。

▲哈尔滨采冰人,是由某些大型冰雕主题活动,需要在冰封的江上大量采集冰块,而催生的一个行业。采冰人需要特别能吃苦耐劳和独有的防危险的技术,是中国传统三行(即木工、木头、木匠)之外的全新行业。图/图虫·创意

土著民族和外省移民在这片荒寒中披荆斩棘,不仅与寒冷搏斗,还不得不与后来的国外侨民争夺生存空间。

能够在黑土地上破除坚冰并站稳脚跟,强悍而坚定的开拓精神必不可少。冰雪塑造了哈尔滨人的生活,他们在坚韧不拔地抵御严寒之余,甚至开始享受寒冷。

▲冰糖葫芦,好像就该在冰雪中售卖。摄影/卢文

20世纪初,初来乍到的破冰者们,受尽了寒冬的折磨,穷困者身披麻袋片守着火盆“抱蹲”,能穿上开花棉袄已是莫大的幸福;阔绰者的标准着装是头戴狗皮帽,身穿大棉袄或羊皮袄,脚登皮乌拉或踏踏玛儿。

▲中央大街附件的哈尔滨特色烤红肠。摄影/cerkang

在今日的哈尔滨,溜光水滑的貂皮大衣和五颜六色的羽绒服、棉袄则随处可见,美观并暖和,成为穿衣镜前哈市人面临的最大难题。

室内丨避寒圣地

走进室内,没有什么比暖乎乎的热炕更让人解乏了。

炕是哈尔滨人的御寒神器,早在千余年前就已出现,《金史》中有“穿土为床,温火其下,起居饮食其上”的记叙,炕一般是用土坯临墙搭砌,炕头与锅灶相连,比较热,另一端叫炕稍,接通室外的烟囱。灶膛点燃柴草、煤炭或干燥的牛马粪,烟火就能熏暖炕面。

哈尔滨乡镇的大炕是多功能的,是家庭各类活动的中心,任你睡觉会“且”(客人)、摆桌吃饭、喝酒唠嗑,还是温书备考、打牌算命,都很得宜。甚至有外地人专程到这里睡炕治病,以驱寒除湿。

随着时代的发展,电热毯和地暖取代了火炕。冬天穿着裤衩看雪花,如同夏天吹着空调被里趴般惬意。

▲哈尔滨祭江取水。图/图虫·创意

室内外的断崖式温差,让哈尔滨人爱上了宅在屋里“猫冬”,除了上炕睡觉,吃饭是另一件大事。

吃肉最能御寒,在当年俄国饮食文化的影响下,外加土著民族长期从事渔猎而积攒下的“食肉基因”,高热量、高蛋白的肉食一直是哈尔滨人餐桌上的重头戏。

▲哈尔滨冬捕,满载而归。图/视觉中国

逢年过节摆上餐桌的干肠,细如手指,极长,多被盘成卷或切成段存放或销售,吃时无需蒸热即可直接入口,虽无广式香肠的香甜,也没川式香肠的麻辣,干肠还是靠着浓郁的异香,弹口弹牙的嚼劲儿,让人回味无穷。

此外,从松花江里打捞出的各类生鲜江鱼也是哈尔滨人惯常烹饪的食材。

松花江洄游的大马哈鱼及其鱼籽,常作为高档菜肴出现在西餐厅之中;大尾的江鱼,配着大块豆腐、粗粉条子、黑蘑菇、肥肉块、红辣椒一起炖,香气扑鼻。

▲东北菜。图/视觉中国、汇图网、图虫·创意

血肠白肉炖酸菜、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锅包肉之类的经典东北菜,在哈尔滨也极流行。吃肉甚至成为冬季哈尔滨人最主要的社交活动,亲朋好友围着火炉吃烤肉、涮锅子,边吃边唠,其乐融融。

户外丨天然冰室

虽室内温暖如春,但户外的寒冷也不能辜负,经天然大冰箱贮存和加工的食物,总是别具风味。

▲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摄影/王健宇

冻鱼、冻豆腐、冻菜、冻柿子、冻梨、冰糖葫芦……大自然带给人的惊喜数不胜数,其中冻梨最为出挑。

白梨在户外冻得硬邦邦,色乌黑,管你是就着果皮上的冰慢慢啃,还是让水化掉冰壳,一口下去,冰甜软润的鲜汁总能在口腔爆裂,舒爽万分。

▲冻梨不可貌相。摄影/王寰

不依靠冰柜,成箱成箱直接堆在街道上贩卖的冰棍儿、冰糕、冰激凌,也只有在东北人见了才能神态自若。

寒冬腊月,大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嘴里哈着长长的粗气,举着冰棍吃得津津有味,小口小口地咬着冻得硬梆梆的冰体,口腔里融化着麻酥酥的冰碴,又甜又冷。

冬季哈尔滨的室外虽银装素裹,在视觉上却并不单调,这全赖冰灯的点缀。

过去,松花江沿岸的马夫和渔民常制作冰灯照明,把水倒入桶中冷冻,水未冻实之前把桶拿入屋中略微加热,使桶与冰坨分离,拔出冰坨,凿开顶心,倒出中间未冻的清水,成为中空的冰罩,将灯盏放入其间,便不会被寒风吹灭。

▲制作冰雕。图/视觉中国

每逢春节和元宵,劳苦大众虽买不起灯笼,但也或将冰灯摆在门前,或烫孔穿绳让儿童提着玩耍。

今日,曾经的“穷棒子灯”已成了冰城最璀璨的文化名片,不仅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还集中在主题公园“冰雪大世界”中展出,如冰砌玉雕的“人间仙境”。

洋气哈尔滨

1898-1903年,在沙皇俄国的主导下,横跨中国东北至俄国的“中国东方铁路”(简称“中东铁路”)开始修建,哈尔滨是铁路的中心枢纽。

▲中俄国际列车换挂。图/cerkang

借助中东铁路,哈尔滨获得飞速发展。此后的近百年里,随铁路涌入哈尔滨的俄国人、犹太人、白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等国外侨民数以百万计,哈尔滨从一个边陲小镇发展为一座洋气十足的国际化都市。

俄罗斯绝大部分领土冬季漫长严寒,与哈尔滨的气候近似,再加上哈尔滨本地文化的积淀又比较薄弱,因此俄罗斯文化与哈尔滨文化的贴合度较高,对哈尔滨城市面貌的形成影响深刻,广泛渗入哈市人生活的点点滴滴。

▲如今的中央大街。图/cerkang

俄罗斯的文化风情,在哈尔滨的旧建筑上最为集中。走在哈尔滨的大街上,赭红或墨绿的“洋葱头"大圆屋顶建筑、成排连栋的斜顶洋房、太阳岛上形状各异的欧式别墅、光滑的石子路,无不令人着迷。

▲雪后的伏尔加庄园。摄影/王昭博

在市中心著名的中央大街上,古希腊式、哥特式、拜占庭式、巴洛克式建筑鳞次栉比,俨然如建筑博览会,置身其间会让人恍惚,仿佛已身居异国他乡。

▲太阳岛雪博会——俄罗斯建筑风格的冰雕。图/cerkang

一些上了年月的老房子,墙上一般都贴着浅蓝、淡绿和银灰的壁纸,天花板的边缘印有水波、树叶、花卉等西式纹样,室内氛围典雅宁静,如置身于一座小小的俄式宫殿,这一哈尔滨传统的装潢风格,甚至文革时都不曾中断。

如果说哈尔滨的旧建筑保留着浓浓的俄式风情,那么数十条洋名街道,便是俄罗斯深深烙在中国城市版图上的文化印迹。弗拉基米尔街、希尔科夫王爵街、罗蒙诺索夫街、涅克拉索夫街……均以俄国社会名流的姓名命名;炮队街、连部街、营部街、军官街、司令 街,则源于中东铁路俄国“护路军”和苏联红军的驻扎。

现今这些街名早已尘封在档案和老市民的记忆里了,只有果戈里街等个别街道仍保有原名。

▲冰城里到处是异域风情,图为中央大街建筑群。摄影/笑飞雪

俄国人曾是哈尔滨的入侵者和殖民者,又是哈尔滨城市化过程中,较早的居民和建设者。哈尔滨的中国人对俄国的感情很复杂,但对于俄餐则有一种简单的热爱。

做友谊宫配方的俄式酸黄瓜,到中央大街秋林商店排队买格瓦斯、去冷饮店吃马迭尔,不过是老哈们的日常。若要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俄餐,是最有诚意的选择。


▲大列巴、红菜汤。图/王寰

虽为舶来品,但哈式俄餐早已因地制宜,改造得极为本土。罐焖菜,哈式俄餐里的重要主菜,无论是罐牛、罐羊,还是罐虾,都很妖娆;红肠本是俄餐中的主菜,到了哈尔滨,却成了普及最广的下酒小吃,肠衣皱褶如树皮,切开却是鲜嫩的粉色,缀着一星半点雪白的凝脂,肥而不腻,风味似熏肉。

即便不进西餐馆,大列巴夹红肠蘸苏波汤配啤酒,是哈尔滨人日常可随时享用的俄式美食。

豪迈的破冰者

只有用强大精神力量去调和匮乏的物质条件,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因此,在初代拓荒者的引领下,一种无所畏惧的英雄情结在几代哈尔滨人的心中云集酝酿,他们呼唤英雄,更渴望成为英雄,也只有无所不能的英雄,才能成为这些异乡客人抗争苦难的精神寄托。

▲太阳岛西区外滩湿地公园梦幻采冰场。图/cerkang

这种英雄情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表述,在20世纪50年代,被称为“北大荒精神”,60年代,又叫作“大庆精神”、“铁人精神”,这些词对于今人已十分陌生,而在那个年代则无人不晓。

哈尔滨人的性格特征,一直是雄健豪迈的,不论男女,都阳刚之气十足,说话粗声大气,直爽不抹弯子,即便是一些性格内向的哈尔滨人,也不过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罢了。

▲在哈尔滨,你总能看到冰雪与人磨合的产物。图/视觉中国

哈尔滨人的豪放,尤其反映在对待钱财之上,招待客人下馆子,一定要点上比实际需求多得多的菜饭酒水,鼓动在座的“都可劲儿造!”不铺张就没有面子。与好友日常交往,也总要抢着花钱。

在哈尔滨的饭店里,若看到几个人急赤白脸撕巴(争执)一团,不用害怕,这绝不是黑社会在约架,只是哈尔滨人在买单。

萦绕在心头的英雄情结,让哈尔滨人崇尚武力,欣赏威猛、彪悍的人格,喜爱宏大、火爆的事物或场景。他们办事利索,甚至有些急躁,在家备一桌好菜耗时极短,凑近仔细一瞧,原来都是凉菜、炖菜、蒸菜。

文化的多元性,也让哈尔滨方言吸收了满、蒙等民族的语言,更兼有俄、日等国的一些外语词汇,发音极接近普通话,普适度高,非本地人也都能听懂,更促进了外来文化在哈尔滨的自由渗入。

在一座集合了诸多异域文化和多元价值观的城市中长大,哈尔滨人审视世界的眼光也变得宽容,可万事都有两面。


何时走出舒适区?

哈尔滨人的大方,有时等于“求大尚奢”,“精明”被视为“抠几”,如此一来,不屑取“蝇头小利”的哈尔滨人,往往落入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圈套。

▲阳明滩大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便是如此吧。图/视觉中国

“闯关东”至哈尔滨的先民勇往直前的同时,又能脚踏实地,甘于忍耐艰苦。但哈尔滨地处边陲,一直远离中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文化积淀薄弱,严寒又一点点地消磨着当地人的进取心。

相比闯荡至此的初代祖先,现今大部分哈尔滨人的“随遇而安”是消极的,他们深知开疆拓土的艰辛,面对现实的无奈,自感“英雄气短”,还不如“猫”个好“冬”,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得实在。

▲哈尔滨铁路。图/视觉中国

在这种心理基础上,哈尔滨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万丈豪情,就变成了狂妄。哈尔滨集中了哈电、哈飞、哈铁、哈啤、哈轴、哈药、哈行、龙行、北大荒集团等一大批名企,也有哈工大这样的顶尖名校。

▲哈尔滨工业大学。摄影/王健宇

不过,在中国大陆的23个省会城市中,哈尔滨的GDP排第14位(2017年),属中下游,人均GDP更是位居倒数第4。近年来,东三省整体的经济萧条已是事实,也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而哈尔滨城市发展的停滞和人口流失也早已不是新闻。

▲哈尔滨歌剧院。图/视觉中国

曾经关外与国外文化的输入,让20世纪初的哈尔滨迅速发展,领先国内绝大多数城市,但改革开放后,因难以适应日新月异的外界环境,哈尔滨的发展陷入滞缓。

哈尔滨就像一个寒冬里坐在窗前的小孩,对着窗玻璃哈气,从裹得严严实实的羽绒服中伸出小手,在哈过气的白霜上抠出一个小小的孔。那个孔恰好容得下一只眼睛,孩子就从这个孔里张望着外面的世界。她只是看着窗外,却不想走出屋子。屋外的冷让她畏惧,屋内的暖让她留恋。

她亟需一个走出去的机遇。她渴望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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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常乃青   编辑丨章鱼   图编丨袁千禧   设计丨Q年   地图编辑 | 刘昊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