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中旬，电子科技大学的老师郑文峰因在QQ群里公开贬低四大发明，后经媒体发酵，遭到了停课处分。这个新闻的传播之广，影响之大，相信大家大都有所耳闻，酋知鱼也就不再赘述了。我在这里想和大家探讨的是：中国古代的科学水平是否能以四大发明为代表证明其在相当长的历史中都比较领先？
不喜欢看长文的朋友可以直接先看结论，如果不赞同我的观点看了下文再喷也不迟。
我的观点是：中国古代的技术确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领先世界，四大发明确实对人类文明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中国古代没有科学。
为了拆解这个问题，我将下面要论证的内容拆分成若干小标题，一个一个细细说清楚。
四大发明有贡献吗
我们得知道 技术≠科学
科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中国科学需要“修族谱”吗
好，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四大发明有贡献吗？
有很多郑文峰的支持者认为，四大发明不仅不先进，也毫无意义，现代使用的火药或是纸张和中国当年的发明大相径庭。这个命题我站正方，不仅有，还有相当大的贡献。
反对者的想法相当偏激与片面，就好像说：“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新媒体时代了，大家不再阅读纸质的报刊，所以百年的报刊发行是既落后也毫无贡献的。”要知道，如果没有报纸这种廉价且时效性相对不错的文化传播媒介，一个占比70%以上的文盲或半文盲社会，如何能够催生所谓的“新媒体”？
让我们一个一个来看看，四大发明是如何给人类文明进步做出贡献的。
造纸术
造纸术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能写字”，而在于“便宜好用”。人类从来不会找不到书写的媒介。法国拉斯科洞穴（Lascaux cave）里存在距今约15000~20000年前的壁画，距今约5500年前的苏美尔人将税收的账目记录在泥板上。公元前1698年，古巴比伦王汉谟拉比颁布了世人皆知的《汉谟拉比法典》，就是刻在一块黑色的玄武岩上的。
常见的材质都太笨重了，轻便的呢？都死贵！距今约5000年前古埃及人就开始制作使用莎草纸，这东西虽然名字里有一个“纸”字，但实际上却是一种类似超薄凉席的东西，首先它很脆，不能折叠；其次它制作复杂且原料产地仅限尼罗河三角洲，价格不菲。欧洲以前使用的羊皮纸，那可都是货真价实使用羊皮制作的！什么价格可想而知。还有中国的丝帛，它的质量可以说是这几种“前”纸时代中最棒的了，当然价格也是最棒的，只有皇帝贵族才能用得起。
中国的造纸术用的什么材料？树皮、麻头、烂布、破鱼网，都是些垃圾，而制作出来的纸则质量还相当优秀，无论是保存还是书写都不比之前那些“伪纸”差，最重要的是价格十分低廉，简直是神器！如果没有这样的东西作为文化的载体，人类文明进步的速度一定会慢下不少。
火药
这个东西的发明权几乎没有争议的可能性，因为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会爆炸的东西，那是谁第一个整出来就是认证发明的。毫无争议，黑火药出现在中国：1044年，北宋曾公亮等人在官修军事百科全书《武经总要》中，详细记录了三种火药——火砲火药、蒺藜火球火药、毒药烟球火药的制作方法，配方都颇复杂，配料至少也有十种。
反对者看发明权无法下手，就从效果上下手，指出现代常用的黄色炸药是三硝基甲苯，而黑色火药的威力太弱，所以基本没什么意义。
这样的人脑回路也是相当的清奇，他们似乎不明白0和1的区别有多大。正是因为有了黑火药，用了黑火药，欧洲人才会去改进它，研究更好的配方。黄色炸药是1863年才发明出来的，在此之前的三四百年里战争上一直使用的都是黑火药。有一句话叫“制造原子弹最大的秘密就是原子弹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如果黑火药从来不曾被广泛使用过，又有谁来目标明确地改进它的配方呢？
指南针
北宋沈括（1031-1095）的《梦溪笔谈》，书中是这样记录的：“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腊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予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这个文献有这么几个点值得注意：1、指南针是针，不是什么勺子。2、记录下了磁偏角现象。3、还列举了四种指南针的用法。
这个文献比欧洲人最早提到指南针现象要早了一个世纪，磁偏角更是比哥伦布要早了四百年。在两百年后的阿拉伯书籍《商人宝石大全》里才记载了与1044年《武经总要》（就是上面那本做火药的）高度雷同的“磁石磨铁鱼片”，所以学者认为指南针是经中国传到阿拉伯再传入欧洲的。
指南针是远洋航海的硬条件，没有它就没有大航海时代，现代科学是否还能发展出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活字印刷术
这个发明与造纸术的意义相同，都是对文化的传播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让书籍的价格变得非常亲民。在印刷术发明之前，书都是靠手抄的，有一些寺庙里的僧人终其一生都在不停地抄经书；本来识字的人就不多，还要有一部分人专门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枯燥无味的重复劳动上，这样打造出来的“纯手工”书籍其价格可想而知。
泥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雕板印刷术
反对论者的打击方向是中国本身对活字印刷术的应用不佳，这个技术是在欧洲工业革命发达之后才大规模应用的。这个其实也挺可笑的，因为中文的特点，导致活字印刷其实不如雕板印刷好用、便宜。而欧洲的拉丁语系是由字母组成，最多不过三十几个，活字就要方便得多。
无论是雕板还是活字都是中国的发明，但是因为文字特点和当时技术（依赖人力） 所限，理论上更先进的活字其实不如雕板实用，这可不足以成为否认活字印刷发明意义的理由啊！
我们得知道 技术≠科学
从小我们就听说“科技科技”，好像科学和技术是天生绑定在一起的，其实这是一个不准确的概念。科学和技术在今天当然是密不可分了，就连公司管理这样的行政工作如今也是用科学打造出来的。但是就在差不多一百年前，科学还未有上升到如此的高度，人们对于科学家在态度更像是现在人们面对体育明星或者知名艺术家一样：我尊重你的卓越的能力，但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牛人而已。
一战毫无意义，愚蠢且不正义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有一名天才物理学及化学家亨利·莫塞莱（Henry·Moseley），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应征入伍，于1915年战死在加里波利战役中，年仅27岁。他的死毫无意义，如果没有入伍，他可能是会1916年的诺贝尔奖得主。在这个事件之后，英国政府才推出政策，不准将那些成就突出或大有前途的年轻科学家抓去送死。
没想到吧，明明科学都发展了几百年了，在一战时竟然还会如此“使用”一个科学家，要知道当年美国人是这么评论钱学森的：“钱学森无论走到哪里，都抵得上3～5个师的兵力，绝不能让他离开美国”。其实钱老对于我们新中国来说，贡献何止五个师呢？
那么在此之前，人们是怎么看待科学与技术的呢？科学可以衍生出技术，但是技术未必要依靠科学。技术也可以是人类在长时间的生产生活中形成的经验与技巧的总结，举个例子：用火就是一种技术，这是其他动物所不具备，也无法从先天的本能中获得的。但是我们人类的祖先和已经灭绝的近亲们也会使用火，最早可以追溯到80万年前，30万年前已经相当普及了。要知道我们智人真正出现总共才不过15万年！
古代绝大多数的生产工具改进，也只是依靠经验的积累而已。比如纺织机，从秦汉里的简单结构到清朝的复杂结构，虽然进行了无数改进，但其主要制造材料还是没有变，都是木头。也没有什么具体细致的科学应用于改进上，只是纺织工在长年累月使用过程中不断微调，于是就越变越复杂了。经验是动物最基本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就连一只跳蚤，在连续碰壁后也知道通过调整高度来保护自己，这和科学可是大相径庭。
现在让我们的目光再回到四大发明上来，火药的发明源自炼丹师的误打误撞。指南针则是方士给人看风水时使用的。印刷术和造纸术确实是发明出来的技术，但是依然和科学关系不大，是一种经验的积累和转化。比如造纸术是源自桑蚕业中漂絮法制取丝绵，一些蚕丝碎屑会悬浮在水中，经过篾席多次过滤，就会积成一层纤维薄片，晾干后就可以当成纸用了，蔡伦的改进就是用其他纤维材料替换了蚕丝。活字印刷就更简单了，雕板印刷的改进版。
科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一个小伙伴曾给我留言，她认为人类只要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做出的努力，那都得算科学。好吧，其实科学确实有一种更加广义的定义方式，在这种定义下，很多古文明都有丰富的科学成果，我们古代中国当然也不例外。但是要说正在让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狭义科学”之精神，就只有古希腊和文艺复兴后的欧洲了。
1、科学的起源
何为科学精神？这要从公元前3500年说起了，那时地中海区域最繁荣的文明是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中下游）的苏美尔人和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人，因为这里的河流会定期泛滥，为两岸带来了肥沃的泥土，农业得以繁荣，让他们成为人类史上最早的古文明。
定期泛滥的洪水也带来了一些不便，比如每次洪水褪去后大地都变得一片茫然，大家都分不清自己的土地究竟是哪一块了，于是他们非常需要一个有效且公证的方法来划分土地，几何雏形就在这里诞生了，几何（γεωμετρα）在希腊语中就是“测量大地”的意思。几千年来，古代中国都是十分擅长算术却没有几何，而地中海沿岸则恰好相反，他们精于几何但算术却很糟糕。
几何在发展了3000年后，来到了古希腊，经泰勒斯和毕达哥拉斯的传播发展，于数学家欧几里得（Ευκλειδη?）的时代成熟，他写了一本书，叫《几何原本》，这本书可以说是现代科学精神雏形的第一次具现化，书的开头提出了五大公理，我们在初中时都学过：
两点确定一条直线。
线段是直线的一部分。
圆的半径都相等。
所有直角都相等。
三角形至少有两锐角。
2、几何=真理
当年学了这个是还是感觉很奇怪？这五句话奇奇怪怪的，而且感觉前四句都是废话，特别是直线可以无限延长的概念，简直不明所以。
那么为什么这本书要在开头写上这五句话呢？
因为……这本书里的所有定理和定律，全都是由这五条公理推导出来的！这才是它最牛的地方。
不明白厉害在哪儿？举个例子，理论上只要给你铁、水泥、塑料、水、石子五种材料，就可以造出一栋大楼，要锤子？用铁和塑料做呀！要锯子？用铁和塑料做呀！要桶？用塑料和铁做呀！要钢筋？用铁做呀！要混凝土？用水和石子、水泥做呀！
这五种材料就是五大定理，而锤子、桶、钢筋、锯子、混凝土等就是各种定理、定律。大楼则是几何可以证明和解决的所有难题。这就是用极少的几条公理，通过逻辑演绎产生一切复杂结论的方法。
现在让我们来见识一下这种几何与逻辑的组合究竟有怎样的威力：现代科学让我们知道物质是由原子组成的，而原子（átomos）的名字却是来源于古希腊，这个概念是由哲学家 德谟克利特提出的，他发现了一个逻辑漏洞：物质是一个连续的整体如果是正确的，那么意味着它可以被分割无限次，但是如果你对一个物质分割无限次，你会得到什么？一堆有维度的微小粒子？不对，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可被无限分割了，所以最后剩下的只能是一些没有维度的点而已。现在我们把这些点放在一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放多少会变成物质呢？放多少都不可能产生物质，因为点本身没有维度，没有维度的东西无论放多少在一起都不会有维度。
所以德谟克利特得出结论，物质必定不是无限可分的，一定存在一个最小的颗粒无法被分割！这个东西就叫“不可分割”吧，这就是希腊文átomos的原义。
3、为什么它那么好用
是不是大吃一惊，2500年前，没有任何先进的观测手段，仅用纯逻辑演绎的方法，希腊人就能找到一个宇宙的真理！现在虽然人类发现原子，质子，乃至夸克也是可分的，但是也找到了一个最小的长度：普朗克长度，大概是等于1.6x10^-35次方米，是一个质子大小的10^22分之一。一切物质都不可能处在这个长度之间，物质在这个大小上只能跳跃着闪现，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可分割”。
为什么几何的思维模式就是科学精神的雏形呢，因为只有公理是不可被证明的，只能通过观察得到，但是极简单且可以保证绝对的正确！用正确的公理和正确的逻辑推导出的一切结论都应该是正确的，是人类知识中最接近“真理”的一部分。用这种方法去获得或验证一个知识，可以把人主观感觉所造成的影响消除到近乎没有的地步。
原来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是经验，而人又不是一台精密仪器，存在“错觉”等各种因大脑结构或心理状态而形成的谬误，使我们所认为的“真相”很多时候并不非如此。比如一种成分不明的保健品，吃下去到底有没有效果？无法验证，两人完全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但也还是鸡同鸭讲，因为个人的感觉就无法让他人信服。
如果我们使用科学思想来处理这个问题，就首先要明确大家可以公认的一些基本事实（比如只承认可观测到的现象），然后在这基础之上进行实验，反复实验，把一切可能的其他干扰因素都消除到最小。最终我们就可以得到最接近事实的一个结论。
可以看到，这种思维的方向明显是和几何的内核思想一脉相承，都旨在寻找“某一个不可因个人意志动摇的真理”，所以几何在中世纪被称为“神授的知识”。
4、科学像个啥？
科学是一两个杰出的成果吗？不是。科学是一两道困难的题目吗？不是。
用我话来说，科学是一个系统，是一个组织，是一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方法是和这个世界所承认的公理达成基本共识，并按这个世界的规范去认识，探索世界。
有很多人对科学的曲解很严重，比如常见的：“有很多科学家也信教，所以科学是建立在神学上的。”这就是典型的分不清零件与机器的错误，科学家当然可以信教，可是如果他的论文里存在“因为我向上帝祈祷而出现的正确的实验结果，你们应该无法复现”，那么他就会立即被科学界踢出大门。
用一个形象的比喻：科学就像是一家开矿公司，而科学家就是这家公司里的矿工，古人则相当于一些偶遇矿山的路人，他们或许是为了造房子而来到山上采石头，或许是为了拔出山坡上的一根人参，又或者是为了修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总而言之，他们也无意间获得了一些山体里蕴藏的宝藏。可以说他们是一名矿工吗？不能，因为他们既不知道为什么山里会蕴藏宝藏，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获得宝藏，而且相对于寻宝，他们还是得把自己房子先盖好或是把人参送到市场上卖掉，这才是正事。
科学家其实也挺惨的…
而矿业公司则截然不同，他们不仅知道山里有宝藏，还拥有大量的设备专门用于挖掘宝藏，而矿工们要做的就是遵循安全生产规范，用机器去开凿矿山。或许存在一些吃里扒外，作假使诈的不良分子，不过工友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他们迟早要被开除清算。目的明确，方法正确，有条不紊，日夜不休；这才是一个矿业公司应有的生产状态，这也是现代科学的运作状态。
中国古代科学需要“修族谱”吗
看完了这些，相信你已经能明白为什么我说“中国古代没有科学”了吧。
其实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值得说的事情，除了地中海那旮旯，其他古老或是繁荣的文明都没有发展出科学，因为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轨迹。以中华文明来说，因地理环境相对优越且安定，我们很早就完成了欧洲至今仍未完成的“大一统”。这使得中华文明进入了“早熟期”，中国有识之士的精力主要都放在了七个字上“冶国、齐家、平天下”。
同时，我们古代的自然哲学思想也相当有特点，强调一种人与万物的和谐与统一。以中国两千年来的主要思想儒家为例，孔子说过这么一句话“敬鬼神而远之”。这非常有代表性，中国人自古对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的态度就是“不感兴趣”。既非厌恶也非好奇，只是单纯地懒得多想，把精力都放在事实用的事情上，这也是我国人民实干精神几千年来的根源。
“饱暖思淫欲，宝贵想登基”。改开后很多人阔起来了，都愿意花钱修族谱，给自己再傍上一个阔气的祖宗。这其实是一种自卑的表现，为什么要找祖宗呢，还是为了想证明自己不是暴富的毫无理由，“我的祖上那就是牛人，我不过是重现他当年的荣光罢了”。
这一点上做的最过分的就是韩国，他们在历史上是一个存在短暂、孱弱无力的附庸小国，不是被宗主欺负就是被日本欺负。因赶上了好时代崛起成为亚洲四小龙，于是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想给自己的祖宗贴点金。可是无奈实在是没什么好看和历史可挖，于是动起了歪点子，开始偷中国的历史，搞出了什么“孔子是韩国人”、“朱元璋是韩国人”之类的神论，已至于被中日讽刺为“宇宙都是韩国的”。
这种行为只能为他人所不齿。咱们自古是天朝上国，如今在你我有生之年也即将再次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我们的哲学思想和制度有我们的优势，唯一不断绝的四大文明古国可不是充话费送的。“知耻而后勇”，承认我国古代没有科学一点也不丢人，反而更显大国气魄；古代西方做不到的大统一、消灭神权、天下为公我们古代中国做到了，现代西方引以为傲，让他们称霸200年的科学我们也能跟得上。
200年比之2000年，有何不自信可言？何需效仿某些戚戚小国，强行往脸上贴一块铜化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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