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流到丛林:埃博拉病毒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

(一)

人类的故乡在中非,那里迄今还有一片很原始的地方。除非坐小型飞机,否则只能乘船才能抵达那些散落的村落,有的地方甚至得坐3周船才能抵达。

1976年9月中旬,扎伊尔北部本巴(Bumba)地区扬布库村的一间小教会医院的医生,报告了几十例相同病例。这些病比疟疾症状严重,包括出血性呕吐、鼻出血、出血性腹泻,其中14位病人死亡,其余病人也危在旦夕。

扎伊尔首都金沙萨收到电报后,扎伊尔卫生部请求国际援助。10月初,该医院被迫关闭。几周后,受扎伊尔卫生部委派,一支国际专家组抵达扬布库村。专家组成员包括来自法国、比利时、加拿大、南非、扎伊尔和美国的专家,来自美国的是CDC的9人团队,因此其领队卡尔?约翰逊就成了专家组的组长。

约翰逊出掌专家组,一不是靠手下人多,二不是靠美国的势力,而是用生命换来的资格。

1962年,正在巴拿马进行研究项目的约翰逊和麦肯齐(Ron MacKenzie)一道前往玻利维亚马格达莱纳(Magdelena),调查当地的一种出血热。他们抵达马格达莱纳后,发现疾病流行情况非常严重,只好暂时返回美国。争取到更多的资助的人手后,他们于次年重返玻利维亚,进行深入的研究。可是没多久,两人也被感染,被送到巴拿马抢救。幸好当地军队医院的医生有在韩战期间治疗流行病出血热的经验,用同样的办法救活了两人。

恢复过来后,两人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免疫力,再次来到玻利维亚,并成功地发现了病原。这是一种新型病毒,被命名为马丘坡(MACHUPO)病毒。进一步研究发现,当地的一种小鼠是这种病毒的携带者和传播者,于是通过灭鼠解决了出血热流行。这场流行感染了470人,死亡192人,死亡率40%。病毒消失后,一直到1994年才再次出现,10人感染6人死亡,死亡率60%。

马丘坡病毒是现在已知的烈性病毒之一,能够在空气中存活,可以通过血液和接触感染。但这种病毒对人类的威胁不大,因为其天然宿主Calomys Calosus小鼠生存在玻利维亚丛林深处,由于交通不便形成的一道天然屏障,使得这种烈性病毒不能在人群中扩散。

14年后,回想起在玻利维亚几乎丧命的经历,依然心悸的约翰逊来到了扬布库村。他先将血液样品送CDC等实验室用电镜检查,确定是病毒感染。这种病毒和1967年在西德和南斯拉夫出现的马尔堡(Marburg)病毒相似,马尔堡病毒也引起出血热。那次流行31人发病,7人死亡,死亡率23%。1975年在南非有3人发病,1人死亡。后来时有流行,最严重的一次是2004到2005年在安哥拉的流行,252人感染,227人死亡,死亡率高达90%。

扬布库村发现的病毒因流经本地的埃博拉(Ebola)河被命名为埃博拉病毒,和马尔堡病毒组成新的丝线状病毒科。

在进行紧急处理之后,根据马丘坡病毒的先例,约翰逊认为,下一步是要找到传播源,从而控制流行。埃博拉病毒毫无疑问是一种动物病毒,也毫无疑问是一种能够从动物传染给人的病毒。其源头应该是某种不会得出血热并携带埃博拉病毒的野生动物,很可能还有一种动物作为中间宿主将埃博拉病毒从原宿主带入人群。这种中间宿主应该是一种和人类有接触的动物,而原宿主则是和人类无接触的动物,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埃博拉病毒流行。

根据这个推论,专家组从扬布库村的动物开始着手调查。他们先在村落里抓了818只臭虫,没有发现携带埃博拉病毒的痕迹;下一个怀疑对象是蚊子,逮了很多蚊子,也没有发现埃博拉病毒,那么就可能是家畜了。他们在村落里抽了10头猪和1头母牛的血,一无所获。也许是鼠类?他们抓了69只耗子、30只大鼠和8只松鼠,也一无所获。只好扩大范围,他们又抓了6只猴子、2头鹿和7只蝙蝠,依旧一无所获,也没有其他动物可以抓了。

此时患病者死亡率已经达到88%,专家组给扎伊尔卫生部提出几条防疫建议,结束了这次行动。离开扬布库村时,专家组有一种预感,埃博拉病毒不会像马丘坡病毒那样重新返回丛林,因为这种凶悍病毒的宿主和传播途径都是未知。

也是在1976年,苏丹西南部也发生了不明原因的传染病流行。WHO派出专家组,从重症病人身上抽血后送英国微生物学研究所,希望那里的实验室能够发现病因。

1976年11月5日,在微生物研究所实验室工作的杰弗里?普莱特(Geoffrey Platt)用注射器将一只感染了苏丹病人血液的豚鼠的肝脏取出来,准备给另外一只豚鼠接种,不小心针头扎到了自己的拇指。

普莱特心里大叫不好,他知道苏丹疫区的病死率已经超过50%,于是赶紧摘下手套,将拇指泡在消毒液中,努力地想挤出几滴血,但挤不出来。他的情绪镇定下来,仔细查看拇指,没有找到伤口。他知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扎进去,二是伤口很小,已经愈合了。前者是好事,后者则是坏事。普莱特尽力安慰自己,往第一种可能处想,即便是第二种可能,按照其他病毒传播的情况,这么一点点,应该不可能造成感染。

但是,4天后,普莱特病倒了。苏丹的传染源也找到了:埃博拉病毒!

普莱特被送进一间特殊病房,按生物安全3级的标准,房间为负压,医生护士戴口罩。先对他进行干扰素治疗,然后从非洲空运来一位从埃博拉病毒感染中恢复过来的病人的血清,给他注射。

4天后,普莱特的病情加重,呕吐腹泻之外,有免疫系统衰竭的迹象,医生只能给他多用非洲运来的血清。

到第8天,普莱特从鬼门关上回来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后出院,不仅体重下降,而且头发几乎掉光了。得益于及时的治疗,普莱特捡了一条命,也证明了一件事:埃博拉病毒的感染力超强。

(二)

苏丹的流行发生在苏丹与扎伊尔边境,离扬布库村500英里,死亡151人,占感染者总数的53%,低于扎伊尔流行的死亡率。其病毒也和扎伊尔的病毒有很大区别,这样就有了埃博拉病毒扎伊尔型和苏丹型。

埃博拉病毒为什么于1976年突然在扎伊尔和苏丹同时流行,而且是两种不同的型?

没有答案。

次年,扎伊尔西南部的一家教会医院收住了一位得出血热的9岁女孩,血样被送到CDC。约翰逊实验室进行培养后,证实是埃博拉病毒。女孩死亡,其感染途径不得而知。

两年后,苏丹流行地再次出现埃博拉病毒流行,22人死亡,死亡率65%,依旧低于扎伊尔型。

之后,埃博拉病毒在非洲消失15年之久。

由于没有解决埃博拉病毒的宿主和传播问题,约翰逊一直希望重返扎伊尔,但苦于没有经费。1979年,他利用WHO在当地进行猴痘研究的机会,再次来到扎伊尔。在本巴地区、扎伊尔北部和喀麦隆东南部,他大规模采取动物样品,一共采集了1500多个动物,包括117种。血、肝、脾、肾样品取出后,冷冻后送CDC。

约翰逊后来在《传染病杂志》发表论文,对这次大规模采样进行总结:一无所获。

埃博拉病毒的来源和传播途径成了约翰逊最大的遗憾。

埃博拉病毒在非洲两地同时流行,传播性强,死亡率极高,使得科学家认为很可能是下一次瘟疫。但流行之后,经过些许余波,埃博拉病毒归隐丛林,让科学家们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不敢放松警惕,继续对扎伊尔、苏丹等地进行埃博拉病毒流行病监测。

十年磨剑,埃博拉病毒在非洲毫无动静。但专家们万万没有想到,埃博拉病毒竟然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十几年前在一次面试中,得知我的医学背景后,对方脱口而出:你知道几年前机场路抓猴的事吗?

这一问让我借来理查德?普雷斯顿(Richard Preston)的《The Hot Zone》,看完后按图索骥般地实地考察。那是一片和我现在公司所在地极其相似的郊区办公区,离我现在公司所在地不远,离我家也不过10英里之遥。

莱斯顿(Reston),位于维吉尼亚州北部,临杜勒斯国际机场,距美国首都哥伦比亚特区20英里,是美国的IT重镇之一。

1989年,位于莱斯顿的康宁公司下属Hazelton Research Products公司的莱斯顿灵长类检疫中心,来了一批从菲律宾进口用于医学实验的长尾猕猴。到货的时候发现在路上死了两只,这种情况不算什么,类似的动物长途运输常常会导致动物死亡,有时候甚至全军尽没。

猕猴被运到莱斯顿的灵长类检疫中心后继续发生死亡事件,这一下就不正常了。在美国,猴子这种大型的实验动物很贵,运送和检疫人员照顾起来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精心,绝对不会发生虐待的情况。猴子是得病死的,每天死两到三只猴子说明是一种传染病,这引起了中心人员的警惕。经过进一步观察,死亡的猴子有出血热症状,有人突然想到了埃博拉病毒。

这一来就成为美国卫生防疫最大的警报了。陆军传染病研究所闻讯而来,场景如同好莱坞大片,军方将中心剩下的猴子全部杀死,对中心进行全面消毒,房屋被推倒重建。实验室发现确实是埃博拉病毒,但和扎伊尔型、苏丹型有区别;进而发现中心的6位工作人员血液中出现该病毒的抗体,表明已经被感染。根据这些情况,专家认为此型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也就是说,这型埃博拉病毒具备流感病毒的传播能力。参照扎伊尔和苏丹的流行情况和死亡率,加上美国首都郊区密集的人口,一场大祸即将临头。

不仅相关人员陷入死亡的恐惧中,整个华府也开始骚动,高层寝食难安:不知道疫情扩散的情况,更不知道一旦出现埃博拉病毒流行,华府地区以至美国会发生什么情况!

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这几位感染者居然一直没有发病,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专家前往菲律宾,在马尼拉附近的一家猴出口商处发现大批死于埃博拉病毒感染的猴子,也发现了12名血液中有该病毒抗体的菲律宾人,这12位感染者同样没有任何症状。

于是埃博拉病毒又多了一莱斯顿型,可以感染猴而且死亡率极高,也可以感染人可是不会引起任何症状。

1992年11月,位于西非的科特迪瓦的一家国家公园内的黑猩猩开始死亡。瑞士生物学家克里斯托弗?伯施(Christophe Boesch)在此研究黑猩猩15年了,发现黑猩猩数量减少——一部分黑猩猩死亡,另外一部分不见了。1994年,在解剖一具黑猩猩尸体的时候,一位34岁的瑞士籍女研究生发病,被送进医院按疟疾进行治疗,病情恶化后被运回瑞士。在瑞士,医生们用各种病毒的抗体,包括埃博拉病毒已知三型病毒的抗体进行检测,都查不出病因。最后经过进一步检查,发现了另外一型埃博拉病毒——科特迪瓦型。

这位女科学家幸运地活了下来,体重减轻了十几磅,头发也几乎掉光了,并且成为第一位将埃博拉病毒带出非洲大陆的人。

(三)

克威特(Kikwit)是扎伊尔班敦杜(Bandundu)省最大的城市,1995年人口超过20万,尽管如此,这座城市依旧被丛林环绕。

1995年1月6日,基克威特郊外的一位42岁的农民死于出血热。很快,他的三名家庭成员死于出血热。一周后,村里有10个与死者接触过的人死于出血热,其中有人去过城里的妇产医院,导致一名实验室技术员被感染。该技术员被送到基克威特总医院进行治疗,院方认为是伤寒导致的腹部穿孔,对他进行了腹部手术;结果做手术的几名医生和护士都被感染,前来为他祈祷的两位意大利籍修女也被感染,病人和两位修女很快去世。本地卫生部门对此认为是痢疾流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于是本地几家医院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相继被感染。

扎伊尔卫生部的一位医生觉得是病毒性出血热,能够导致这么严重出血热的很可能是埃博拉病毒感染。在他的建议下,病人血液样本送到美国CDC,被确定是埃博拉病毒感染。这时已经是5月9日了。整个流行期间,死亡245人,包括60名医护人员。

时隔15年多,埃博拉病毒在扎伊尔再现。尽管确定病因已经太晚,对控制感染流行毫无帮助,但美国CDC还是组织了由CDC、美国陆军传染病研究所专家组成的团队,在扎伊尔专家的陪同下来到基克威特,希望完成约翰逊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找出埃博拉病毒的宿主。为此,专家组还请来一位对啮齿类动物很有研究的丹麦专家。

专家组先来到第一位死者的农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抓了上千只动物,主要是一些小动物和鸟类,在城中则逮了一批蝙蝠。然后将这些动物杀死,取出脾脏和血样,还取出部分肝脏和肾脏;也抽了当地猪、牛和猴子的血。一共采集了3066份血样和2730个脾,送CDC检测。

结果和约翰逊当年一样:一无所获。

埃博拉病毒的来源和传播途径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埃博拉病毒再一次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地归隐丛林。专家组认为他们错过了埃博拉病毒的流行期,但根据原有的资料和这三个月的研究,对埃博拉病毒的来源提出了三点假设。

埃博拉病毒的原宿主是哺乳动物。

埃博拉病毒流行都和丛林有关,因而其原宿主是一种丛林动物。

这种动物或者是一种稀有动物,或者和人类接触的机会极其罕见。

1996年,俄国国防部下属一家病毒学研究所的一位女研究人员,在从事制备马抗埃博拉病毒时被感染后死亡,成为第一位死于埃博拉的非非洲人,也是第一位因为研究埃博拉病毒而死的研究人员。因为俄国的埃博拉病毒研究有生物战的背景,整个事故的详细情况不得而知。

加蓬与扎伊尔交界处有一个隔绝的小村庄,叫梅依波特2(Mayibout 2),因为在伊温多(Ivindo)河下游1英里处还有一个较大的村庄叫梅依波特。

1996年2月,梅依波特2村里有18人突然同时生病。在生病之前他们一起做了一件事:屠宰了一只黑猩猩,然后饱餐一顿——黑猩猩肉是非洲人饮食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当然黑猩猩也不示弱,会伺机掠走人类小孩然后吃掉。黑猩猩的武力胜于人类,非洲猎人又不屑用现代化武器,于是在狩猎中人类与黑猩猩之间的密切接触甚多;据推测,艾滋病就是这样从黑猩猩传到人类的。

但是,这一次梅依波特2村的村民是不劳而获。村里的几个孩子在丛林中发现了一只死去的黑猩猩,合力把它运回村子。那只猩猩的肚子鼓鼓的,但很久没有敞开肚皮吃肉的村民不在乎,兴高采烈地把它吃了。

18位病人的症状包括发烧、喉咙疼、头疼、呕吐、眼眶出血、肌肉疼,牙龈出血、便血等。一看大事不好,村长下令:送医院!

最近的医院在50英里外的马科库(Makokou)镇,沿河而下要走7个小时。到达马科库后,四名病人在两天内死亡,其中一具尸体被运回梅依波特2号村下葬,还有一位病人逃出医院,挣扎着回到梅依波特2村并死在这里。感染很快蔓延开来,一共31人患病,21人死亡,死亡率为68%。流行期间,由加蓬医生和法国医生组成的专家组来到梅依波特2村,发现流行的是埃博拉病毒。

就这样,黑猩猩走进了埃博拉的盛宴。

黑猩猩是人类最亲的动物,再远还有大猩猩。黑猩猩的数量超过10万,大猩猩的数量不足5万而且一直在下降。梅依波特2村事件之后,在中非进行野生动物研究的科学家们注意到,在野外看到的大猩猩越来越少。到了2002年,常常会见到大猩猩的尸体,其中一些血液呈埃博拉病毒阳性。短短几个月内,一组科学家跟踪的143只大猩猩有90%不见了,不知道是逃离家园还是死于埃博拉病毒感染。科学家们估计,埃博拉病毒至少已经杀死了5000只大猩猩。按这个很保守的估计,埃博拉病毒杀死了超过10%的大猩猩。

如果这场灾难换成人类,将有多少人死亡?

(四)

2000年,乌干达加入埃博拉病毒大家庭,在与苏丹交接的北方的古鲁(Gulu)镇出现了苏丹型埃博拉病毒流行。埃博拉病毒从一个村庄传到另外一个村庄,也通过病人从一家医院传到另外一家医院;从北方传到西南方,一共杀死224人,占感染者的53%。非常巧合,这型病毒1976年在苏丹流行的死亡率也是53%。

2001年到2003年,科学家在加蓬和刚果再一次进行大规模调查,希望找到埃博拉病毒的宿主。他们收集了222个不同鸟类的样品、129个小动物样品和679个蝙蝠的样品。这一次用抗体法和PCR法同时检测,在三种蝙蝠样品中发现埃博拉病毒感染的迹象。

这三种蝙蝠都是体型很大的水果蝙蝠,其中最大的一种体型如牛,非洲人将之猎来当食物。16个蝙蝠样品有埃博拉病毒抗体,13个蝙蝠样品有埃博拉病毒基因片段。一共29个样品,在采集的679个蝙蝠样品中只占4%。这些阳性样品中,或者有抗体或者有病毒基因,没有两者兼有的,也没有从蝙蝠体内发现活病毒。因此,虽然这项调查和前几次调查相比,终于获得了有价值的东西,但蝙蝠作为埃博拉病毒宿主的证据还不充分。科学家继续在非洲疫区抓蝙蝠,希望能分离到埃博拉病毒,但始终没有成功。

蝙蝠从一开始就被怀疑,原因之一是非洲的一些蝙蝠体型很大,是非洲人肉食的一部分。原因之二是蝙蝠特别是水果蝙蝠有劣迹。

1999年,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发生尼帕(Nipah)病毒流行,病毒的名字来自第一次检测到病毒流行的村庄。257人感染,100人死亡,死亡率39%;存活者中超过50%留下严重的脑部损伤。

一开始,这场病毒感染流行被认为是日本脑炎(乙脑)病毒引起的,因为得病者都是养猪场的工人,而猪是日本脑炎病毒的扩增体。但其症状使得研究人员认定是一种新型病毒,从而发现了这株病毒。

新病毒病出现,首先怀疑自动物,对尼帕病毒也一样,研究人员马上着手发现其宿主和传播途径。经过多年的研究,搞清了尼帕病毒的前因后果。在尼帕病毒的传播中,猪起到了中间宿主的作用,这是很容易断定的,因为马来西亚的养猪业存栏猪的密度很高,非常容易传播和扩散传染性动物源疾病。而马来西亚养猪业为了效益,在猪厂种了很多芒果树,这样养猪的同时还能收获芒果。对这种安排,猪很高兴,因为常有熟透的芒果从树上掉下来,成为猪的佳肴。另外还有一种动物也很高兴,因为它们也有芒果吃了——这是一种水果蝙蝠,以吃水果为食,学名叫Pteropus。当地人没这么斯文,称之为飞狐。金庸写《雪山飞狐》,不知是否从马来水果蝙蝠处得到灵感?

正是飞狐这种野生动物携带了尼帕病毒,在吃芒果时将病毒通过唾液和尿液留在吃剩的芒果里,这些芒果掉在猪圈里让猪吃了;感染在猪群里扩散,等猪出栏了,尼帕病毒就由猪传播到其他地方。

尼帕病毒在人群中出现,归咎于亚洲饲养业的大力发展。这以后,南亚共发生12起尼帕病毒流行。在孟加拉和印度,主要是因为吃了被病毒感染的水果或水果制品所致,而且出现从人到人的传播,甚至多达半数。

2003年萨斯(SARS)引起轩然大波,其源头最后被指向蝙蝠。近年来出现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也是来自蝙蝠。从传染病的角度,蝙蝠成为人类的大敌。

非洲蝙蝠和埃博拉病毒的相关性始终没有得到确定,只证明蝙蝠能够被该病毒感染。近年在亚洲蝙蝠中也发现埃博拉病毒的抗体,在孟加拉进行的研究发现3.5%的蝙蝠有扎伊尔型或莱斯顿型埃博拉病毒抗体,意味着埃博拉病毒可能从非洲到了亚洲。

蝙蝠是埃博拉病毒的原宿主还是中间宿主?蝙蝠能否传播埃博拉病毒?这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埃博拉病毒的来源和传播途径还是一个谜。

2004年,俄国再次出现实验室事故,这一次外界得知了详情。4月5日,中西伯利亚Vektor州立病毒学和生物技术研究中心46岁的研究员Antonina Presnyakova,在进行埃博拉病毒研究时扎伤了自己,很快出现了症状,并于5月19日去世。1988年和1990年两次出现的马尔堡病毒扎伤事故,研究人员一人死亡一人存活。

2007年11月,第五次埃博拉病毒流行出现在乌干达西部。11月5日,乌干达卫生部收到报告,在与刚果交界的山村本迪布焦(Bundibugyo)出现了20例不明死亡。因为死亡者中只有少数有出血症状,一开始并没有怀疑是埃博拉病毒感染。血样送到美国CDC,11月28日CDC回复:这是一种新型埃博拉病毒。这种新型埃博拉病毒就被称为本迪布焦型。这次流行导致116人感染,39人死亡,死亡率34%。除了这次上百名感染者的流行外,还有很多次感染者在百人以下的小规模流行,死亡率从47%到91%。最近的一次是2012年分别发生在乌干达和刚果的小规模流行。

埃博拉病毒并没有归隐丛林。

(五)

2007年乌干达西部大流行为埃博拉病毒分型画了一个句号。迄今发现了5型埃博拉病毒,只有莱斯顿型仅感染和致死猴子,能感染人而不出现症状;其余四型对人类都有剧毒,而且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因此被称为第四级病毒,是人类面临的最凶狠的病毒。

埃博拉病毒虽然凶狠,但这四型对人有剧毒的埃博拉病毒均局限在非洲大陆,而且局限在中非和西非。虽然多次流行,但感染者多不过数百人,疫情范围也局限在本地区,因此并没有成为人类迫在眉睫的危机。

但以埃博拉病毒为首的烈性动物病毒一直是人类的心腹之患。人类的烈性传染病的病原最早都是来自动物,是动物携带的微生物进入人类并具备在人与人之间传播能力后形成的瘟疫。从这个角度看,埃博拉病毒已经具备了瘟疫病毒的能力。相比之下,禽流感并不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但是,埃博拉病毒虽然传播能力强,但由于其传播有很强的地域局限性,传播的持续能力也不足,才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流行。

但是,以菲律宾为源头的莱斯顿型埃博拉病毒则敲响了警钟。按理说,埃博拉病毒都源自非洲,蝙蝠是不可能从中非飞到菲律宾的,究竟是怎么传过去的?其他型埃博拉病毒是否也会通过其他途径传出来,或者被飞机带出中非?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埃博拉病毒传播的局限就有可能被打破,比如出现在大城市里,那样会是什么情况?

因此,必须继续研究埃博拉病毒,特别是搞清其传播途径。但这一点很困难,因为埃博拉病毒一出现往往在几天内就杀死感染者,而且都发生在边远地区,流行也没有什么规律,使得流行病学研究很困难。往往是专家赶到了,流行已经结束了,埃博拉病毒踪迹全无。

目前对埃博拉病毒和马尔堡病毒的疫苗研究一直在进行中,希望有朝一日能研制成功有效的疫苗。

第一种看法认为,埃博拉病毒是一种很古老的病毒,早就在丛林中存在。自1976年以来的历次流行都是偶然事件,是人类由于种种原因接触了埃博拉病毒的感染对象和宿主而导致的。第二种看法则认为埃博拉病毒很可能是一种古老病毒演化出来的新型病毒,自1976年以来的所有流行都是埃博拉病毒逐渐扩散的结果,所有埃博拉病毒都来自1976年扎伊尔流行株。这两种看法都有根据,也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双方的共同点都倾向于蝙蝠是宿主,但并非唯一宿主,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更古老的动物也是埃博拉病毒的宿主。目前埃博拉病毒主要在大猩猩中流行,对人类的危害还不大。

这两种看法中第二种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如果是偶然事件的话,应该一直有埃博拉病毒流行,而不是从1976年才开始。近代在中非并没有出现人类大规模侵袭丛林的迹象,也没有艾滋病毒扩散那种社会生态变化。然而,第二种看法是让人类不寒而栗的,它预示一种死亡过半的烈性传染病正在走出丛林,渐渐地在非洲扩散。终有一日,这种烈性传染病会真正走出丛林、走出非洲,成为下一个瘟疫。

埃博拉病毒是动物源传染病的代表。和禽流感等疾病不一样,埃博拉病毒不是因为人类侵袭动物领地或者大规模进行饲养业造成的,埃博拉病毒等动物病毒来自人类早已走出的丛林,是动物病毒主动出击。

从牛痘苗到磺胺、抗生素,人类陆续征服了很多烈性传染病,导致了人口膨胀、人类平均寿命大幅度提高,文明水平也突飞猛进,让人类认为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自从进入农耕社会之后,人类也进入了瘟疫时代,烈性传染病相继出现,甚至常年流行。相比于我们的祖辈,由于微生物学和免疫学的进步,我们所受到的传染病的威胁已经大大地降低了,但并不表明我们已经走出瘟疫时代,艾滋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埃博拉病毒则预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我们快要走出瘟疫时代的幸福时光,很快就要重新进入黑暗。

人类来自非洲丛林,埃博拉病毒也来自非洲丛林,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和其他丛林病毒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类之所以走出丛林,就是因为无法征服丛林。黑猩猩、大猩猩之所以没有成为人类,就因为它们没有走出丛林。

既然走出丛林,就只能靠科学的力量去面对丛林中的恶魔。

作者:京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