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不应该相信另类医学?

(一)

新纪元①灵学疗法正向公众汹涌而来。伪科学保健方法大受传媒欢迎,被各书刊的出版商们所热捧——这年头,随便找个书店看看,将科学类书籍与关于新纪元、神秘学和超自然的书各自所占的书架空间比个大小,便不难发觉这一点。

作为怀疑论者②,我们支持科学界调查这些超自然现象的说法,我们自己也撰文批评过这些说法。传媒和大众时常会问到这么些问题: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费心劳神地去批判千里眼、占星术、颅相学或数字算命呢?它们有何危害?它们不是挺有趣的吗?以前,我们会第一时间对那些在健康领域招摇过市的庸医巫术——从福音教派自卖自夸的信仰疗法,到埃德加·凯西的所谓诊疗之术——予以回应。如果公众对健康流言和节食做法不加批判地接受,便会危及健康,而如果人们用这些江湖秘方代替可靠的治疗手段,后果则更为尤甚。当我们开始着手怀疑论者的工作时,我们难以想象另类医学或补充医学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尤其是在过去的十年中。

1992年,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利用联邦资金建立了另类医学办公室,于是就冒出了许多新的另类医学期刊。此办公室的许多带头大师,例如狄帕克·乔布拉(Deepak Chopra)、安德鲁·韦德(Andrew Wed)、伯尼·西格尔(Bernie Siegal)和拉里·多塞(Larry Dossey),都出版了主宰公众对医药事业之看法的畅销书。此外,正如《新英格兰医学期刊》的编辑玛西娅·安吉尔(Marcia Angell)和杰罗姆·P·卡西特(Jerome P. Kassiter)所指出的那样,数十亿美元规模的膳食补充剂行业现已免受FDA的管控;而公众,则已被淹没在相关的广告之中。1994年颁布的《膳食补充剂健康与教育法》允许草药销售,而无需厂商提供其有效性及安全性的证明。根据《纽约时报》近期(1999年2月)的报道,一名联邦法官判决FDA取消对“红曲清酵素”(一种用红曲发酵中国大米所形成的粉末)的禁令。FDA曾禁止进口这种未经批准的药物,而它在市面上却作为膳食补充剂销售。这种粉末含有一种天然形式的洛伐他汀,这是降胆固醇处方药“美降脂”(Mevacor)的关键成分。

另类医学的发展,也得益于现在许多保健机构和保险公司的服务范围覆盖了另类医学疗法。据《华尔街日报》1999年2月18日的报道,老式康复疗法“灵气”的从业者们无需执照即可执业。纽约按摩委员会投票赞同该疗法可以免于认证。据称,“灵气”大师们用他们手上流动的“心灵能量”来进行治疗,而不接触病人。据报道,纽约市的艾伦·卡恩(Ellen Kahne),声称她可缓解她表亲的哮喘,哪怕自己在数百英里之外!为响应公众对另类医学的渐长的兴趣,现在许多医学学校开始教授相关的课程。于是,我们便突然面对着急速增长的另类医学,它们时常与科学医学形成竞争。

考虑到这个问题,在我们这些聚集在怀疑论旗帜下的人之中,有许多人决定对另类医学组织一次系统的回击。因此,1997年末,我们创立了一个非正式的“科学医学委员会”(Council for Scientific Medicine),并且创立了一份新的同行评议期刊《对另类医学的科学化评论》(Scientific Review of Alternative Medicine)。在我们看来,美国医学会本应成立类似的组织,但自从那些脊柱推拿疗法专家们控告学会而胜诉以后,医学会不再愿意介入这争端。有时,较之他们的社会责任,他们更关注自己的职权。因为他们不趟这浑水,我们便主动组织开展这项工作。

科学医学委员会的目的是捍卫科学医学的正义和重要性。健康一直是人类最主要的关注点——出于对疾病、疼痛、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人们寻求从这些恐惧中解脱。历史上,医疗基于民间土方、文化传统、以及宗教迷信。无疑这些疗法有经验作为根基,但这样的疗法并非立足于通过严格检验的学识,而且经常是不可信的。一个民间疗法的典型例子如下:

我的长兄牙疼,一个人告诉我们:你知道骡子的腿中有些看起来溃烂或者有其它问题的部分。他告诉我们,拿一把小折刀,切下一些这样的部分,放到烟斗中让我的长兄吸。我们照做了,而我的长兄的牙疼也好了。

人人都知道祖母熬的鸡汤是感冒的“良药”,它可以在一周内缓解症状。当然,如果没有祖母鸡汤,症状会延续七天。历史上,民间医术基本上由蔬菜和草药的应用,以及各式各样的饮食和修行所组成,无疑,这些医术中有一些是有效的,但它们其中许多是基于安慰剂效应的。中国、印度以及其它亚洲国家有历史悠久的传统医药。CSICOP(Committee for Scientific Investigation of Claims of the Paranormal,针对声称超自然现象的科学调查委员会,现更名为CSI,Committee of Skeptical Inquiry,怀疑论调查委员会——译者注)曾有代表团访问中国,我们参观了北京和上海的中医药学院。一个中国偏方的例子戏剧性地表明了问题。在北京时,詹姆斯·阿尔科克(James Alcock)(我们在1988年组织的第一批怀疑论者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咳嗽严重,去了一个中国诊所,该诊所为他提供蛇胆治病。我们当时问了个问题:“这有没有用?”当然,解答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是严格的试验。阿尔科克决定不用这种疗法,而是服用了一些抗生素。

(二)

无论如何,相对而言,科学医学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新生事物,主要起源于十九世纪。那时生理学和人体解剖学已提供大量而详细的知识。有许多卓越的研究者对医学的认知作出了贡献,例如法国科学家克洛德·贝尔纳(Claude Bernard),他用实验方法查明了胰腺和肝糖原的作用机理。由于路易·巴斯德(Louis Pasteur)、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等人提出了微生物和细菌的理论,微生物学和细菌学方面也有了重大突破。防腐剂的重要性,则是由约瑟夫·李斯特(Joseph Lister)所阐明的。有关传染病——例如白喉、肺结核、黄热病、疟疾、伤寒、破伤风、脊髓灰质炎等——的性质和传播的理论,以及疫苗的发展,都在免疫工作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样重要的还有流行病学、公共卫生、以及卫生系统和设备的巨大进步。二十世纪以来,随着胰岛素、可的松和性激素的发现,内分泌学取得了进步。在营养学的领域,研究者们发现了维生素的重要作用。许多重要的新型诊断工具,例如X光成像、CT扫描、乳房X线照相术和超声波图都出现了。在外科领域的进展令人印象深刻,这包括了心脏病学、神经外科,和器官移植等方面。抗生素的发现对传染病的治疗作出了巨大贡献。关于医学方面的成果,我们还应该加上DNA的发现、生物起源的研究、基因疗法,以及其它科研前沿的创新。这一切的成就,都让婴儿死亡率下降,让人类寿命得以延长——二十世纪,富裕国家的人均寿命增加了超过三十岁。作为这个进程的一部分,自1904年起,在医学院校中严格的医学教育标准也开始建立。因此我们看到了现代科学医学的显著成果,它们都在为人类造福。

问题来了:另类医学关科学医学什么事?我们的回答是:我们应该将同样缜密的专家同行评审流程,应用于这些另类医学支持者提出的主张。这需要怎么做?首先,另类医学的从业者要有一个条理分明的、定义明确的解释性理论,这些理论应具有内在一致性和可证伪性。我们认为,以针灸、脊椎推拿、气功、和治疗性触摸为例的另类医学,缺乏这样的可辨识的理论。其次,最起码的是,治疗手段和药物需要严格的检验。这里我们说的并不是那些坊间传闻、道听途说、或者它们的从业者的自吹自证,而是独立的确证,可控的双盲随机临床试验。在我们接受这些疗法之前,我们需要统计学上的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可靠性。

科学医学的支持者和批评者之间正开展一场论战。许多新纪元另类治疗师否认科学是实用的。他们诋毁医疗机构,认为怀疑论者武断地否定非常规疗法,认为古代自然药方疗法有隐藏而未开发的力量,需要将其挖掘出来。这是过去三十年中医学业界遭受的一波非难。

面对另类医学正在挑战医疗行业的现状,在我看来,唯一合适的回应方法,就是让所有声称的新医疗方法都亮出来,只要它们是成型而可被检验的。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评估它们,并设法证实它们。我们希望,这能审慎地促进医药学科的进步——这样的方法既适用于正规的医学,也适用于另类医学。

(三)

如今,我们面对着一个悖论:尽管科学医学取得了非凡的进步,但仍有针对它的攻击。这是怎么回事?对此,有多方面的解释,我只能简要地略作描述。

第一,传统的家庭医生正被保健组织、诊所和专家团队所替代。这些医务人员组织中,有许多失去了与病人亲近的人际关系,而这是过去的医务工作者们所曾拥有的。

第二,处于癌症末期或患有其它衰退性疾病的,绝望的病人往往放弃正规科学医学而寻求另类疗法。他们极度渴望寻求救治。

第三,许多人极其信赖另类医学,因为他们相信另类医学是有效的。这一点,我想,可以归因于许多因素:体内的许多疾病,若放任不理,一段时间后也会自愈;有些隐痛或毛病未能被确诊,而一段时间后它们也会消失;对于受心理影响的非器质性疾病,安慰剂效应也是很有效的。医药科学不是万无一失的,有许多疾病我们并不知晓,也没有可用的治疗方法。再者,医疗技术一直在变化着,以往的医疗方法后来可能要被弃用或修正。许多病人不明白科学探究过程的尝试性,和容易犯错的特点。我们需要启发他们去了解这些特点,并且要特别关注预防医学方面。

第四,另类医学已成为利润丰厚的产业。食品添加剂、膳食补充剂、草药和维生素正向公众发售,但它们往往几乎没有对其有效性的认证。左右着公众的传媒公司时常关注那些耸人听闻的神奇疗法,而国家也没有花什么功夫去为公众提供充分、平衡的信息。

第五,另类医学的发展,和社会中的其它反科学态度有关。它与一类流行的、外延模糊的灵学联系在一块,在狄帕克·乔布拉和安德鲁·威尔(Andrew Weil)的文章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它也与新纪元灵学观念有密切关系。而后现代派对科学客观性的攻击,也在助纣为虐。如果知识最终是通过主观体验来验证,或者因为与一种文化的关系而被认为有效,那么坊间传闻和民间土方都会成为“确证的”可被认可的东西了。

对此,怀疑论者任重道远。人类的健康如此宝贵,不能虚掷于旧时秘方和后现代幻想。我们需要让各种卫生保健的主张都接受严谨的评估。我们需要开放的思维,不应在调查之前对问题先入为主。我们也需要启发公众去了解科学医学的性质,也需要让他们对未经验证的疗法保持警惕。

注解:

①新纪元(New Age)是一种灵学运动。

②怀疑论(skepticism)特指科学怀疑论(scientific skepticism),是在科学上对未经严格检验的主张(如声称超自然现象的主张)持怀疑态度的认识论观点。怀疑论者以科学的思维方式(理性、怀疑、探索、实证),通过正规的科学程序,去批判性地考察和评论各种声称的异常现象的真实性,指明它们是否属于科学的范畴。

本文作者Paul Kurtz系已故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反伪科学组织CSI(怀疑论调查委员会)创始人。原文题目为In Defense of Scientific Medicine,有删节。

编译:楷耘鹤行-SkepticalGa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