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对诺贝尔和平奖、文学奖褒贬不一,但对自然科学奖却刮目相看?

另眼看诺奖——缺失的里程碑    

人们对诺贝尔和平奖和文学奖历来褒贬不一,但对三项自然科学奖却刮目相看,其源盖出于它的“刚性”。翻开灿若星汉的获奖者名单,心中会油然升起对人类文明的追念和对科学先驱的敬畏。诺贝尔奖的功勋不仅在全世界推动了科学进步,提高了科学地位,也大规模普及了科学知识。每年10月,新科“诺贝尔状元”如同奥运会的冠军一样名扬天下,成为媒体的焦点和公众的偶像。诺贝尔奖章数量的多寡,常常被大学、机构乃至国家当作展现科学实力的招牌。

然而,即使以“硬”和“实”著称的诺贝尔科学奖,也同样伴随着瑕疵和缺憾。既有伟人巨匠的慧眼卓识,又有凡夫俗子的明来暗往,也许这才是诺贝尔奖“神坛”的真实故事。

爱因斯坦侥幸过关

1922年11月13日,爱因斯坦赴日本演讲途经上海,收到了瑞典领事馆送到船上的官方文件,通知他被“追授”19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世界科学界都松了一口气。

早在1910年,奥斯特瓦尔德就曾经提名爱因斯坦为物理学奖候选人,以表彰他划时代的相对论。但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却不屑一顾,重实验、轻理论已经成为长期的思维定式。但爱因斯坦的提名逐年增多,1919年5月,爱丁顿在非洲普林西比岛进行日全食观测,同年11月在英国皇家学院发布了太阳引力使星光弯曲的报告,成为世界各大媒体头条新闻,爱因斯坦的名字也一夜之间传遍五洲。1920年,科学界的重量级人物玻尔、瓦尔堡、洛伦兹、昂内斯、塞曼都异口同声推荐爱因斯坦,但5人评选委员会却全票反对,他们的平均年龄72岁。已经气息奄奄的瑞典皇家科学院老教授哈塞贝尔利从病榻上发出最后呼喊,决不许爱因斯坦获奖,并坚持让好友纪尧姆胜出。到了1921年,32位提名人中14人推荐爱因斯坦,但眼科医生出身的古尔斯特兰德却带头对爱因斯坦全力阻击。他的专长是研究光线在眼球中的折射,压根不懂得光线在重力场的弯曲,却自告奋勇写了长达50页的报告,把相对论批得一无是处。

僵局持续到1922年,爱因斯坦的推荐者超过50人。多亏玻尔的学生奥森取代了去世的哈塞贝尔利进入评选委员会。这位乌普萨拉大学教授通晓理论物理而且长袖善舞,改用争议较小的光电效应作为爱因斯坦获奖理由,终于挫败了古尔斯特兰德等人的封杀。

爱因斯坦侥幸过关了,获得保留缺额的19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但又规定在证书和仪式中均不得提及相对论。1922年12月颁奖庆典举行时,爱因斯坦远赴日本无法参加,直到1923年7月11日,才在瑞典哥德堡向2000名听众发表获奖演说。他不理睬诺贝尔奖委员会的约法三章,径自将题目定为“相对论的基本概念和问题”。坐在前排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五世听得入迷,会后还不忘对爱因斯坦再三讨教。

毫无疑问,光电效应值一个诺贝尔奖。但影响人类现代科学进程的相对论却始终没有获诺贝尔奖,应该是斯德哥尔摩永远的遗憾。对于爱因斯坦来说其实未尝不是好事,如果评委们“醒得早”,在1910年便给相对论颁奖,恐怕爱因斯坦就只能和洛伦兹、彭加勒分享了。

阿伦尼乌斯“一夫当关”

说到彭加勒,不由让人发出另一声沉重的叹息。1901~1912年,彭加勒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达51次。这毫不奇怪,作为最优秀的数学物理学家,彭加勒在法语世界是无人比肩的。然而评委会从不在意推荐的呼声。这是阿伦尼乌斯主持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时代,他声称彭加勒只是纯粹的数学家,不能跑到诺贝尔奖的地盘来“客串”。尽管彭加勒比爱因斯坦更早提出相对论原理,完成洛伦兹变换的证明,并出色研究三体问题,导致了混沌理论的发现。

其实阿伦尼乌斯抵制彭加勒的真实原因,在于他和另一位瑞典皇家科学院委员列夫勒的“窝里斗”。列夫勒越是力挺彭加勒,阿伦尼乌斯就越是与他对着干。列夫勒1910年曾向全世界著名科学家写信求援,尽管得到了34人推荐的最高票,但效果适得其反,更激起阿伦尼乌斯的较劲。结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彭加勒最终被无情否决。法国科学家朗德尔说:“彭加勒被看作一个没有开枪的士兵,然而他是一位将军,他影响了现代物理学的整个方向。”

为了平息法国人的巨大愤怒,阿伦尼乌斯安排了居里夫人1911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来弥补。1912年7月17日,58岁的彭加勒与世长辞,永远退出了斯德哥尔摩的是非地。缺少一顶诺贝尔桂冠,丝毫无损于彭加勒的高大,诺贝尔奖却永远留下了物议难平的话柄。

还是这位阿伦尼乌斯,阻断了门捷列夫的诺贝尔奖之路。起初否定的理由是,化学元素周期表已经有30年历史,完全成了“古董”。1905年,70岁的拜耳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原因是30多年前发现吲哚结构,比门捷列夫的贡献更陈旧。相形之下元素周期表还不断带来对化学本质的新认识,指导对预测元素的新发现。

因此诺贝尔化学奖评委会达成共识,1906年推选门捷列夫获奖。但最后关头又遇到阿伦尼乌斯的顽强阻挠,致使提议最终被皇家科学院推翻。化学界同行都心知肚明,门捷列夫过去曾经批评过阿伦尼乌斯的电离理论,这本属学术之争,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心存芥蒂的阿伦尼乌斯如今立身要路,终于可以挟私报复了。

1907年2月2日,门捷列夫溘然长逝,元素周期表和诺贝尔奖永远失去了彼此的机会。所幸今天每个中学生的课本上都有门捷列夫和他的元素周期表,怎是一个诺贝尔奖能够贬损和抹杀的!

爱迪生“傲慢”引公愤

回顾诺贝尔奖的历史,重发现、轻发明是基本取向,二者比重约为77∶23。但发明家获诺贝尔奖者仍不乏其人。爱迪生是全世界妇孺皆知的“发明大王”,然而却没有在诺贝尔殿堂“金榜题名”,难免被视为咄咄怪事。

其实诺贝尔奖评委会的目光从来没有漏掉爱迪生。1911年11月26日,《纽约时报》刊载了一条消息,爱迪生的合伙人约翰逊在纪念瑞典工程师爱立信的年会上宣称:爱迪生“将会拒绝接受4万美元的诺贝尔奖金,如果诺贝尔的本意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完成自己发明的人”。这是爱迪生对风传他将获得本年度诺贝尔奖的回应。1911年12月,瑞典发明家协会主席在会议上披露了这一消息,爱迪生的“傲慢”激起了瑞典工程师的公愤。于是决定推出自己本土的发明家。这便是“仁慈的错误”——灯塔自动调节器发明者达伦双目失明后获得191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背景。到了1915年,爱迪生再度被提名同时分享诺贝尔物理学奖和化学奖,瑞典工程师协会闻讯后采取了一系列“造反行动”,引起了评委会的恐慌。从此爱迪生与诺贝尔奖再也无缘了。

平心而论,不管什么语境下爱迪生说过类似的话,其实都算不上大错。作为世界发明家的典范和符号,爱迪生的缺席让诺贝尔奖留下了无可弥补的空白。四海归心的事业,显然需要更加恢宏的气量和博大的胸怀。

放弃了DNA,选了脑白切除术

从孟德尔到摩尔根,人类的遗传学已经长驱大进。但基因的载体究竟是什么?科学界一直认为是蛋白质——只有它的复杂结构才能装下海量的遗传信息。美国洛克菲勒研究所的微生物学家埃弗里通过对肺炎双球菌的10年研究,发现致病的“光滑型”菌株加热灭活后,仍然能在不致病的“粗糙型”菌株中“借壳上市”和“起死回生”。由此认定细胞核里的DNA

才是遗传载体。1944年埃弗里在《实验医学期刊》发布了这一成果,随之赢得了更多的诺贝尔奖提名。

但瑞典卡罗琳医学院当时的水准低下,25个教授很少从事研究,3人评委会更才疏学浅。化学教授哈默斯顿认为单调重复的4种碱基不可能承载生命信息,并怀疑埃弗里提取的DNA混入了蛋白质。整整10年间,诺贝尔奖评委会一再错过了最有价值的DNA,却在1949年选择了“将人变成行尸走肉”的脑叶白质切除术,创下医学奖失误的新纪录。

1955年2月20日,埃弗里以78岁高龄去世。他没有等到诺贝尔奖的幸临,但却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此后至少几十人因研究DNA而获诺贝尔奖。

诺贝尔奖的“边缘领域”

随着现代天文学日益成为捷报频传的科学前沿,诺贝尔奖收到天文学家的提名也与日俱增。1909年海尔首次问鼎,此后涌进了越来越多的候选人。照说天文学是近代物理的源头之一,牛顿的万有引力定理就有赖于开普勒对天体运动规律的发现。但在1923年,诺贝尔奖评委会做了一个画地为牢的规定,将天文学一刀切掉。也许是出于资源缺乏和“有压有保”吧,此后几十年取消了所有天文学家的评奖资格。一代大师爱丁顿、坎贝尔、沙普利、贝特、鲍恩、萨哈、拉塞尔等统统被关在诺贝尔奖的大门之外。

1923年,哈勃观察造父变星的周光关系,发现仙女座星云在银河系之外,从此确立了“宇宙岛”的概念;1929年通过星系的红移现象计算出哈勃常数,奠定了膨胀宇宙的理论基础。哈勃的贡献改变了人类对自然的根本认识,但却没有改变斯德哥尔摩的作茧自缚。直到1967年,评委会终于开始松动,让贝特获得了物理学奖,表彰他成功分析恒星产生能量的核聚变反应。天文学从此堂堂正正进入诺贝尔奖的序列。今天,以海尔命名的天文台屹立在帕洛马山之巅,以哈勃命名的太空望远镜逡巡在大气层之上。他们无疑是比诺贝尔奖更显赫的荣耀和奖赏。

至于地质学、气象学、环境学在诺贝尔奖评委看来更是边缘化的领域。近代大气动力学之父皮叶克尼斯先后获48次提名却未入评委会法眼;确定地幔、地核边界并和里克特共同创建里氏地震级别的古腾堡被无情剔出评奖范围;对世界科学进程影响深远的魏格纳大陆漂移学说更没有受到诺贝尔奖的青睐。斯德哥尔摩遗忘的何止是“角落”,处处都有巨大的“广场”:吉布斯奠定了化学热力学基础并被爱因斯坦称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头脑”;索末菲是量子力学和原子物理学开山祖师以及精细结构常数发现者,5个学生获诺贝尔奖,本人84次被提名诺贝尔奖;玻耳兹曼是热力学和统计力学的奠基人;玻色是爱因斯坦-玻色凝聚、爱因斯坦-玻色统计理论的奠基者;奥本海默最早提出量子隧穿效应和黑洞概念;还有伽莫夫的宇宙大爆炸和宇宙背景辐射理论;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第一个万维网建立……清单可以继续开下去,多少科学巨匠和科学大事都没有在诺贝尔奖的记录上留下一鳞半爪。

“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对于常怀怏怏者也许能从中找到宽解。而要想把握人类科技发展的真正脉络,还要去阅读科学的正史,仅仅浏览诺贝尔奖得主名单显然并非可靠的终南捷径。

【责任编辑】庞 云

作者:赵致真    

来源《百科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