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文明是如何被现代人接受的?

厕所文明的传播理念

导语:公厕里的文明有赖于整个社会群体文明素质、行为观念的普遍认同和提高,远不是集中搞一些文明宣传、突击开展几场卫生运动就能大功告成的。

吃喝拉撒睡都是人的天然本性,在英语中“上厕所”有一个有趣的说法是“answer the call of nature”,其含义即是“响应自然的呼唤”。世界上不但有厕所日(每年11月19日),而且还有专门的世界厕所组织(WTO,注意与世界贸易组织的简写是相同的),可见上厕所也是全世界人民共同关心的话题。

从历史上看,厕所的发展趋势是越来越成为一个让人感觉自然、舒适、惬意的地方,这从厕所名称的演变历史就可管窥一斑。英语中厕所的早期名称是WC,是厕所里的水箱water closet的简写,由于WC容易让人产生简陋、不干净的联想,已普遍被弃用(但国内甚至一些高档的宾馆、度假村里还仍然在使用WC的标志,显然是太落伍了,给人以“不知有汉,惶论魏晋”之感)。随之而起的名称是来源于法语的toilet,含义是公共洗手间,有洁净、舒适的感觉,还可以在里面梳妆打扮一番,法语“香水”一词(eaudutoilet)也和toilet有关,可见颇有一些高雅的意味儿了。

△日本不仅公厕保持了清洁,而且大量注重细节、体恤人性的有关厕所方面的精细化、自动化产品不断涌现,使得上厕所成为高科技的文明体验和具有人文关怀的惬意享受了。

现在为了进一步淡化上厕所的感觉,在一般公众场所,厕所索性仅以性别显示,男用的多写上men,或gent's,女用的则写上women或ladies'。日本厕所的汉字名称是“化粧室”,有化妆室、更衣间的意思,日本宾馆里的马桶还配有坐垫加温以及温水自动冲洗的设施,如厕真越来越是一种享受了。在台湾,一些饭店里的男厕叫观瀑台,女厕叫听雨轩,简直都有点儿诗情画意了。

中国的厕所:只靠宣传是不够的

改革开放之初,随着外国游客的进出,中国的厕所就随之“臭名远播”了,不仅简陋肮脏,而且可以按“味儿”索骥。有国际友人戏称中国当时的厕所是“你好”厕所,因为厕所内各个蹲坑不但一览无余,相互间没有隔板,甚至有的厕所还会有面对面的两排蹲坑,因此大家一起如厕时可以坦诚相见、互致问候。厕所如此,人何以堪?中国人如厕的行为举止就更谈不上了。

如今,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中国的厕所尤其在大城市,硬件方面已经基本与国际接轨了,但在软件方面如公共管理、如厕行为等方面仍然相对滞后,不时为人所诟病。如网上报道,一中国女游客在欧洲可以一掷几千欧元买名表,但旅途停车时却不舍得花0.7欧元上厕所,居然要求和男士们一起到野地里解决。至于中国游客如厕时大小便后不冲水、顺手带走厕纸、甚至踩在马桶上方便、小孩在大街上随地便溺等不文明行为更是屡见报端、不一而足,真可谓有钱就任性、无知便无畏,大有尿遍全世界的气概。近日有报道,南京市夫子庙占地100多平米、耗资40万元的“四星级公厕”,由于不断遭受如厕者的顺手牵羊、以至偷窃损坏,只得尴尬收场、引起网上嘘声一片,目前原设有的仿古红木桌椅等物品“铁锁加身以防偷盗,原先配置的液晶电视、花灯等陈设已不见踪影,厅堂壁橱空空如也”——这已超出如厕文明的话题,但无疑也说明厕所硬件设施的单方面提高和超前建设,并不必然带来相应的文明、优雅的行为举止。这对目前国内一些地方持续热衷于建设“四星级”、“五星级”厕所的做法,不能不说是一个现实而又无奈的警告。

似乎是最近几年国内对厕所文明行为的宣传突然多了起来,走进各地的男厕所几乎每个小便池的上方墙壁都有各种各样的文明宣传。有好言相劝的——“前进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有直言不讳的——“扫射、乱射,不如瞄准再射”,还有讽刺挖苦的——“尿不进是因为你软,滴外面是因为你短”。除了宣传用语,有的还配有风景图片以及诗词佳句,另外经常还有“亮角落”设计公司的小笑话、小漫画——字和画都比较小,不由得吸引男士们在方便时不断“向前进”,真可谓用心良苦。有时小便池一边的整个一面墙都红红绿绿的,简直成为厕所一景。

笔者在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厕所里也见到过一些文明宣传的呼吁,但只是偶尔会在洗手池的上方有一句话:“处于对下一位如厕者的礼貌请保持马桶和水池的清洁”,有的还要求洗完手后把洗手池上面的水迹抹干净——可见要求比我们高多了,但其宣传绝不是我们这般的铺天盖地。

显然,光是一味儿地加强宣传力度,单方面要求宣传对象“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基本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从提倡、传播的角度还有没有别的思路呢?

提倡如厕文明也要人性化

从传播学的需求理论来说,受传者的认可才是硬道理。而要让受传者认可,就要认识到传播是一个双向互动、相互体谅的过程,不能只是传播者单方面一味儿地提要求、发呼吁,同时要考虑到受传者的需求、难处以及喜好等等。比如,国外有设计者在规划穿越草坪的路线时,先不自行限定行人该如何走,而是整个草坪种上草后让大家自然、随便地走上一段时间,慢慢地就走出一条或几条大众习惯的路线,这时设计者再在已经走出的“路线”上铺设石板之类予以认可。显然,这种设计、管理的理念,比插上几块“禁止乱穿草坪”的碍眼牌子是否高明不少?

心理研究人员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男士在小便时,如果小便池里有个小黑点一类的东西,男士们大都会基于本能主动向其“射击”直至冲进下水道为止。利用这一习惯,一些男厕特意在小便池的中间设计一个黑色的小昆虫之类的装置,从而吸引男士们在方便时向“靶心”瞄准,小便液溅到外面的情况也就因而大大下降了。这样的小巧设计是否效果也会好于上面那些或好言相劝、或恶语相向的张贴宣传呢。

韩国有关人员曾发现,女厕所的用水量远远超过男厕所,这让他们起初有点疑惑不解。经过观察分析,原来女士们上厕所时,为避免发出不愉快的声响而尴尬总是先放空一水箱的水,借着放水、充水的声响完成上厕所。了解到这一点后,韩国专门在女厕所的各个厕位安装了播放背景音乐的设施,只要人一进去就会有悦耳柔美的音乐响起,一直伴随人出来为止。这样女厕所的用水量就大大降下来了。想一想,这要比贴一整面墙的“节约用水”的宣传画效果好得多吧。

在传播学上,还有一种被称为“死线抽绎”的现象,其涵义是指传播的语言或被固定在过高的水平线上使人难以理解、敬而远之,如一些远远脱离百姓日常生活的空洞虚假宣传;或反之,传播的语言被限定在过低的水平线上又使人感觉乏味、甚至厌恶,如一些低俗粗鄙的标语口号,从而均导致传播的效果事倍功半、大打折扣。通俗一点说,就是提倡新风、宣传文明要“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提高传播的语言、方式、策略的针对性。比如对于那些好言好语完全充耳不闻、屡教不改的不文明者也可以考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克服“死线抽绎”的困境,同时这也是不文明者能够真正理解和接受的方式。法国巴黎有一个街区遍布酒吧和小饭馆,是夜生活十分丰富热闹的标志性地方,但一直存在着一个让管理者头疼不已的问题,即经常有人图省事在夜里趁黑暗对着墙根撒尿。到了白天太阳一出来,不仅气味熏人,而且墙上斑斑尿渍也十分不雅。起初,管理者也通过到处贴告示、警告罚款等措施来制止,但效果始终不佳。后来,想出一个办法,把经常有尿渍的墙根做成波浪形,再有人图方便时,尿液会反弹到其裤子上,渐渐地该地区这种随处撒尿的行为就消失了。这种恶人恶治的办法从传播的角度讲无疑是一种“点穴”式的治理和倡导手段,属于精准定位、出奇制胜。

与此相对照,不妨看看深圳的做法。2013年9月颁布的《深圳市公共厕所管理办法》,规定将对违规公厕管理者和使用者予以处罚,该办法中“在便器外便溺罚100元”的规定曾被网友们热议为“尿歪罚一百”。 然而,由于取证比较困难,并且公厕多为街道城管部门负责管理,基层执法人员也坦言,他们不太可能进行处罚。因此,该管理办法颁布实施一年半了,至今一张罚单都未开出。由此可以看出,这种压根儿不接地气、基本不具操作性、单纯靠“死线”语言“吓唬”的所谓“管理办法”其管理、宣传的实际效果又能体现在哪里呢?

体谅人性,共同进步

国民党元老、也是大书法家的于右任先生曾经因看到办公大院里有人随地便溺,特意写了一幅字“不得随处小便”让副官贴出去,但后者不但没有贴出去,反而花钱装裱后挂在自己的居室里,大家看了还肃然起敬,原来于右任的六字书法被调整为“小处不得随便”。在国际交融、人员流动日益频繁的今天,厕所问题从建设、管理到使用、维护等各个环节都越来越关乎一个国家、地区、以及个人的文明形象和素质高下。西方甚至有一种说法,上完厕所后能否保持厕所的清洁如初是衡量绅士和淑女的一个重要标志,看来的确是要“小处不得随便”。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在《历史的教训》一书中,对历史上各类激进的革命运动的局限性进行深入剖析后写下了一句堪称经典的话:“惟一真正的革命,是对心灵的启蒙和个性的提升”。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公厕里的文明有赖于整个社会群体文明素质、行为观念的普遍认同和提高,远不是集中搞一些文明宣传、突击开展几场卫生运动就能大功告成的。2014年,印度新上任的莫迪政府郑重承诺要为印度人民建造更多的厕所以改变一半国人在野外如厕的既不卫生也不安全的旧习俗。然而在许多安装了厕所的地方,人们却并不愿意使用,使得“这些厕所完全被荒废”。其中重要一个原因是许多印度人“不认为与自己的排泄物同处一个隔间里是干净的”,并且觉得“只有社会最底层的贱民或是户外没有空间的城市人,才会在封闭的空间内排便。”原本的好心和美意遭遇到如此冰凉骨感的现实,五味杂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印度政府最后不得不承认“建厕所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会去使用”,原因是十分复杂而又多方面的,甚至可以“归咎于文化、社会、种姓方面的因素”,若要真正解决已经在这个12亿人口的大国产生了“严重卫生问题”的大难题,仍然还得细致深入地体察人性、对症下药,耐心持久地“展开公共教育纠正人民的卫生观念”。

此外,提升人的现代文明素质、提高社会公德不仅是一个长周期的系统工程,也是一个提倡者和接受者共同磨合、相互体谅、一起进步的成长过程。干净、整洁的厕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基础设施层面的经济和管理问题,“五星级”的厕所并不会自动如愿地产生“五星级”的文明如厕者以及与自身相应的合格管理者。笔者近年来常在傍晚时分到圆明园里徒步行走,发现离公园最后关大门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候,位于南门主路附近人流量一直很大的厕所就已上锁关闭了,时常可以看到需要方便的游客去推锁着的门,不难想见他们很可能只好到公园“野地”里去“响应自然的呼唤”了。御都“皇家”公园的厕所管理服务水平如此这般,又怎么可能期待有好的如厕行为呢?另有国际友人曾恳切细致地指出,即使在中国大城市的高级厕所,其打扫厕所的方式实际上也并不利于维护厕所的清洁,比如“用拖布擦地不能擦去脏物,却会将拖布上的脏物再散布开来,结果越擦越脏。”

可见,归根结底,厕所的建设者、使用者、管理者等等需要一起共同提高文明意识、素质和公德心,才有可能切实做到建设者真心实意地为大家提供整洁可亲的厕所而不是哗众取宠、基本作为摆设的五星级“面子工程”,保洁人员认真细致地打扫、服务而不是敷衍了事、流于形式上的“表面光”,使用者将心比心地参与日常维护而不是一付“公共的地方与我无关”的外人态度。日本有识之士也坦诚,其实就在不太久远的过去,日本的公厕也曾经很脏,日本游客也曾在外国被人鄙视,但由于持续努力地提高了全民意识,人人都爱干净,树立了全体国民都拥有“厕所不是肮脏污秽的场所,而是一个干净舒适的地方”的现代卫生意识,结果不仅公厕保持了清洁,而且大量注重细节、体恤人性的有关厕所方面的精细化、自动化产品不断涌现,比如仅仅马桶圈就会有自动播放音乐(还有一个好听的汉语名称“音姫”)、自动加温保温、自动喷出温水洗涤以及随后吹出热风等多种功能,使得上厕所成为高科技的文明体验和具有人文关怀的惬意享受了。这是一个公共教育、个人素养、社会公德、科技创新之间互动共赢的过程,也顺理成章地使得日本成为今天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干净的国家”。就在2015年的清明节假期,中国游客疯狂抢购日本马桶盖一事不正是对此的一个很好注脚吗。

毋庸置疑,在这个倡导、传播文明的过程中,尽可能顺其自然地尊重人性、体谅人性、以及针对人性的理念和设计无疑是重要的方面,并且往往可以取得出奇制胜的效果。

作者:朱效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