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岭到四川有多少古栈道?

大秦岭的古栈道

行走在那些曾造就了一个个王朝的秦岭古栈道上,我仍然会被千百年间往来于古木森严、激流飞渡栈道上的身影所感动。对于秦岭而言,它曾经有过的驿马飞驰、旌旗蔽日的年代,才是它真正去经历和创造的岁月。

“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这是《史记》对战国时期穿越秦岭巴山之间的古栈道盛况的描述。

秦岭,大概是中国栈道最为密集的地方。自战国以来,为了沟通秦岭南北交通,历朝历代,在秦岭的崇山峻岭之间修筑了一条条栈道。这些穿越秦岭巴山的栈道,悬在高山峡谷之间,将巴蜀大地和关中连接在了一起。所以,有人称它为我国古代继长城、大运河之后的又一土木建筑奇迹。

从北向南穿越秦岭的古道,最著名的有故道、连云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阴平道等,这些古栈道和由汉江南岸延伸而来的荔枝道、文川道、金牛道、米仓道相互连接,形成了我国古代蔚为壮观的古蜀道。在这些栈道上,曾经上演了一幕幕征战、逃亡、火烧连天、驿马飞驰的风雨往事。

沟通巴山蜀水的褒斜道刘邦明修栈道,诸葛亮最后一次回眸

穿越秦岭的古栈道中,褒斜道是开凿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一条。

周武王伐纣时,就有来自秦岭以南的庸、蜀、羌、髦、微、陆、彭、濮等古国和古民族参加了牧野之战。其中蜀国巴人要过秦岭,最近的线路就是走褒斜道。这就是说,最晚在战国时期,在逆褒河而上的秦岭之间,就有了一条沟通巴山蜀水的古道。

秦岭山区几乎所有的县志在描述本县地域时,都使用过“弹丸之区,千岭屏障,万溪襟带,幽林菁谷,最易伏戎,故成为历代兵家用武之地。”为了争夺天下,漫漫古栈道曾记录了在中国历史上无数次政治上的明争暗斗。

褒斜道从陕西汉中褒谷口到青桥驿、马道、武关驿,而后从留坝两河口进入太白县,绕太白山脚朝东,转向出眉县斜峪关就可以到达都城长安。绵延250多公里的褒斜道,一直沿河谷行进,相对于其它几条古道要平坦得多,所以褒谷口石门隧道留下的《石门颂》,在介绍古道上车马络绎的盛况时说:“穹窿高阁,有车麟麟。咸夷石道,驷牲其驷。千载绝轨,百辆更新。”褒斜道最繁华的时候,沿途建设的亭馆驿站等各种建筑多达6000多座,行军打仗,商旅往来,行走在这条“古代高速公路”上,一般用不着为旅途中的衣食住行太费心思。

中国历史上与褒斜道关系最密切的人物,恐怕要数刘邦、刘备和诸葛亮了。

秦末战争中,最早攻入咸阳的刘邦在鸿门宴上碰了一鼻子灰,但慑于项羽的威势,不得不隐忍,接受汉王的封位。到了汉中之后,刘邦利用张良出的妙计,烧毁褒斜道,给项羽造成一种死心塌地做汉中王的假象。随后,刘邦乘项羽放松警惕之际,一边“明修栈道”,派人修复烧毁的褒斜道,麻痹项羽,一边“暗度陈仓”,调集大部队从南星附近的陈仓道攻入咸阳,一举平定了三秦大地,为以后打敗项羽开辟了新的根据地。可以说,如果没有秦岭掩护,没有栈道做道具,刘邦能否顺利地打败项羽,是很难说的。

在那条烧了又建的褒斜道上,成就了刘邦,而一代奇才诸葛亮,却无可奈何地做了最后一次回眸。

诸葛亮在五次北伐的军事行动里,走了三次陇西大道,走了一次散关故道,最后一次是褒斜道。公元228年,马谡失街亭之后,诸葛亮苦心经营的北伐战略又一次失败,蜀军全军溃退。赵云、邓芝与曹真对垒箕谷,再次失利,蜀军只好沿褒斜道撤回汉中。面对魏军追击,赵云一把火烧毁了褒斜道赤崖以北的阁道,及至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时,赤崖以北栈道已无路可走。于是,诸葛亮便发明了“其阁梁一头入山腹,一头立柱于水中”的“千梁无柱式”栈阁。在太白县王家塄河谷一带,山崖呈赤红色,如火烧过一般,当地人把这条褒河支流叫红崖河。在上世纪90年代初,红崖河岸边山崖上栈道孔密布,还有诸葛亮发明的“千梁无柱式”栈阁使用过的几根残存石梁。

在斜峪关往西不远的五丈原,诸葛亮在那里抱病而终。从天水出发,一直到早年诸葛亮躬身垅亩的南阳卧龙岗,1600多公里的秦岭主脊两侧,遍布大大小小的诸葛亮庙。作为一位政治争战的失败者,诸葛亮在他最后的时光几乎从未痛快淋漓地战胜过秦岭;但作为一位中国老百姓的精神偶像,恰恰是诸葛亮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光芒,使他的灵魂更加高远明亮。


傥骆道——最艰险的捷径杨贵妃的逃亡之路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如此艰险的道路,当年的杨贵妃到底是如何走下来的?

7月下旬,从陕西周至县出发,逆黑河而上,到厚畛子镇寻访堙没在大山深处的佛坪老县城时,我得知,从都督门向西南,沿太白山南麓,翻兴龙山可以到洋县华阳镇,那里有当年杨贵妃逃亡时走过的傥骆道。

《西安晚报》曾报道,周至县一位考古爱好者在骆峪村发现了当年傥骆道北口最著名的古驿站——骆口驿遗址,城中仅驿馆、客舍、货栈、兵营、邮亭、库房、马厩用房,就多达200多间。那天晚上,我投宿于厚畛子的一户农家,在那条曾经弥漫着杨贵妃脂粉香的古道上安眠时,我却一直在回想荒老古道上曾经的繁华与热闹。

据《周至县志》,傥骆道开通的时间,大概是三国时期,而刘备则是古道全面疏通的第一功臣。刘备在进行伐魏准备时,不仅对傥骆道进行了全面维修,而且在沿途设有兵站,亭帐馆舍,一应俱全。三国时期,从战略上看,刘备在汉中建立与曹魏对峙的军事基地,主要考虑的是占据扼制秦岭的交通优势。与其它几条蜀道相比,傥骆道从骆峪口到洋县要翻越五六座海拔两三千米的高山,山高谷深,山路奇险,猛兽出没,人迹罕至,但它毕竟是从汉中到关中距离最近的一条捷径——全程只有250多公里,也就成了蜀军北上,魏军南下的首选道路。

傥骆古道上留下的,尽是一段段伤心史。公元784年,唐德宗李适躲避兵变,大女儿唐安公主从长安沿傥骆道一路奔波,过了傥水河口就暴病而亡;一百年后,黄巢军队攻占长安,唐僖宗也被迫从傥骆道上亡命四川。不过这些人的逃亡,仅仅是为了求生,或者保住皇位而已。而由唐玄宗策划的杨贵妃出走傥骆道,却为唐玄宗和贵妃佳人的爱情故事,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迷雾。

杨贵妃从傥骆道逃亡的故事,正史上没有记载,然而我查阅到的所有傥骆道的资料几乎一致认定,当年在陕西兴平马嵬坡吊死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真正的杨贵妃,在唐玄宗的精心安排下,被人护送上傥骆道,秘密穿越秦岭,从汉江顺长江南下到扬州,然后飘洋过海到了日本。

周至县马召镇后山的黑河水库边,有一座古塔,那是搬迁后的仙游寺法王塔。曾经当过周至县副县长的白居易,就是在那里写下《长恨歌》的。近年来,不少人根据《长恨歌》里“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的句子推测,杨贵妃并没有葬在马嵬坡;又根据“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表明白居易其实也在暗示,杨贵妃是去了日本。现在日本山口县向津具半岛不仅有杨贵妃墓,而且当地人一直认为,那里就是“杨贵妃故里”。

我以为,杨贵妃是否从傥骆道逃到了日本并不重要,但对于从一诞生就充满杀戮气息的古道来说,有了那位绝色佳人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也就多了一点婉约、美艳和柔情。

一骑红尘妃子笑子午道上荔枝香

“古代皇帝给杨贵妃从重庆涪陵运送荔枝到长安,3天时间能到吗?”

7月下旬,在自长安而来的子午道和从涪陵北上的荔枝道交汇的陕西堰口镇徘徊时,我询问街上一位卖山货的老人。

“能到。古书上有记载,朝里钦差从涪陵采下荔枝,差快马走荔枝道,再从西乡驿进子午谷,换马不换人,3天时间鲜荔枝就到贵妃手中了。”老人回答。

堰河镇四周是莽莽群山,它的南面是巴山,往北上子午岭,就是秦岭。子午道是秦岭最东端一条从关中到汉中的通道。子,北方;午,南方也。子午道也就是沟通北方和南方的通道。这条古道从长安境沿沣河进入秦岭,自崇山峻岭中的子午谷经宁陕、石泉,到洋县,绵延420公里。如果再向南延伸,与自涪陵而来的荔枝道相接,就有2000多公里的路程了。

“百马死山谷,至今耆旧悲。”杜甫从四川去长安时走的是傥骆道。而从我亲身翻越秦岭的艰难中可以设想,为了杨贵妃的鲜荔枝,死在子午道上的马肯定不少。

离开西乡,我从汉阴进入石泉、宁陕一线的子午道。杨贵妃那个时代的古栈道,为了避开山谷洪水,一般架设在距河面二三十米高的峭壁上。我在陕西宁陕县广货街镇采访的一位老人,讲起他早年在旬河上走栈道的经历:到了雨天,半山腰云雾缠绕,脚下河谷水急浪大,破旧的栈道在脚下吱吱嘎嘎响,有一次采药回来一脚踏空,差一点就掉进栈道下面的滚滚急流。“直到前些年,子午岭山上还有为贵妃娘娘送荔枝的古栈道孔。”老人说,“你在这一带看到的那些盘在山上的小道,有一些本来就是过去的古道。”

一路从秦岭走过,那些曾经造就就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秦岭古道。已经基本上被荒林碎石掩埋得难觅踪迹,只留下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令人回味。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玄宗差骑从涪陵为杨贵妃运送鲜荔枝的事情,正史上并无记载。这件皇宫秘史,还是从杜牧这首《过华清池绝句》开始传诵下来的。据学者们考证,当年杨贵妃所吃的荔枝,产于涪陵郡乐温县。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唐玄宗便派人到涪陵建起了供美人享用的专用荔枝园,又整修了子午道和后来才被称为荔枝道的古蜀道。一到夏季,醉卧在骊山华清池里的贵妃娘娘,就可以从终南山愈来愈浓郁的绿色中,嗅到荔枝的香味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涪陵荔枝园,这时也忙碌起来了。督办进贡荔枝的官员将成色最好的荔枝挑选出来,然后由等待在那里的驿马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沿荔枝道,从涪陵经过梁山县、通州郡(今达州)、到陕西镇巴,由西乡进子午谷,沿着子午道三十里一驿的驿站,人不下鞍,马不停蹄地穿过秦岭,3天之内,即可把新鲜如初的荔枝送到贵妃手中。

寫作此文时,为了寻觅这条曾经弥漫着荔枝香味的古道最后的遗迹,我前往一座守卫在子午古道出口处的古老村落——南豆角村。南豆角村的两座城门已非常破败,但从村道上随处可见的巨大石条可以看出,这里早年应该是出入子午道的一个客舍林立、驿马穿梭的关口。

那天,我站在南五台下子午谷口一座破败的古石桥上,身后是曾经弥漫着荔枝香味的子午道,如今,它和傥骆道一起,一天天荒老了。

作者:刘夙培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2019年第01期